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画面上,可以看见在洋馆之外一座石塔正被建造。工人们用推车与扁担挑来砖石,虽然听不见声音,但当时一定喊声震天,修建工作正紧锣密鼓地进行。
在屏幕外,车河紫与少年啧啧称奇。
“这就是最近在下拜托犹摩天基金会制造的机器,只要放入样本调整旋钮,就能在屏幕上重新当年与之有关的景色。”
林下自豪地从扫描仪里取出从古塔的砖石碎片:“测试完毕,刚刚我们就重现了石塔建造之初的景象。”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科学的力量真伟大。”
少年与车河紫赞不绝口。
“原理其实很简单。这些物品放置多年,它们本身记录了周遭发生的很多事情,却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变成付丧神,就像无法孵化的鸡蛋一样。而这台机器可以直接投射出它们保留的‘记忆’。”
“我感觉不简单啊。”车河紫还是没有弄懂。
“不过……缺陷还是有的。”林下干笑着挠挠头,“因为只是原型机,还有非常多的地方需要改进,比如回溯时间不是很精确。因为在下听说若歌小姐姐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就想把她请来帮忙。只可惜她去外地了。”
“其实你就是想泡她吧。”维维安用手肘戳戳林下。
“作为帮助调试的感谢,留她下来吃顿饭再去兜风不过分。”林下倒是自有理由,“如果能够修复缺陷并广泛使用,对于刑侦方面绝对是一场技术革命!我们再测试其他样本吧。”
在地上放着几个橡树木箱,这是林下拜托管家们从洋馆各个储藏室搜刮来的古老物件。林下承认,很多物品自己都不清楚来历。现在他让众人从里面挑选自己感兴趣的物品,放进扫描仪测试。
“烟杆,念珠,积木……东西真杂啊。”维维安自言自语。
很快少年找来本小人书,维维安找到一罐早已过期的绝版糖果,车河紫则发现一个玻璃盒里的贴颈项链。
林下将这些物品挨个放进扫描仪,接着调节表示时间回溯的旋钮,屏幕上果然出现画面。
在少年与车河紫盯着屏幕赞叹时,维维安则悄悄来到林下身边。
“不过我很奇怪,虽然不知道是谁寄的信,可诅咒也好杀人案也好,这都是你们家族内部的事情吧?”维维安小声道,“该不会是内部成员所为?以及你为什么不用那机器扫描是谁写的信?”
“我当然试过了,不过很尴尬,这机器可以回溯的时间都以年作为单位,都说了是原型机。”林下也束手无策,“今晚我们家要举办宴会,结果早上收到这封信弄得人心惶惶。虽然已经增派人手,慎重起见我还和布拉克大叔说过了,大叔以前不是参过军,和我父亲还是战友嘛,麻烦他多多注意。你们以前的事迹在下当然有所耳闻,有你们在大家应该都会安心。”
“既然寄信人对你家的安排这么了解,该不会是你哥?虽然我也好,大叔也好,所有人都相信他是清白的,只不过有难言之隐。”维维安提出猜想。
“这不是他的性格。而且他现在隐居在外,这样贸然往本家寄信不是暴露自己么。我家已经把宴会的事情大肆宣传,弄得全城人都知道,也不能以此判断就是家族内部的人。”
此刻从车河紫那边传来惊呼,林下与维维安连忙围上前去观看,只见屏幕上一个金发少女正在洋馆外的草甸上撑着遮阳伞散步,艳阳下草地如同浪花泛起波澜,少女金色长发在半空飘荡,虽然没有声音,风声却似乎掠过每一个人耳边。画面因为不明原因模糊跳动,不时被雪花屏打断。
再一看扫描仪,里面放的正是车河紫找到的贴颈项链。
“这个女孩是谁?看样子应该是洋馆里的人。”少年好生奇怪。
“取竹,”林下激动地看向车河紫,“你究竟是怎么找到这个项链的?”
