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雄宝殿之内，灯火辉煌，左右两边诸位长老坐定，正中坐着法盲师叔，其余僧人全在殿外看热闹。这么多人，唯独不见师父。
十二降魔僧放下我和白素，然后退出大殿。
法盲师叔说：法海。
我说：在。
法盲师叔说：出家人应谨守戒律，你跟蛇妖勾勾搭搭，还想成佛吗？
我说：师叔，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出家人追求离苦得乐，离苦得乐之后，便是佛。只想成仙成佛，却不求解脱之道，根本是偏离佛法的呀！
法盲师叔默不作声，监寺师叔说：法海，佛祖定下的戒律，哪能容你污蔑！
我说：心中无佛，才要戒律约束呢。
监寺师叔说：我看你心中只有蛇妖！
我说：世上先有邪念，后有妖。白素受佛法点化，内心纯善，监寺说白素是妖，那就是说佛祖心生邪念，然后有了她。
监寺师叔跳起来，说：我打——
殿外僧众一阵咳嗽，监寺师叔赶紧整理一下袈裟，坐了回去。
维那师叔说：法海，你说这位女施主不是妖，那你怎么解释她在山里伤人性命？
我看着白素，她说：我没有。
我对师叔说：那我还说师叔你偷鸡摸狗呢！
师叔笑一声，说：有凭据吗？
我说：没有。
维那师叔说：既然没有，为什么信口开河？
我说：师叔也没有凭据，又为什么说白素伤害他人？
维那师叔说：好，我的确没有证据，但你也无法证明她是清白的。
我说：师叔给点时间，我下山去查，若是白素，我亲手灭她，若不是，打破山门，火烧金山寺，我也救她！
维那师叔不语，监寺说：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逃了！
我说：我还真没这么想过，师叔你这么想，你的大慈大悲哪儿去了？
维那师叔说：那好，我给你三天。
我说：光是下山就要一天，一来一回，两天没了。
维那师叔说：那你要多久？
我说：两三年吧。
监寺说：你想得美！
法盲师叔说：七天，七天之后你不来，我就炼化白蛇，挫骨扬灰。
我没话说。
十二降魔僧走进大殿，白素临走，我说：别怕。
她走了几步，转过身，说：和尚，走多远，我都能看见你。
这时，殿外突然有人大嚎一声，泪流满面，说：佛祖啊，也赐我一个如此痴情的妖怪吧！
我一看，是法牛师兄……
退出大雄宝殿，人群里找到法牛，他擦擦鼻涕，说：师弟啊，师兄这辈子第二大憾事，就是现在才认识白姑娘！
我说：那第一大憾事呢？
他说：没有在你之前认识白姑娘。
我说：……
他说：师弟，如今寺里剑拔弩张，你一个人下山，恐怕被暗算，我跟你走一趟吧。
一面走着，我说：怎么不见师父？
法牛回头看看，叹息一声，说：唉，不可说……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金山寺也像是江湖。
法牛说：我看你下了山啊，就别回来了。
我说：不行，白素还等我呢！
法牛说：你真以为长老要对付她吗！你懂佛心，可是一点都不懂人心！
我们回僧舍收捡了一点干粮，带两条少林棍，火速下山。一路上不停不歇，见了人就打听，很快找到曾被蛇妖袭击的放牛小哥。他声称遭遇蛇妖，是端午节前一天的事。
端午，隔现在都好几个月了，我觉得，法盲师叔如果不是喜欢秋后算账，就是反应比我师父还慢。
关于蛇妖的事，放牛小哥说，那天他骑着一头水牛进山，一面放牛，一面找箬叶，准备回家包粽子。半路上下起大雨，慌乱之中看见一个山洞，于是牵了牛进去避雨。一会儿，突然一声巨雷响，天摇地动。洞里什么东西受到惊吓，呼呼低吼，往外飞奔，放牛小哥毛发倒竖，扔了牛绳就逃——
我打断他说：谢谢，谢谢你讲得那么生动，你赶快告诉我蛇妖在哪儿吧。
放牛小哥说：见着蛇妖，那是晚上的事了。
我说：那你白天在洞里看见了什么？
放牛小哥说：野猫，猪那么大一只野猫！
我说：你扯的真远……
放牛小哥说：要不怎么说是飞奔呢？你见过蛇飞奔的啊，那不成壁虎了！
我说：你还挺严谨……
放牛小哥说：蛇妖好吓人的，我想先说个别的，让你们缓冲一下。
我说：你别缓冲了，我赶时间。
放牛小哥说：那天晚上，洞里很冷——
我说：等等，你怎么还在洞里？
放牛小哥说：这不是给那只野猫吓的嘛，它一吓，我就跑，我一跑，就跌进沟里，等爬出来，天已经黑了。山里豺狼多，不敢走夜路，我只好在洞里过夜。
我说：哦……
放牛小哥说：在洞里睡着，半夜又下雨，突然一道闪电，亮得跟白天似的，一睁眼，看见洞顶盘着一个东西，像条老树根……咦，我说你们怎么不吓一跳啊？
我跳了一下，说：你继续。
放牛小哥说：第一次没看清，等了一会儿，又是一道闪电，看见一点点，像鱼鳞。我大气不敢喘，直愣愣盯着洞顶。没多久，连着来了好几个闪电，终于看清，是腰杆粗一条大青蛇，哎呀，我的妈——
我打断说：不是白蛇？
放牛小哥说：青得跟人吃了毒蘑菇似的，怎么不是青蛇！我说，你不要老打断我啊，刚才说到哪儿了？
法牛说：哎呀，我的妈。
放牛小哥说：哎呀，我的妈，我拔腿就跑，但是天黑嘛，加上道路湿滑，也不知撞了多少树，差点都撞残废了。第二天带了十几个哥们上山，我家水牛还在洞里，但是找了好几天，也没见着青蛇。后来听人说，走山路的时候，有一条青蛇挡道，像个大树干横在路上，不见头不见尾。那人磕了好几个头，再抬头，青蛇就不见了。
我说：原来你的伤全是自己撞的。
放牛小哥说：那也是青蛇给吓的，要不然我跑什么。
我对法牛说：人没死，牛也没死，那条青蛇不算坏，抓回去，总觉得有点儿栽赃陷害的意思……
放牛小哥说：坏，怎么不坏！那条青蛇啊，经常化作一个漂亮姑娘，遇见男人就以身相许，等着上了花轿到了新郎官家里，掀开帘子一看，哇，一条大青蛇，不知吓死多少人了！我啊，都给她骗了一回。
我说：那你怎么没死？
放牛小哥说：都已经见过一次了，再见到，也就是比较吃惊，不至于吓死。
我说：青蛇常在什么地方出没？
放牛小哥说：哈哈，和尚，你也想讨她做老婆呀！
我把少林棍往地上一杵，说：我是金山寺法海禅师，下山捉妖来的。
放牛小哥说：这样，我看你的相貌身材跟我比，也就半斤八两，那条青蛇啊，好色，她中意我，当然也会中意你。你都不必主动去找，就往水边阴凉地一躺，胸膛一敞，她自己就来了。
我看着他，内心充满疑惑。
放牛小哥说：你还别不信，这办法一试一个准，现在大家不结伴都不敢进山了。
我说：我和你真是半斤对八两么？
放牛小哥说：好啦，好啦，我是比你好看一点点，但你是禅师嘛，有学问，这一点我输给你好了。就这样，我干活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