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姿态
——亦舒《玫瑰的故事》中的爱情观
《玫瑰的故事》是当代作家亦舒笔下的一部长篇小说，整篇小说分为《玫瑰》《玫瑰盛放》《最后的玫瑰》《玫瑰再见》四部分，每一部分通过不同叙述者的共同讲述构成了黄玫瑰的传奇一生。
小说的第一位讲述人是黄玫瑰的大哥黄振华，通过黄振华的讲述，读者眼前现出一位美得惊心动魄、几乎人人着迷的少女玫瑰形象，她身姿窈窕，魅力十足，无数追求者愿为其赴汤蹈火，但她也狂放自由，不受世俗羁绊，是彻彻底底的“混世魔王”，然而她因未得到庄国栋的爱深受打击，便去往他国疗伤，在此后的十年里她与寻常男子结婚生子、操持家务。在这一部分黄玫瑰因情感受挫失去所有的锋芒与力量。第二位讲述者是黄振华的朋友——溥家敏，黄玫瑰从他国回到香港，并打算与丈夫方协文离婚，溥家敏受黄振华所托为黄玫瑰装修房子，在见到黄玫瑰的那刻起，他便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她，并果断与女友咪咪分手。在机缘巧合之下，黄玫瑰与溥家敏的大哥溥家明坠入爱河，在黄玫瑰得知溥家明余生只有三个月时间的时候，她为与溥家明结婚放弃了女儿方太初的抚养权，与丈夫离婚，但最后不得不顺遂溥家明的想法，以恋人的身份陪溥家明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程。此时的溥家敏在心灰意冷的状态下与咪咪成婚。第三位叙述者是黄玫瑰的女婿周棠华，周棠华在国外与方太初相恋，两人在方协文的允许下回到香港与黄家人见面，此时的黄玫瑰依然美丽，并且嫁给了爵士罗德庆。周棠华与方太初对黄玫瑰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周棠华将黄玫瑰不仅看作岳母，更将其视为知音、朋友，他也在黄振华的帮助下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方太初却极力的逃避黄玫瑰的照拂，尽管如此，但是她乐意享受黄家给她带来的物质满足。周棠华融入不进方太初高贵奢华的社交圈，并且因溥家敏对方太初的“爱屋及乌”感到十分愤怒，而方太初也看不惯男友与黄玫瑰来往亲密，两人在大吵一架之后选择一同离开这个让人情志发生改变的都市。最后一位叙述人是黄玫瑰的继子——罗震中。罗震中与庄国栋在英国是挚友，在庄国栋的陪同和姐姐的劝说下，罗震中回香港探望父亲，像所有爱上黄玫瑰的其他男子一样，罗震中爱上了作为继母的黄玫瑰，然而事情正在往更严重的方向发展，在罗震中万分痛苦之时，黄玫瑰和庄国栋再度重逢，并且旧情复燃，但是当罗德庆放出“人之将至”的消息后，黄玫瑰还是选择离开庄国栋回到罗家，而故事也随之结束。
纵观全篇，爱情这一元素始终出现在小说中，贯穿整部小说之中的还有恋人彼此间不同的相处模式和天差地别的爱情观，什么样的情感状态才可以称为“永恒”，亦舒通过小说中男男女女的恋爱故事书写对此作出了阐释。
[if !supportLists]一、[endif]无爱的自由之境
心中没有爱的人是刀枪不入的，他们没有可被“敌人”攻击的薄弱点，没有软肋的人可以做到日日逍遥自在，虽然没有忧愁，但是总会觉得人生中缺失了什么，生命的空虚感也会侵袭而来。
在《玫瑰的故事》中，最初的黄玫瑰便是这样的，她因为心中无所恃，每天都活得洒脱任性，她随心行事，不仅衣着奇异，甚至剃成寸头，纵然招致大哥和母亲的呵责，她也从不改变，因为所做的种种都是为了取悦自己，她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也不为了他人而改变自己。在这样自由快乐的生活状态下，无数男子被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有周士辉为追求她而舍弃新婚的妻子关芝芝与未出生的孩子，有雅历斯因失去她吃安眠药自杀，更有无数男子沉沦在她的魅力之中失去自我，但是黄玫瑰不为所动，她从不为一个男子而停留，更不会为任何一个人付出心血，对此她亦不觉得羞愧，她安然享受着作为美丽少女所拥有的“众星拱月”之感，只有她抛弃别人，别人从没有资格舍弃她，她在爱情中拥有着来去自由的绝对自由权。正因她对这些男子没有一丝感情，所以自然而然表现出了冷漠无情而又不屑一顾的优越感，并且良心从不会受到谴责与不安。
在爱情这个领域中，黄玫瑰一直是胜利者，她心中没有爱，便没有患得患失的不安全感，更没有失去自我并感到畏惧的痛苦感。于她而言，这样的一种生活境况是轻松而没有任何烦恼的，是永恒的自由之境。但后来黄玫瑰遇到爱情，她开始改变自己的行事风格，为了他人而变成“淑女”，她变得端庄、大方、优雅，黄玫瑰的生活节奏从此被完全打乱，她也开始体悟痛彻心扉的感觉，这一刻她没有了绝对的自由。
