根生没搭理老丈人,只是把脸黑着。老丈人有点尴尬,正好来了顾客,根生就去干活了。
夏艳接过父亲手里的尿素袋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放在地上打开袋子一看,里面装着几只小袋,用手隔着袋子一摸,分别是面粉,苞谷糁子,小米,袋子底下挤着红苕,洋芋,红萝卜,都是有分量的吃食。
夏艳妈跟女儿说,你跟根生走得急,这些没顾上让你们带,我跟你爸给你们送来了,省得你们花钱买。
夏艳偷瞄母亲一眼,母亲脸色和悦,态度友好。她壮着胆问,你不记恨我跟着根生从家里偷跑出来啦?
夏艳爸赶紧给女儿使眼色,这夏艳,咋这么傻呢,这不是找不自在嘛。
夏艳没看见她爸丢过来的眼色,继续说,二姑都说我做得对,说你不讲理。
夏艳妈气得嘴唇哆嗦,当即就要找小姑子理论去。夏艳爸大声呵斥夏艳,还不赶紧的给我们倒碗水喝,我跟你妈早上吃的咸饭,渴得嗓子冒烟呢。
夏艳这才意识到自己话多了,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搀扶着母亲进了屋,手忙脚乱的烧水,洗茶杯,他爸怕她又多说话,忙拿出一块葱花饼递到夏艳嘴边,说,先咬一口,嘴里吃着,也不耽误干活。
夏艳胃口好,看见金灿灿的葱花饼,就张着嘴咬了一大口,女儿果然上当了,夏艳爸嘴角露出一丝笑,嘴边的两只小酒窝跟着旋了旋,长酒窝的男人,笑起来喜庆,给人感觉有一副好脾气。夏艳很想有一副她爸这样的酒窝,可惜没遗传上。夏艳爸跟在夏艳身边伺候着,夏艳嘴里一旦空下来,就赶紧的递上葱花饼,使得夏艳嘴里光顾咀嚼了,根本就没机会说话。
夏艳爸问夏艳妈,你说中午到她二姑家吃饭还是在夏艳这里吃饭?
夏艳妈爱记仇,还在生小姑子的气,没好气地说,吃了早饭才来的,多大会功夫就饿了,你是饿死鬼托生的吗?
夏艳爸也没计较,说,到吃饭时间了,就要吃饭,吃了饭根生跟夏艳该干啥干啥,就不惦记着我们还没吃饭。
老两口正说着,根生进来了,他虽然心里不高兴,面上还是有礼貌地说,中午咱们到老孙家吃羊肉泡馍去。
夏艳爸爱吃羊肉泡馍,立马表示同意。夏艳妈嫌羊肉膻腥,嚷嚷着,羊肉泡馍有啥好吃的,还不如吃猪肉馅饺子呢。正争执,夏艳姑父从修理铺门口路过,听见屋里吵吵嚷嚷,就进来看是怎么回事。
夏艳嘴快,看见姑父,就跟他说,我爸想吃羊肉泡馍,我妈想吃猪肉馅饺子,你说该怎么办?
