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是个剑修?”
傅沉看着她,似笑非笑,“你很意外吗?”
“你居然是个剑修!”
“不然呢?你以为随便什么修都能是这个御剑速度?”
“你……”归霁向往的眼神从傅沉的剑上转移到傅沉这个人身上,“你修到什么境界了?”
“元婴大剑斗师。”
她闻言震惊得无以复加。
归霁从没想过自己一出山就能马上遇上个剑修,更没想到随随便便一遇竟还能遇上个这么厉害的剑道大能。这是何等的运气!
感慨之余,她也不由地被眼前这个人给震惊到了。
元婴,那是与她师傅归崆同样厉害的境界。而一个剑修毕生的追求,也不过就在成为大剑斗师后踏破瓶颈,跻身为剑圣,在修真界筑起丰碑。但这世间,其实没有几个人能在有生之年实现这个目标。然而眼前的这个男人,还那么年轻!他正值风华正茂的年华,却已早早地立于云端仰望着那近在咫尺的无尚荣耀。
心中所有对此人的反感都因着“元婴大剑斗师”这六个字而偃旗息鼓了。在这种大能级别的修士眼中,她一个还在练气的修士可不就是个小孩儿嘛!一个大能,无论他干什么、说什么,他都有这个资本。不去修真界开山立派,而是一个人隐居在这片荒野上,归霁甚至觉得傅沉这个人有些过于低调了。
“你拿这种眼神看我是什么意思?”傅沉不禁又起了坏心眼,“这可怎么办!”他两手一摊,“我傅沉玉树临风,此生注定是要被埋没在花丛中的。这世间芙蓉云云如星辰大海,除非你是个姑娘,否则半点儿机会都没有!”
也不过就是这么一句话的功夫,归霁对此人的好感瞬间又荡然无存了。
就算他是元婴大剑斗师,也不能这么口无遮拦地消遣一个小孩儿吧!得亏她不是个真带把儿的,不然还不得被他给气得吐血!
即风流成性之后,归霁在心中又给他扣了一顶帽子。那便是,为老不尊。
“你这眼神又是什么意思?”傅沉带着笑,促狭道,“是在心里骂我?”右手灵巧地耍了个剑花,他拿剑柄戳了戳她的腰,“你不妨当着面骂,我还挺好奇你小小年纪,骂人能骂出什么花儿来!快,让我开开眼界!”
真贱呐!
归霁嘴角抽了好几抽。倘若此人不是元婴大剑斗师,那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张口就赏他一顿,让他一本满足地过一过他那贱瘾!
说话间,初晨的曙光撒在了他们的身上。衡坤剑落下的影子正正砸在了归霁的脚上,引去了她的目光。
她也是一个剑修。虽然是个姑娘,但也想出人头地。想要一把像衡坤剑一样的好剑,替师门报仇,光耀门楣。然而现实是她不过是个还在练气的低阶修士,手里只有一把连刃都没开过的木剑,就算是宰头肥羊都不利索。
脸上流露出了失落与无奈,更多的则是迷茫。
傅沉见状咂摸道:“怎么搞得像是我欺负了你似的……”
“你就是在欺负我。”
她又妒又愤,觉得傅沉是故意仗着自己是个大能在欺负人。遂又想到自己这些日的遭遇,一个没忍住就把心中所想一股脑儿地倾吐了出来。
“你欺负我年纪小,欺负我说不过你,还欺负我是个低阶剑修。我师傅不知所踪,师兄师姐们也全都生死未卜,师门还叫三个坏人给砸了。我有家不能回,一个人在外流浪,只有一头羊和一条狗……”她说了一通都不带停的,这才狠狠喘了口气,“你还非要说它是头狼!你显摆你的能耐还不够,你还显摆你的剑!一天到晚换着法子来捉弄我,招惹我!”她把脚一跺,用力地踩在了衡坤剑的影子上,“看我出糗,你满意了?我讨厌你!你满意了?!”
归霁说着就跑回了屋子里,傅沉望着她气呼呼的背影,隔了老远吃了自己屋子的闭门羹。
他无奈地抱怨道:“讲点道理行不行,那是可是我的屋子……”
他虽是嘴上喊了那么一句,但脸色却沉了下来。风吹拂着他两鬓的长发,消磨着他过于锋利的棱角。然而即便如此,他脸上的神色依旧与他的长相格格不入。那是一种薄情的冷漠,仿佛这世间疾苦悲凉根本感融不了他。
傅沉兀自一笑,也是冷冰冰的。他不怕与人比惨,因他活到这把年纪遭遇与承受的却已经够多了。
走到门前,他抬手拍了拍门板,心平气和,“阿及,不走了吗?大哥不找了?你的狼可是已经上路了!”
