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秦岭以南,这里群山环绕,连绵不绝,没有人知道它的尽头在哪里。这里的村庄星星点点地分布在大山里,有的在半山腰,有的在山顶。很少有聚成整片的村落。房子虽然分散,在小时候,鸡鸣犬吠、炊烟袅袅能回荡、萦绕在整个山间。
我在这大山里度过了愉快无忧的童年时光。记得小学有学过一篇课文,里面有这样一句话:“山的那边是什么?”这是作者问的,但自己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知道从不同的方向可以去不同的地方,从门前下去,那是去学校、去集市的地方;门后翻过山梁,那是去外婆家、姑姑家的路。不知道海的样子,更不知道远方的样子。肆无忌惮地在山里蹿上蹿下,在小路上奔跑,在山头呐喊,不知疲倦、乐此不疲,快乐到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离开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
记忆里的春天,漫山遍野一坨坨白的、粉的野杏花梨花或桃花,一行行金灿灿的油菜花,那是属于山里人独有的浪漫。小时候最不喜欢的是油菜花,因为从长满油菜花的小路过,满身必是被粘上亮闪闪的金黄色花粉,蜜蜂永远都不会停歇,总会嗡嗡嗡飞个不停。当我还是小孩的时候,手多少是有点欠的,路过油菜花丛总喜欢伸手从花的头顶平扫过去,风一样地往前跑,风中弥漫着浓郁的油菜味儿。油菜花真的不怎么香,甚至有点臭,闻起来让人头有点发闷,更何况是整片整片的油菜花。可如今这种在花丛中奔跑穿梭的机会是再也难得了。
夏天的黄昏,仰天躺在山坡的草地上,翘起二郎腿,望天看云,能想到的云样子像年画里尉迟敬德骑的那匹奔腾的骏马,像十大元帅手持利剑,像一头头大老牛,像一只只羊,像画的的狮子,老虎,像老奶奶花白的头发,像一团团巨大柔软洁白的棉花。云的样子不断变化。风吹过山脊,云在天边翻涌,远处山坡上会传来阵阵吆喝牛羊回家的叫喊声。多惬意的时光呀!
喜欢冬天的晴朗天气。天很高,很蓝,没有一点杂质。早晨,闲置的稻田稻茬子上沾满晶莹剔透的白霜,每块田的排水渠口结着长长的冰条,像一注注小瀑布伫立在稻田的一角,远处的羊肠小道,在明媚清淡的阳光照耀下,似乎白的发亮;晴朗的夜晚,月亮高挂天边,清冷冰洁,周围的一切洁净素雅,像古典文集,古典才女,淡而甘,清冽又温婉,远处的小道像一条条银蛇,盘沿在山间地头,周围很安静,似乎整个世界本就是如此清净安宁。
这都是记忆中的样子。如今再回到家乡,那从前那种着油菜、麦子的一行行土地都长满了荆棘杂草,到处荒芜一片,从前的小路都在荒芜的杂草丛中消失了。村落里鸡鸣犬吠更是寥寥无几。走很远偶尔才能遇见一个熟人,他们已经头发花白、行动变得缓慢,好像他们也在随着土地的萧条慢慢也变得萧条了,打招呼的时候要很大的声音他们才能听到。好似他们不甘心这山里变得这么安静,就想让人特意大声点,给这山里增添一丝生机。可事实是他们再怎么用心良苦,山里从前的热闹、欢愉再也回不去了。
长大后,我涉过千山万水,见过喧嚣繁华,车水马龙,高楼大厦,有时候的忙碌会短暂地忘记曾经的故乡。但它又会一次又一次地在梦里提醒我,当我再次双脚踩在故乡的泥土上,那熟悉踏实的感觉油然而生。原来它依旧坚定地坐落在那里,守候在那里。我知道它永远都会坚定地在那里,只要我需要它,不管年龄几何,落魄或得志,随时都可以回去拥抱它,回到故乡,回到山里。它的浑厚和包容,会让我变得平静,它的宽阔和坚定,会让我变得松弛安全。
可即使我万般的眷恋,故乡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样子了。只能是回来,把疲惫留在大山里,带着一身烟火,向着远方,不知归途,再次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