夏艳姑夫对着大舅哥和嫂子说,这好办,大哥吃羊肉泡馍,大嫂吃猪肉馅饺子,各吃各的互不影响。
根生说,姑父一起去吃吧。根生师傅也爱吃羊肉泡馍,而且爱喝酒,无酒不欢,想着大舅哥跟嫂子是客人,怕根生招呼不周,他作为小舅子,应该尽地主之谊,陪着大舅哥喝几盅,因而就同意了根生的邀约。
根生锁了修理铺大门,五个人来到老孙家羊肉泡馍馆,找了张大桌子坐下。夏艳说她也要吃猪肉馅饺子,根生就要了三份泡馍。本来想让跑堂的伙计替他们到对面卖猪肉馅饺子家要两份饺子,送过来大家坐在一起吃。姑父忽然一拍大腿说,糟啦,清真馆不能吃大肉,再说,清真也不让喝酒。这可麻烦了。
夏艳爸说,这有啥难的,咱三不喝酒了,每人一杯酸梅汤也挺不错的,让夏艳陪着她妈到对门去吃饺子。夏艳姑父说,也只好这样了。
根生给了夏艳二十块钱,夏艳就跟她妈吃饺子去了。
吃罢饭,五个人分两拨回到店里,根生在隔壁小卖铺买了两瓶啤酒,让姑父跟老丈人喝,弥补两人没喝成酒的遗憾。姑父让根生拿个杯子,他给根生匀点,根生说他要干活,就不喝了。根生对夏艳说,拿两个玻璃杯子,让他们喝酒。姑父说,就不用杯子了,我俩又不是外人,拿着啤酒瓶子吹喇叭得了,省得洗杯子。夏艳就站着没动,根生拿眼睛瞪她,意思嫌她太老实,姑父是不想让她麻烦,她就真的当真了。夏艳才不管,爱瞪瞪去,小眼睛再瞪也是绿豆大,没震慑力。
夏艳妈坐在旁边看着老头跟妹夫喝酒,感觉很无聊,就想着逛街去,给夏艳使眼色,夏艳没反应过来,她妈只好直接跟夏艳说,艳,妈吃得有点撑,你陪我到街上走走。
走走就走走,夏艳也没多想,就站起来跟着母亲到街上去转。
夏艳妈虽然很少有机会逛街,可是逛起街来一点都不怯场。她拉着夏艳逢服装店必进,不光仔细地看,而且还爱跟夏艳对服装店里的衣服评头论足,搞得夏艳很难为情,生怕让营业员听见了发生口角。夏艳妈终于在一家服装店看上了一件藏蓝色西服,三颗纽扣,是时下流行款式。夏艳妈也不说要买,只是用手不停的摩挲,服务员就不乐意了,翻着白眼生硬地说,你都摸了半天了,摸脏了就卖不出去了。
夏艳妈涨红着脸说,你咋知道我不买?服务员说,一看就不是买家,如果诚心要买,就会要求试穿,你说过要试穿了吗?
夏艳妈这才知道,如果看上一件衣服,就要试穿,光摸,说明买不起,只能摸摸而已。
夏艳在边上愣愣地看着,她很少上街,也不懂还有这么多行行道道,再说,她神经大条,注意不到这些细节。她悄悄地问母亲,你要买吗?这件衣服肯定不便宜,你带钱了吗?
这一问,把母亲问了个大红脸。母亲半天没吱声,家里的财政大权在她手里掌握着,她能不装钱吗。但她不能说自己带着钱,她指望着夏艳帮她买呢。这个傻夏艳,根本就不明白母亲的心思。
夏艳是急性子,追问着母亲,你到底带钱了没有?要是没带,就买不成,还是别看了,免得人家不高兴。夏艳妈还是没说话,扭头就走出了服装店,夏艳在后头跟着,都有点撵不上。她不明白母亲为啥忽然生气了。
夏艳妈到底没忍住,停下来等夏艳赶上来,问,夏艳,难道你出门身上不装钱吗?
没有呀,我又不买啥,为什么要给身上装钱?夏艳睁着大眼睛说。
那店里的钱都在根生身上装着?