“我……我只是随便翻翻。”车河紫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请随我来,”林下小心地收好项链,关掉机器,邀请大家与他来到另一个房间门口。开门后里面一切正常,家具排放整齐,并未有什么稀奇之物。
林下摸出钥匙:“猜猜马上我们要去哪里?”大家环顾四周也没发现其他房门的迹象。
只见林下来到一座衣柜前用钥匙开门。在这之后不是衣服,而是深入地下的木质楼梯,湿冷的霉味扑面而来,就算打开电灯仍然让人觉得阴森可怖。
林下领着客人们从容走进,灯光全开后底下的空间竟意外地宽敞,这里宛如迷你博物馆,生锈的盔甲,破损的服饰还有十字架挂饰等旧物让人应接不暇。
“请别惊讶,这是一个储藏室。洋馆里诸如这样的密道密室还有很多。这里面存放着洋馆历代主人的私人物品。放心吧,这里面最重要的藏品我们都精心保护着。”
大家一时眼花缭乱,但很快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对面墙壁的一幅肖像画上。
那肖像画被金属框架裱在墙上,玻璃与干燥剂很好地将它与外界的伤害绝缘,因此与周遭的破旧物件相比格格不入。奇怪的是周围再无他物,就像整面墙都是特意留给它的。画上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披着金色长发,戴着贴颈项链,皮肤白皙,碧目似水,双颊泛红,嘴唇微张。她正襟危坐,身着礼服,金发间一个十字架缎带非常醒目。明明是那样一位俊俏人儿,脸上却挂着若有若无的惆怅与悲凉,画家非常传神地画出少女的心境,如今好似观画人再凝视一会,就会惹得这位怕生而多情的画中人落下泪来。
在桔梗花的簇拥下,在少女手中捧着一个精美的陶笛。
“这幅画的名字叫做‘记忆里的大小姐’,她是我曾祖父的远房表妹,也本该是这栋洋馆的继承人。这是她仅存的肖像画,据说她非常擅长吹奏陶笛,而且很喜欢桔梗花。只可惜在完成肖像画的半年后,她身染急病,香消玉殒。”
众人看着被保存在画中的少女,纷纷感叹命运无常。而车河紫盯着这幅画两眼出神。
因为这位少女,和她在云端认识的付丧神“杜廷”简直一模一样!不说外表神情,连服饰都别无二致,就算说是本人车河紫都会相信。可按照林下的说法,这位少女在近百年前就已经去世,杜廷与之神似的长相恐怕只是巧合吧。
“怎么了?想到什么事情了吗?”维维安突然问。
“没什么,应该是我多心了吧。”车河紫摇摇头。自己总是在胡思乱想,不过回去后还是向杜廷确认一下为妙。
“这个是我祖父晚年留下的回忆录,记载了我们家族很多的故事。”林下又指指在玻璃柜中的厚厚笔记,“曾经有出版社希望说服我父亲,将祖父的毕生见闻发表,但他始终不同意。因为一直锁在柜子里,所以里面的内容连我也不知道。”
这时林下在又介绍角落一个没有五官的木偶:
“这个等身木偶据说就是大小姐父亲定制的。在去世后她的父亲很快郁郁而终,据说他总喜欢把她生前最爱的洋装给人偶穿上,以此缅怀自己的爱女。”
林下说罢掸去木偶的肩膀的灰尘,指指它空空如也的脖颈:
“不知你们是否发现,取竹找到的项链就是这位女孩的遗物。我一直以为它已经被弄丢了。也就是说,刚刚我们在屏幕里看见了当年的大小姐。”
此言一出车河紫被吓坏了:“对不起!我乱动了人家的物品,她会不会生气地找我啊?”
“应该不会了吧。不过要是她真的出现就好了,我倒是有问题想问她。”林下被车河紫的反应逗笑。
车河紫惴惴不安地望着画上的少女,惶恐地对她鞠躬道歉:“不小心把你的东西翻出来,不过能因此认识你也很棒,以后请多指教了,我的名字叫车……取竹哦!你就是这里的大小姐吧?”
车河紫很快与那副肖像画单方面攀谈开来。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死亡”的她已经彻底混乱了,她还是无法判定“生”与“死”的界限,这副栩栩如生的画像让她感觉那位少女真的向自己投来目光。
“喂,”林下把少年拉到一旁悄声道,“那个姑娘一直都是这样吗?我的天哪。”
“你是觉得她行为古怪?”少年万万没想到林下居然会找到自己发牢骚,看来他真的是忍不下去了。
“不,我的意思是,她的性格太可爱了!我超喜欢这种的!”
