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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贾伟停好车，怒气冲冲地打开车门，随后又嘭的一声关上，大踏步走向自家单元门。
一路的狂飙仍然不能平息他心中的怒火。
他打开房门，迎面正撞上准备出门的妻子涂丽。
″你、你咋能这样？我都答应二哥了，咱俩也说好了，说好的十万，咋人家二嫂拿着借条来了你却说拿不出来了，你给人家一万，这不是帮忙，这是骂人，是打咱自己的脸哩！″
″干啥呀，你咋呼啥呀，有话不能好好说呀，你这急赤白脸的，咋的，你是想打我还是要吃了我啊。一万，一万不是钱呢？我看你这脾气涨得，还为个外人跟我吼上了，是不是烧得皮痒了呀？″
涂丽在家里一向强势，平素贾伟很少有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的时候，但对于今天贾伟的愤怒却是在她的预料之中，因而她说话的声调并不高。
″外人，二哥二嫂咋是外人！要不是当初人家帮咱，咱现在指定还在老家受苦呢，咋会有现在这日子，现如今二哥他们遇到了麻烦，咱别的忙帮不上，经济上出把力总应该吧？再说，人家怕咱不放心，不是先打好了借条才来让你转钱的吗？″贾伟压抑住心中的焦躁与愤怒，努力地将口气缓和了些。
鉴于日常对妻子的了解，逐渐冷静下来的贾伟觉得自己好言好语的或许应该能说服媳妇儿把这笔钱拿出来。
涂丽返身走回客厅，将手中精致的小手包随手放到沙发上。″来，大伟，你也别跟我吹胡子瞪眼的，咱好好掰扯掰扯，你要说得有理，我就把这钱给你。″
02
″有啥可掰扯的，让谁说，这钱也应该借，你摸着自己心窝想想，二哥二嫂帮了咱多少忙呀！″
当年，身子骨单薄的贾伟适应不了外出打工的强度，只好窝在家里，小两口日子过得很是紧巴。
同村已在城里站稳脚跟的张二哥就让贾伟到自己的店里，跟着他学做铝合金门窗。等贾伟技术、经验都积累得差不多了，张二哥两口子又帮他开了独立的门头。
″呵，你可别自作多情了，你以为他们是帮你呢？他们当初叫你出来，其实只不过是为了壮大自己的势力，你看咱这街上的买卖，哪家不是沾亲带故地弄一大帮子人，人多了才不受欺负，他叫你出来，还不就是图这个嘛。″
″你、你、你咋能这么想？这钱你同意得给，不同意也得给。″贾伟气得都有些口吃了。
当初，涂丽可是和自己一样对二哥两口子充满了感激的，没想到她现在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03
″呵，你说得倒轻松，你是能印钱呀？还是这钱是风刮来的呀？借、借、借，你有多少钱呀？这一家子老的小的，哪哪不需要花钱呀？再说了，这年头，谁还往外借钱呀？向外借得轻松，等你想用钱了，怕是当孙子也要不回来不说，弄不好还要落个小气不义气的骂名哩。我告诉你，向外借钱，就是给自己拉仇家，咱干吗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呢。″
″二哥两口子是重情重义的厚道人，他们只是暂时有困难，等缓过来一定会还这钱的。″贾伟涨红着脸说。
″缓过来，哪有这么轻巧，你自己也不是不知道，现在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做了，他拿什么缓过来？再说了，你不是总说他人品好，朋友多嘛，既然朋友多，也不会差咱这十万八万的。再有，老话不是说了么，同行是冤家，现在这形势，他缓过来，没准儿明个抢的就是你的饭碗！″涂丽顿了一下，接着又说″实话告诉你，咱家虽没多少积蓄，可出个十万八万的咱家也不费啥大劲儿，可我就是不想让他们缓过来……″
贾伟看着嘴唇一张一合的涂丽，想起日常生活的种种表现，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对二哥两口子的″嫉妒″加上外部环境的影响，已经让妻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那也不能见死不救啊，小强那么好的孩子，你总不能眼看着让他进去吧？″贾伟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无奈与悲哀。