是呀!如果要买东西,我就朝他要,他每回给的都比我要的多。他说过让我给身上装点钱,用起来方便,是我嫌麻烦,没要。
夏艳妈叹口气,说,你真是个实诚人,哪有嫌钱麻烦的。如果你口袋里有钱,妈刚才就不会遭营业员嘲笑了。
夏艳瞪着眼睛,不明白母亲既然想让她买衣服,为啥出来的时候不跟她说清楚,那样的话,她就会朝根生要。想到这里,夏艳没心没肺的笑了,说,妈,你要是实在看上了那件西服,我回去朝根生要了钱,咱们再去买。
夏艳妈剜了一眼女儿,说,亏你想得出来,你跟根生要钱给我买衣服,我这张老脸朝哪搁?夏艳妈恨不得直接跟女儿说,你要藏私房钱呢,藏了私房钱,给娘家人花话,就方便多了。可她不能明说,怕夏艳藏不住话,跟根生说了,根生本来就跟她不对付,这不是火上浇油嘛。
那你的意思是那件西服不买啦?夏艳没眼色的问。
不买啦,不穿西服我还不至于光着膀子上街。夏艳妈赌气说。
夏艳说,不买也好,我就没看上,颜色太暗了。
夏艳妈又剜了一眼女儿,叹口气,她怎么生了这样的女儿,不光傻,说话更噎人。
母女俩回到店里,夏艳爸和妹夫还在喝酒,两个人脸上都喝得红红的,眼里布满血丝,看见她娘俩这么快就回来了,很是不解,夏艳爸用陕西话,夏艳姑父用河南话,几乎同时问,这么快就回来啦?不多逛会?
夏艳嘴快,说,我妈看上了一件藏蓝色西服,买带钱,我们就回来了。
夏艳姑父跟大舅哥睁着红红的眼睛,看着夏艳妈,心里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夏艳妈本来想使个心眼,让夏艳掏钱,结果,这傻夏艳愣是没反应过来,老太太不闹心才怪呢。
夏艳姑父是会来事的,跟夏艳妈说,嫂子,等夏艳二姑晚上下班了,陪你去买。夏艳妈心里说,河南人就会糊弄人,等你媳妇下班,人家服装店也下班了,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到哪买去。
她心里不爽,嘴上却说,不用了,我们下午就回去了。
夏艳爸没说话,家里的钱是夏艳妈在管,她口袋里肯定装着钱,可是,她把钱捂得那么紧,自己能有什么办法,只好不说话。
根生在外面给顾客修理自行车,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断断续续一直有顾客来。夏艳没等到根生进来,就撵出去跟根生说,我妈看上了一件藏蓝色西服,没带钱。
根生正忙着,心不在焉地说,没带钱就别买了呗。
我妈问我身上装钱没有,我说没有,她就不高兴了,说我傻。夏艳委屈地说。
根生说,你是够傻的,不明白你妈的心思,所以你妈着急。
夏艳在根生这里也没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就回屋去了。
夏艳姑父站起身,说,我就不陪哥和嫂子了,我去上班,你们今天刚进城,多待几天,下了班我来接你们,咱们一起回我家去。
夏艳妈赌气说,下午必须回去,秋艳和冬艳还在上学,放了学没人给做饭。夏艳爸说,你赶紧上班去,别迟到了,我们这里有夏艳招呼。夏艳姑父两手抱拳,做着抱歉的手势,就告辞了。
夏艳姑父一走,夏艳妈就撇着嘴说,河南人一点都不实在,哪像陕西人,借鞋连袜子都给。夏艳爸赶忙给老婆使眼色,根生在门外干活,随时都有可能进来,让他听见了,就尴尬了。
夏艳妈根本就不听劝阻,继续说,怪不得陕西人不爱跟河南人结亲,不是一路人嘛。夏艳妈只顾自己痛快,哪管别人的感受,夏艳爸没办法,只好站起来说,好了,东西也给夏艳送到了,饭也吃了,我们回家吧。
夏艳妈不理会,又发泄了一通,这才站起身回家。走到门外,看见根生坐在门口,并未干活,料想她刚才说的话根生都听见了,索性把脑袋一扬,一副我就这样,爱谁是谁的模样。夏艳爸跟根生说,秋艳和冬艳在家没人管,我跟你妈就不在这耽搁了,改天生意不忙,你跟夏艳回家一趟。根生站起来,也没客套,做着送客的架势。跟夏艳说,你去送他们,我店里离不开,就不送了。夏艳当然想送父母去车站,二话不说,就跟着父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