“诶?”少年愣住了。
“可是在下明明发誓只对若歌忠心了,偏偏在这种节骨眼上杀出个取竹!啊果然一段坚贞的感情需要各种考验呢。”林下痛苦地捂住脸。
“快醒醒,人家若歌可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你……”这时维维安笑着过来补刀。
“大家?”车河紫发现身后抱团说悄悄话的男孩们,她好奇地凑来,“你们在说什么呢?”
林下慌忙转移话题:“我们来看看这个,这画在墙上如同树的图案就是我们家族的族谱。”
在另一面墙上有幅一人多高的壁画,画中一棵古树枝繁叶茂,每一个分叉都指向一个名字与画像。
大家在树冠位置找到了林下的名字,在他旁边还有两个树杈,只不过其中一个叫“林惜”的名字下有两个数字。那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和离开的时间,只有短短二十年。
“那是我姐。可能若干年后我四五十了她还是二十,但她永远是我的姐姐。”
林下微笑喃喃。气氛有些沉重。
“所以,这就是我想要研究那种机器的原因。我的家族是近百年前才得到洋馆的,可自从搬进这里之后,我们家族的命运,似乎和这栋洋馆一样……被诅咒了。这真是说来话长了。”
林下说着,抚摸族谱树上先人的名字。
“我们家族在我曾祖父那一代得到了洋馆的继承权。这在当时是无与伦比的财富,而就是从那以后,我们每一代人都会发生悲惨的命运。”
林下看着自己曾祖父的名字喃喃:“首先是他。在远房表妹去世之后,她再无子嗣且年事已高的父亲不想让洋馆被外人占有,便将它的继承权转交给我年轻的曾祖父,随之而来的还有大笔财富,我曾祖父可以说一夜暴富,很快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很快就到了我爷爷满月的生日庆祝会,曾祖父大摆酒宴,唤来业界名流彻夜狂欢,可就在那一天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大范围的投毒事件。”
“投毒?”众人背脊发凉。
“对。而且结合当时的报道,凶手几乎是在无差别杀人,死者有数十人,包括我的曾祖母。派对的饮料里检测出一种致命的植物毒素,在场几乎每个人多少都喝了饮料。虽然没有具体报道,但当时现场肯定是一幅人间地狱的景象吧。中毒者浑身痉挛,口吐白沫,面目扭曲等待死亡。我的曾祖父也被送医,之后就再无他的消息了。”
“那么凶手抓到了吗?”少年问。
“这就是让人害怕的地方。”林下叹气,“犯案手法知道了,可警方怎么都找不到凶手。可以说当年除了我一岁的祖父和照顾他的保姆,其他人全是受害者,但保姆也有不在场证明。之后人们越传越玄,甚至说是当年死去的少女不甘心财产被抢走,化作怨灵前来寻仇。所以被诅咒的洋馆这个名号广为人知。”
大家面面相觑。
“然后是我祖父。因为失去双亲,他在保姆的养育下长大,还是孩子的他被保姆诱骗,签了指定她为继承人的合同,接着就被无情地赶出家门。后来他白手起家,虽然一波三折,但最后在律师朋友的帮助下,在他二十岁生日那天夺回了洋馆的继承权,自己也在从事法律方面的工作。”
“真是励志。”维维安评价道。
“不过他的妻子死于食物中毒,女儿也不幸夭折。只有一个儿子陪他左右,晚年却性情大变,变成了虔诚的宗教徒,又饱受病痛,最后的死因是长时期的重金属中毒,可能是定制的餐具问题。对比年轻时的风光,下场真的很凄惨啊。我也只见过他几面而已。”
气氛愈发沉重。因为林下所说的“诅咒”,已经到了他父辈那一代。
“我父母倒还好,不过他们的后代——也就是我这一辈的情况就很糟糕了。你们肯定也知道。”林下神色暗淡,“我姐在三年前从洋馆外的石塔上坠塔身亡,原本以为是自杀,尸检时却发现了足以致人死地的植物毒素。我哥在她死前与她有所接触,在她死后又不见踪影,现在正被视作嫌疑人遭到通缉,我父母心都碎了,现在三个孩子里只剩我一个,他们整天都在担心我会出什么事情。如果这真是诅咒,那么绝对比发生在他们自己身上还要残忍百倍。”