屋内没有回应。
他又拍了拍,“不想试试御剑吗?”
门板上“砰”的一声响,还抖了三抖,显然屋内的人生气摔东西了。
傅沉登时胸口一疼,疼得眉毛都拧在了一起。
好一个暴脾气的小白眼狼!
开始过散养日子的羊兄适时恰好啃草回来,见了傅沉一个调头拿羊屁股对着他,倒头就睡回笼觉。
傅沉胸口遂又一闷,目光不禁落在了它的羊鞭上,觉得出门前可以先弄顿烧烤来吃回点儿利息。
外头彻底安静了,就连人畜的脚步声都不剩。又过了好一会儿,门才被扯开一条缝,缝中夹着一只眼睛,四下打量着屋外的院子。
门外风吹草动,而院子里却是空荡荡的,木柴整齐地堆在一旁,白胡子正在屋檐底下打瞌睡。
归霁索性把整个脑袋探了出去。她有点儿不敢相信傅沉真的走了。虽然方才使了性子同傅沉闹得十分不愉快,但她还是想找大师兄的,也想尝一尝御剑凌空疾驰的滋味。
心情低落地打开门板,归霁对着空旷的院子怅然若失。她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要强发脾气。但她就是羡慕傅沉,甚至嫉妒他,嫉妒他所拥有的一切。心中的情绪就好像断线的风筝一般,全然失去了掌控。就连归霁自己都不免诧异,因为她并不是个这么沉不住气的人。
太阳已经攀得很高了,清晨厚重的云彩也已不知了去向,就像此时的傅沉一般。
颓丧地坐在了门槛上,她抱着自己的膝盖不知所措。回想过去的几日,那个男人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见的机会少,见面多半也就是抬杠,聊不到几句正事。归霁猜他多半是自己去福安城办事了。她并没有了解傅沉多少,除了今天刚知道他是个元婴大剑斗师外,归霁对他所有的印象几乎都是负面的。她在古悼山上长大,自幼还没离开过那一方和乐家园。陪伴着她长大的是师傅和六个师兄师姐,他还从没见过像傅沉这样的人,一个让她讨厌,却又不禁向往的人。
“舍得出来了?”
那是傅沉的声音。归霁猛然起身,循着声音去找人。
头顶屋檐上突然探出了个脑袋,野鬼倒吊似的,披头散发,两只眼睛瞪得浑圆,怪吓人的。
归霁被他吓得退了一步,差点一屁股又跌坐到地上。
“你怎么不声不响地跑到屋顶上去了?”
“晒太阳。”傅沉漫不经心地从屋顶上下来,衣袂飘飘,落地时还轻描淡写地掸了掸衣裳上的灰尘,“顺便等你气消。”
归霁不禁望了望日头,纳闷道:“这都夏天了。这么大的太阳,你就不怕晒?”
他吊儿郎当地撇了撇嘴,“我又不是小白脸,不靠脸吃饭,怕什么晒!”
归霁看了看他那张比小白脸还要俊俏几分的脸,面无表情道:“明明可以靠脸吃饭,你非要凭本事!”
“小阿及啊,‘色衰爱弛’这四个字你有没有听说过?”傅沉一副过来人的老成教导了一句,“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靠脸都没好下场。这世道,只有自己的本事才最可靠。”
归霁心头一沉,思念遂就袭来得突然。她低声说道:“师傅也是这么说的。”
傅沉明显一愣,“色衰爱弛?”遂得了归霁一个眼刀,悟了,“哦,后面那一句。”他两手一背,“行了,既然你气也消了,那咱们就赶紧上路吧!”
她嘴硬嘀咕了一句,“谁说我气消了……”
“人小,气性倒是挺大!难道还想让我来哄一哄你?”
傅沉的佩剑出鞘,潇洒地往空中一扔,衡坤稳稳地浮于半空。他轻盈一跃,便立在了上头。
“来,阿及!”他递出了手,“上来!”
归霁的目光落在了他的掌心。那是一双布满岁月蹉跎的手,粗糙的茧子成片,无声地诉说着往昔的刻苦与艰辛。她握住了傅沉,感受到那粗糙的掌心用力一拉,自己便被带向了空中。随后便得了傅沉的一句调侃。
“还剑修呢!手这么小,以后怎能握得住剑!”
衡坤剑往下沉了些许,似乎一时不能适应这额外的重量。但也只是顷刻间,它又浮了上来,比方才还要更高些。
这一上一下不过是眨眼一瞬,归霁却觉得自己要吐了。她的双腿微微打颤,无力感迅速蹿了上来。
傅沉架着她,继续调侃道:“不过是上了我的佩剑,你腿软什么!”