″嘁，该坐牢就坐牢，看把他显摆的，考上个破名牌大学就嘚瑟得不行，瞎管什么闲事……″
″够了，你说的是人话吗？怎么有脸说这种混账话！人人要是都只顾自己那这世界还不乱套了！你、你就能保证自己以后不会遇到需要帮助的时候，夸孩子还整天丽姨丽姨的叫着你……″贾伟胸中压抑的郁闷与悲哀忽然变成了被点燃的怒火……
04
小强是二哥两口子唯一的孩子。这孩子有礼貌、懂事、学习好还特别有正义感，贾伟一向很喜欢这个孩子。
二哥两口子很疼孩子，可并不爱孩子，小强从十二三岁起，每年的寒暑假都会到爹妈店里帮忙。有时候二嫂做了好吃的，还会让小强给贾伟他们一家送些过来。
小强的优秀，自然免不了会赢得贾伟的夸奖，每到这时涂丽就会像吃了酸葡萄一样。
贾伟夫妻育有一双儿女，女儿是老大，比小强小两岁，可无论女儿还是年龄更小的儿子，在学习上都不咋样，为此，两口子也没少起争执。
贾伟两口子刚创业的时候，涂丽还能跟着忙活，等到看到二哥二嫂那边雇了两个工人，涂丽就吵着让丈夫也雇工人。
其实依贾伟当时的实力，雇两个工人，工作量是并不能饱和的，但他却不得不屈从于涂丽的执拗。
多亏了二哥二嫂熟知贾伟的技术和为人，会时不时地匀一些工作量给他们。
二哥那边儿雇了人，二嫂仍然跟着大家一起忙活，可涂丽自贾伟雇了工人，就几乎当起了甩手掌柜，除了偶尔接接电话，其余大部分时间都搭在了麻将桌上。
小强不久前刚刚拿到了某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可这孩子一点儿也没飘，还是像以往那样，踏踏实实地在二哥的店里帮忙。
那天，二哥店里雇的安装工家里有急事请了假，小强就自告奋勇要跟另外一个安装工去给客户装窗户，二哥有心不让他去，可当时他刚接了一个很急的订单实在走不开，就只好让小强跟另外一个工人去了。
可谁也没想到，小强这一去，却惹了一个很大的麻烦。
05
小强和那个工人收工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
当他们路过一个烧烤摊的时候，刚巧看到几个青年男子在纠缠两个女孩子，小强就上去制止。
没想到，那几个人直接动了手，啤酒瓶、小板凳什么的就向小强招呼过去，有一个还掏出了刀子向小强刺去。
小强被打急了眼，他一把抢过那人刺来的刀，奋力地向那群人挥刺。
小强是校运动队的，身体强壮而灵活，再加上急红了眼，一个人竟然就把那帮人给打了个东倒西歪……
虽然那几个人伤得并不重，小强还是被认定为过失伤人。
警方也很同情小强，就积极出面协调，但对方的底线是赔偿一百万，否则就起诉小强，那样的话，小强不仅大学读不成了，恐怕还要受几年的牢狱之苦。
贾伟听二哥说了这事，当即表示钱不是问题，咱说啥不能让孩子受那委屈。
二哥说钱凑得差不多了，兄弟你能借给哥十万就行，多了你也不好周转。
贾伟当即给妻子打电话说明了情况，涂丽也答应了，可现在竟说出这样的话来，怎么能不让贾伟感到心寒与愤怒。
06
涂丽被贾伟的怒吼和喷火的眼睛震慑得愣怔了一下，随即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涂丽边哭边喊：″怎么着，你还要打我呀，你这没良心的，我操心受累的我图什么呀，我精打细算的还不是为这个家嘛，你不识好歹，你倒打一耙，你胳膊肘往外拐，这日子没法过了……″
″没法过，就不过，和你蛮不讲理的人，我也过够了。″贾伟吼到。
″好啊，你在这儿等着我呢，呜呜呜，我早就知道你看不上我这黄脸婆了，你说，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涂丽又祭出了她的″杀手锏″。
……
07
婚是没离成，近二十年的夫妻了，太多剪不断、理还乱的事儿，哪能说离就离。
钱，也没给成！
好歹是小强的事儿，得到了比较满意地解决。
原来，张二哥以前服务过的一个客户，是市电视台法制频道的记者，听说了这件事，就主动联系了张二哥。
经过这位记者的奔走呼号与积极协调，最终以赔偿给对方三十万，将这件事做了了结。