“不过有个细节我很在意。”林下握紧拳头,“我姐体内的毒素,和当年那场投毒案件的是同一种。虽然我不了解,但医生说那种毒素叫做‘羟基马桑毒素’。”
所有人不寒而栗。接着就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不过以我现在的能力也只能调查这么多,其他的也什么都不知道了。”林下无力地挤出笑容,但他一定也渴望解开这段被诅咒的谜团吧。
这时车河紫突然走上前,目光坚定地看向林下。
“你……是想发表什么感想吗?”林下话刚出口,车河紫已经把他紧紧抱住。
“其实我住的地方也有诅咒这种东西。我也能体会被诅咒的滋味,虽然我也很害怕,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千万不要放弃希望啊。”
少年看见林下已经羞脸了红。在这之前林下可是以厚脸皮自封屡次调戏若歌,这次他被突然袭击而措手不及,平日的三寸不烂之舌早不见踪影。
“谢谢……不过,你安慰人的方式很特别啊。”林下避开车河紫的目光。
“你是说拥抱?”车河紫无所谓地笑笑,“拥抱是表达友好和鼓励的方式!你们不是坏人,为什么我不能给你们拥抱呢。怎么你脸突然红了?”
“没什么,可能是地下室不通风吧哈哈哈……”林下结巴着回答,“我……我们再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车河紫这才放开林下。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刺入自己后颈。
“维维安,你怎么表情这么凶?”少年发现身旁的小男孩正死死盯着车河紫,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被少年这一问,维维安立刻恢复成往日的嬉皮笑脸,他搪塞着,漫不经心地顾左右而言他。
参观完地下室,距离晚会开始还有时间,林下便宣布解散队伍,大家自由活动。
少年与维维安则百思不得其解,在那封信件中提到的“被隐瞒的谋杀案”究竟是什么?在大家心目中林氏家族的名声很好,林氏夫妇也是有名的慈善家,痛失爱女已经深深刺伤了这家人的心,如果再有唯恐天下不乱之人寄来骚扰信这就太过分了。而这时维维安与少年悄声讨论:可如果是敲诈勒索,对方也只是提及谋杀案,却并未说出封口费之类的要求;可如果这是恶作剧,按照林下的反应看,他似乎又对此高度重视。
少年也早已察觉到此事。
“而且你看看走廊的角落。”维维安指指天花板,“虽然很隐蔽,但每隔几米就装着类似监控器的装置。上次我们来玩时明明没有的啊。”
“先观察吧。我隐约觉得林下这次的邀请别有用意。”少年望着正管家交流的林下小声道。
时间很快将至傍晚,在洋馆里玩乐时人们对时间的感知有限,此刻只觉黑暗来得突如其来。
洋馆外的庭院逐渐热闹起来,灯火亮起,人多纷杂。少年带着取竹和维维安在楼顶透过窗户眺望,目送夕阳被古塔遮挡,光芒消失在地平线尽头。
“真是美妙的景色,仿佛连我们屋后的湖都能看见。不知道在湖对岸有着怎样的城镇,里面又住着怎样的人呢。”少年呼吸着迎面而来的晚风赞叹。
他却没注意到身旁维维安的脸色与天空一样没入黑暗。
此刻以林下为首,管家与女仆们全体出动接待客人。这次的宴会空前盛大,是专门为了纪念洋馆落成一百五十周年,林家除了盛邀宾客,还会在晚上为全市献上烟火晚会。
“少爷,请休息下吧。”在忙碌的间隙管家们为林下送上一扎柠檬水。
林下匆忙喝下一杯,接着命令管家把剩下的分发给保镖与仆人们解渴。
此刻他正坐在古塔附近,夜幕中那座古建筑散发出诡异的压迫感好似随时会坍塌压下,林下不由得起身欲走。
“少爷,您刚刚给古塔献花了么?”一位管家突然问。
“没有,怎么了?下午起古塔周围就被封锁了。”
“您看。”
随着管家的指示,林下回身望去。
这时一股晚风裹着凉意席卷庭院,只见在塔已经上锁的大门前,一束桔梗赫然摆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