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人星夜赶回金山寺，法牛师兄不方便出面，独自回僧舍去了。我和小青来到大雄宝殿，天已微微亮。伴着晨钟，诸位长老入殿坐定，外边一群武僧持棍戒严。
监寺绕着小青正走一圈，反走一圈，说：法海，你说她是她就是啊？
法盲师叔说：妖气腾腾，的确是妖。
监寺赶紧后退两步，说：山下吞人妖蛇，是不是你？
小青说，嗯。
监寺说：你这样就认了，我反而很难相信。
小青呵呵冷笑，说：不吞人，那我岂不是仙女了。
我拉一下小青的衣袖，说：你只是把人吓死一片，什么时候吞人了？
小青说：那时，你还没生出来呢。
我说：谁问那么远，就说最近。
小青说：人是臭的，吞一个，胃胀几十年，吞老鼠都比人好，若不是火大，吞了那个人，谁还拿人做主餐哪！
监寺说：照你这么说，你就吞了一个人，那剩下的，与你无关了？
小青说：江城那么大，修炼得道的，又不只是我，你们金山寺不就有一个。
监寺大笑一声，说：法海，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说：她胡扯！
监寺说：你胡扯！
我说：村民都看见是青蛇，师叔怎能不分青白，硬说是白蛇。
小青叉腰一笑，说：哈哈，我说的是那只玉蛤蟆，你们以为是谁呀！
监寺说：两条蛇精都不是好东西，管它青白，一起炼化了！
这时，小青突然化身巨蛇，蛇尾一扫，把监寺甩上房梁。我看他，起码断了三四条肋骨。与此同时，十二降魔僧冲进大殿，不去制服青蛇，反而一棍子先把我制服了。
我说：这是干吗？
他们说：不制服你，你肯定出手。
说话间，余下僧人围困青蛇布下阵型，青蛇顾头难顾尾，被一只降魔杵钉在殿内石柱上。青蛇疼痛，甩头顶撞，大殿里僧人、佛像倒了一片。法盲师叔侧耳倾听，突然挥袖一甩，两只降魔杵正中……一个降魔僧……
大家正诧异，那降魔僧倒地昏厥，手里铁棍歪打正着，击中青蛇七寸。青蛇渐渐无力，化为小蛇，匍匐在地上。
我挣脱束缚，扑上去拾起青蛇，将她藏到怀里保护。
监寺说：你看，还说你跟蛇妖没有勾结！
这时，殿外来了一个人，他一来，众长老起身迎接。法盲师叔合掌说：寺里除了住持，就数法原师兄最有威信，此事如何料理，请师兄定夺。
法原师叔看着我，一挥手，说：逐出金山寺。
我说：师叔，你……
法原师叔说：你干嘛叫我师叔，你是？
我说：我是法海。
法原师叔说：呀，我还以为审的是法尘呢……
监寺说：法旨已下，不容更改！法海，念在我佛慈悲，和尚你还继续做，但金山寺已不能容你，你去别处修行吧。
监寺一声令下，十二降魔僧扛着我直走到山门外，往地上一扔，回寺去了。青蛇窜出来，落到地上，又化为人。
我说：真想掐死你！
小青说：求之不得。
我说：我请你来，是要救人的，不是让你自尽的。
小青说：你这个凡夫，最长活不过五十年，你又怎会懂长生不老的苦……
我说：你不要咒我短命！
小青说：其实你也苦，刚才我还想，要不要一掌先拍死你，大家一起解脱了。
我说：想死，你怎么不去跳崖啊！
小青说：你以为我没跳过？还以为金山寺的老和尚能赐我一死，结果我差点赐他一死。
我无语……
小青说：事已至此，你有什么打算？
我说：算了，白素的事，本来就是我的事，你走吧。
我遥望山顶金山寺，二十年前，师父在山门外收留我，那时我还是个婴儿，师父就这样抱着我，一步一步遁入空门……想到这里，我合掌下跪，三步一磕头往山上走。
小青说：呀呀呀，和尚，山高路远，磕死你啊！
我不语，继续上山。跪拜到半路，有点儿头晕，几乎站不稳了。小青扶着我说：行了，行了，和尚，你要救白蛇还不简单，我拼了性命杀上山，换她回来就得了！
我说：金山寺对我有恩，你不要妄造杀孽。
起身时，眼见青石板上沾着一点血，双膝都已磕破了。路上香客围观，指指点点，小青一挥手，掀起狂风，把人都吹下山坡。