望着底下,归霁胃里翻腾,脸色铁青,额上滋出了一排冷汗。
“还没飞呢,你就吓成这样!”他在她耳畔轻叹了一声,遂一手揽住了她的腰,“那我飞慢点儿。”
脚底下的土地陡然远去,偌大的一个院子在顷刻间就变得渺小,豆腐干那么大的一块,蜷缩在青翠的原野中。几缕棉絮遂爬了过来,归霁呛了一口冷风,整个人更不好了。她咳了起来,两只手无处安放,只得牢牢抓着傅沉的手臂不放。
“说好的‘慢一点’呢?”
“我这就已经够慢的了!你轻点儿抓我!”傅沉怕她听不见一般,贴着她的耳朵道,“我手都被你掐麻了。一会儿要是抓不住你,你可别怨我。”遂啧啧了一声,“这么高跌下去,得摔成豆饼!”
“我抓着你呢!”归霁死活不放,“要成豆饼,那一起啊!”
“你这坏心眼的小东西!”说话间,他手臂一用力,索性将人带到自己的怀中,“瞧你,怕得直哆嗦!这样好些吗?”
归霁后背贴在了他的胸膛上,好似得了一座靠山一般,立马松了口气。气松了,手上的力道一不留神也就松了。一抹邪魅的笑在她身后看不见的地方延展开,归霁忽觉腰间一空,脚下也一空。坠落感随至,她瞪大了双眼,在一瞬的滞愣后,才明白自己被傅沉给耍了!手脚开始在空中手胡乱地抓着,眼前一片蔚蓝,她看见了自己的头发在风中花枝招展,觉得背脊冰寒。
这一刻,她什么都想不了,只想抓住任何东西,好让自己活下去。
耳畔风声隆隆,如山呼海啸般将她淹没。归霁觉得自己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她知道大地正在急速地迫近,即便她看不到,也能感觉到。
她不想死,她要活!她还没有找到师傅师兄和师姐,她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一个剑道大能的手上,还摔成了块稀烂的豆饼!这太丢无澜派和祖师爷的脸面了!
凌空飘来了肆无忌惮的笑声,归霁听不真切,却断定那是傅沉。更甚的厌恶感油然而生,她用上了毕生所知的恶毒之词,诅咒那烂心烂肺的傅沉不得好死,甚至想要拉着他一起死!
衡坤剑凌空疾驰,速度比归霁下坠还要快。傅沉毕竟只是耍了捉弄人的坏心眼,并没想这么快就要归霁的命。但当他伸手去捞她的时候,归霁使了蛮力。傅沉压根没想到她会这么做,毫无防备之下突然被拽得失去了平衡。
二人相互纠缠着急坠,片刻后就在绒绒长草间砸出了个十分不规整的坑来。
傅沉啃了一嘴的草,灰头土脸地从坑中冒出半截脑袋来,“小崽子,还没过门呢就想拉着我殉情!”
此话一出,便见人又一头栽到在坑里,不见了。
坑中冒出另外半截脑袋,只有一个头顶心,“谁要同你这混蛋玩意儿结阴亲!”
这半截脑袋也就冒了一瞬的头,紧接着也不见了,只余声音荡在坑底。
“想要同我结姻亲的可多了去了,哪儿轮的着你这乳臭未干的小王八蛋!”
无澜派一脉都姓归,这一代掌门又因为磨磨唧唧的性子而人称千年王八,他的徒子徒孙也就跟着遭了殃。即便归霁从未出山,她也知道外面的修士把他们这些无澜派弟子叫做龟孙子。
她的气性高涨得无以复加,也没考虑自己到底是不是在以卵击石,抡起拳头就要揍傅沉。
傅沉好歹也是个元婴大剑斗师,一个低阶修士想要伤他简直是天方夜谭。他一个翻身就把人给擒拿住,直接摁在了坑底。
“野蛮的小东西,一言不合就抡拳头,谁教你的?你师傅还是你那些师兄们?”
他的语气有点危险,神色却含着一丝笑意。归霁觉得那笑阴恻恻的,好似一个邪魔盯着手无寸铁的猎物一般,瘆得人心慌。
傅沉接着道:“他们没教过你吗?识时务为俊杰,你以为你是在同谁作对?我傅沉就算是个散修,也没落魄到能让你这么个还在练气的低阶修士爬到头上随便挥拳头的地步。”
这股蔑视的气场似曾相识,归霁想不起来,却发现自己并不害怕。她不知何来的底气,作了一副宁死不屈的神情,准备同傅沉死磕到底,鱼死网破。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