小强的事虽然得到了解决，贾伟却觉得自己对不起张二哥夫妻和小强，他甚至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对他们。
08
可是，再没有脸，日子还得过。
这天早上，贾伟正要开车去买安全绳，手机忽然响了。
他接起电话，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消息，感觉头轰的一声就蒙了。
原来是在老家的父亲，在去赶集的路上因车祸受了重伤。
缓了一小会儿，他才回过神来。急忙招呼涂丽。
他向涂丽说明了情况，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这当儿子的无论如何是要赶回去的。
临走，他叮嘱涂丽：″老李说，安全绳不行了，我这正想去买呢，这可是大事儿，你抓紧去买条新的……″
″放心吧，你路上开车慢点，爹已经在医院了，不会有事的，你也甭急甭慌，到家了打个电话给我。″
看着贾伟的车，消失在道路的拐角，涂丽转身返回房间。
房间里，三个中年女人正守着桌上的麻将牌等着她……
09
让贾伟感到庆幸的是，父亲并无生命危险。肇事的司机也做了及时合理的补偿，父亲只需要住上一段时间的院，就可以康复回家了。
家里人知道他店里离不开他，就催他早点回去。
贾伟心里很是不舍，从家乡到他所在的市里，也就百十公里的路程，可是因为生计所迫，他平素却很少回来。
经不住家人的催促，在陪护了几天之后，他还是驾车驶上了返程之路。
随着汽车的飞驰，看着路边的景色，他的心情也渐渐好转起来。
车到半程，手机里传来的一个消息，却犹如雷电一样劈中了他的神经。
系挂安全带的安全绳在施工时断了，他的雇工小吴直接从十几米的高处摔下来，现在已送去医院抢救，就算万幸能保住性命，怕也是会落个重度残疾……
这已经不只是钱的问题，作为老板，在员工提出安全隐患的情况下，还不采取措施，从而导致恶性事故的发生，这是妥妥的犯罪行为。
天呢，这真是报应。
10
送走了相关的调查人员，涂丽傻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眼里的神采早已不再。
一条人命、巨额的赔偿、牢狱之灾，哪一项都是她难以承受之重。
她太清楚眼下自家的经济情况了，不要说她听信麻友之言，瞒着丈夫投资的那二十多万已经血本无归，就算这笔钱能拿回来，离她所得知的基本赔偿数也还有好几十万的差距。
按照自己在亲朋圈中一向以来″帮忙可以，借线免谈″的行事原则，补这几十万的″窟窿″简直太难了。
她想起老公对她说的那些话：人不能太自私、要懂得知恩必报……
老公还没有回来，他是直接去相关部门了，还是在回家的路上……
涂丽的脑子乱极了，如果不是自己贪恋麻将桌，把丈夫让买安全绳的事丢在脑后，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她没有勇气再给老公打电话。
……
小吴保住了性命，这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可治疗费、康复费加上致残赔偿，赔偿总额只会更高，但自家的工人保住了命，事件的回旋余地就大了不少。
当自己需要向他人寻求帮助的时候，涂丽再一次感受到以往丈夫和她争吵时，他所说的人如果只考虑自己当前的利益是行不通的这句话的正确性。
贾伟夫妻使出了浑身解数，能借的人都借了，甚至父亲从他的车祸赔偿中都匀给了他们七万，可离小吴家属的要求却还差整整二十多万。
他们想到过把店面转出去，可因为房产行情的萎缩，根本没有人愿意接手，就算是有想接手的，给出的价格也低得类似于白嫖，根本于事无补。
这二十多万的款项，在贾伟夫妻面前已经成了一串难以填充的天文数字
唯有张二哥那边没去借过，自己当初那样对人家夫妻，就算是脸皮再厚，又怎么张得开这个嘴。
一片沉寂里，有轻轻的叩门声响起。
门开处，张二哥夫妻走了进来。
张二哥的手里，还紧紧的捏着一个手提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