不知何时，眼看大殿终于近在眼前，寺里僧众都赶来，山路两旁合掌站立。
小青说：你看，他们已经被你感动了，再跪，你两条腿都废了！
我说：马上就到山顶了。
小青说：你再跪，我就杀秃驴，你跪一次，我杀一个！
这时，法牛师兄匆匆赶来，说：快起来，法盲师叔知道你心诚，白素已经放了，在后山竹林等你。
小青说：真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和尚，幸好你师叔知道的早，否则还没感动他，你自己先跪死了！
老实说，我还真没想过感动谁，一切作为，皆是赎罪，赎我准备大开杀戒救白素之罪。小青听我解释了，说：你牛……
当下，法牛师兄背着我去了后山，青石之上，师父盘腿坐定，一边立着白素，她一见我，立刻过来扶我下地。一滴水落到我脸上，我说：你别一见我就流口水嘛。
白素抹去眼泪，说：咬你！
我合掌，对师父说：让师父你白费了二十年心血，刚才三步一拜，就算报答师父吧。
师父左手往左边一指，说：法海，你看，这是什么？
我说：空气。
师父说：看远一点。
我说：远处的空气。
师父说：不对，是竹子。
我说：是，竹子。
师父右手往右一指，说：你再看，这是什么？
我说：还是竹子。
师父说：对，竹子长到哪儿都是竹子，你在金山寺修行，又或者在外边修行，都是修行，我的心血，又怎会白费？
我说：不一样，竹子要在饭馆修行，就成筷子了。
师父笑而不语，他挥一挥袈裟，青石之上灰尘飘飞。我说：师父的意思是，无风不起尘，我是竹子还是筷子，全看个人造化？
师父说：我就是赶下苍蝇。
我说：啊？
师父对法牛师兄招下手，法牛茫然不动。师父说：我叫你过来。
法牛说：我以为师父又赶苍蝇呢……
师父对法牛耳语几句，法牛绕到青石后，取来一个木盒，打开一看，是师父的衣钵！
白素说：大师，法海他不缺衣裳，你留着自己穿吧。
我说：师父是要我做住持。
白素捏我一把，说：不是！
师父突然发笑，他说：法海，法海，你虽已遁入空门，却注定沾染一身红尘，不过，这是一件好事。
我说：为什么呀？
师父说：不可说。
我说：又不可说！
师父说：一切智慧，可概括为两句话，只是落到你身上，为师必须说三句。
我说：哪三句？
师父说：为你而做，任她去做；该你去做，三思再做；不该你做，你就别做。
我说：记住了。
师父说：为师再教你一个法印，好让你行走江湖。
我赶紧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看着。师父舒展手指，掌心向外，说：无畏印，无惧无畏，大慈大悲。
我说：这还用学啊，不就是胆子大嘛！
师父说：无畏，不是胆大，是能离舍。
我说：我四大皆空，没有什么不能舍。
师父说：你的命能舍吗？
我说：能。
师父说：我的命，你能舍吗？
我想一想，说：能。
师父说：白素呢？
我想都不想，说：不能。
师父说：呵呵。
我说：那么，师父你无畏了吗？
师父说：生死就在眼前。
说完，师父合了眼，结无畏法印，整个后山登时佛光迸射。我合掌说：懂了，无畏，就是能放下自己，也能放下别人……师父，走好……
小青拍一下我的脑壳说：你师父是睡着了，还没死呢！再不走，那些和尚追来，你师父的衣钵就真要舍了！
我对师父三拜，然后对师兄说：我下山后，请师兄散布消息，就说住持衣钵在我手里，以免大家为难师父。
师兄说：那你岂不是会被追杀？
我说：我也觉得，那就说在你手上吧。
师兄拍拍我的肩，说：师弟啊，下次再见不知何时，你下了山，有空就化名寄封信过来，免得师父和我牵挂！
拜别师兄，我与白素、小青作伴下山。来到山门，再往前一步，就是繁华人间，滚滚红尘。我心里忐忑，说：我……我回去一趟……
白素朝我伸出手掌，嫣然一笑，说：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