无爱能够成全人的自由。这一道理也体现在罗震中的身上，在他还没有遇到黄玫瑰之前，他可以很自然的与自己的两位姐姐嬉笑怒骂，在读者眼中，最初的罗震中有着青年该有的蓬勃与阳光，他英俊潇洒、积极乐观、洁身自好，他满心愉悦的等待并寻找着自己的“真命天女”，除此之外，他对好友庄国栋“对劳一张照片过了十年的”的举动更是无法理解，这时的罗震中有着大好人生，思想和行动都处于自己可以完全支配的状态之中，他也是自由的。然而黄玫瑰的出现让他的人生完全颠覆，他的内心不能再保持原有的平静，他为遇到这样一个“精灵”而雀跃，也因这位“精灵”早已心有所属而崩溃暴躁，遇到爱情的罗震中已经完全被黄玫瑰的一颦一笑所控制，他再也不是无人约束、不受任何束缚的状态了。还有较早出现的“周士辉”这一人物，他的人生与家庭本在他的设计之中顺利的进行着，在蓝图将要勾画完成之时，黄玫瑰的出现打破了他的完美计划，他也不受控制的改写了自己的人生，并为这虚无缥缈的感情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正如亦舒所言：“爱情是场瘟疫，是一种过滤性病毒，无药可治。”因为爱情的存在与出现，众人失去了对自我的坚持与重视，并且失去了一定的自由。没有爱情的人不会遭遇情感上的千疮百孔之感，无爱的人可以真正活成自己想变成的模样，无爱的人生境况更是在世的一种生存状态，在无所追求的境况中，无爱者达到自己生命的永恒状态。
二、至情至性之爱
无爱是一种生命姿态，有爱更是人生常态。古今中外有数不尽的痴男怨女，《玫瑰的故事》中也提到过朱丽叶与罗密欧的故事，于这些人而言，他们是爱情的“忠实守护者”，他们是爱情信仰的皈依人士，这些至情至性之人是为爱情而生，情愿为爱情而死，爱情是他们生命中的全部。
在《玫瑰的故事》中，黄玫瑰的爱情便是高于一切的。在她十七岁之前，她还是一个玩弄别人感情的人，但是在她十七岁的时候，她遇到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爱人”，黄玫瑰被庄国栋完完全全的吸引，因为爱情的降临，她性格中的桀骜不驯一面开始有所改观，但是庄国栋另娶她人，此时黄玫瑰的灵魂瞬间干涸，她所有的生命力被抽走，她行尸走肉般去往纽约以逃离这个伤心之地。爱情使她一蹶不振、面目全非，黄玫瑰不再活泼，没有活力的她就像一朵枯萎的玫瑰花。在黄玫瑰十多年之后遇到第二个“爱人”之时，她的至情至性一面再次得到全面唤醒，“爱就是爱，不计算付出多少，得回多少，从不把爱放在天平上量”，黄玫瑰便是如此。在得知溥家明的生命还有三个月的时候，她热切的希望能够与溥家明结婚，而这三个月的幸福时光便成为他们人生中的“永恒”。在黄玫瑰面对第三位“爱人”也是全心全意的去爱，当众人都以为罗德庆处于弥留之际，将要离世之际，律师在他们面前宣告遗产分割遗言，黄玫瑰愤怒不已，甚至重重出手伤人，她将自己丈夫的生死看得“重于泰山”，将物质财产看得“轻如鸿毛”。黄玫瑰忠于爱情，也忠于自己，忠于人，在黄玫瑰的身上，“心中完全没有权势、名利、物质得失”，她只追求情感的有无，而这情感则表现在“爱情”方面。
还有在《玫瑰的故事》中，小玫瑰方太初与周棠华的爱情也体现出两人至情至性的一面，他们的爱情也不掺杂任何利益得失，两人为了能够使彼此之间的爱情不受污染，为了享受真正幸福快乐的生活，毅然决然的放弃在香港所拥有的一切富丽而去往一个偏僻之地重启生活，他们像黄玫瑰一样也是为了追求爱情，更完成了本性本真本心的实现。小说中还有类似的人物，像没有理性色彩的周士辉，一方面他是抛妻离子的被唾弃者，同时他又是个可怜人，一旦陷入感情的泥潭便不可拔离，为一个幻影浪荡余生。
在至情至性的人中，感性压倒理性，世间的名誉、事业、金钱、规矩都成为可以随时抛弃的附加物。这些人活得简单而又自我，他们不屑勾心斗角，更不懂得含蓄隐藏，他们毫不胆怯的将感情释放彻底，不怕遭受拒绝，甚至不求得到回报。这样一种爱情观，是无意识的将情感力量无限扩大。当这些至情人为感情奔波爱到无懈可击的时候，时间便达到永恒状态，这样一种人生境况使得他们极度的兴奋与满足，他们的人生因此而有了价值与意义。
三、妥协折中之爱
大多数人都是善与恶的二元化身，众人很难做到纯粹的“无爱”与至情至性的爱，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在情感选择时大多采取一种“中庸之道”。他们与神奇的爱情力量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他们既想体验爱情带给他们的幸福和兴奋感，因而对爱情十分好奇，但是又不想因爱情而使自己的人生失去控制。这些人追求这样的爱情观的时候，又达至生活的另一种永恒状态。
在《玫瑰的故事》中，有许多人物身上都体现了这样一种爱情观，即这些人有意无意的将爱情放在次要位置上，用理性制约感性，用感性调和理性，在冷静与热情中实现平衡统一。小说中的黄振华便是这样的人物，他与妹妹黄玫瑰丝毫不同，黄玫瑰是一心扑在爱情之上，黄振华并非如此，在他认识完美女性苏更生之前，他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位为结婚而结婚的人，当他结识苏更生之后，他知道是苏更生是他的理想伴侣，然而这只是他理想中的女子，对于苏更生，他是十分欣赏的：苏更生脱俗的外在美与内在的沉稳、聪颖、优雅、从容等优点在无形之中影响了黄振华的择偶行动，实际上，他选择苏更生是带有标准的，他更多爱的是苏更生身上的优点，而并非“发乎情”。因此在两人后来的相处中，两个人虽然看起来有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婚姻生活，但是个中滋味只有苏更生知道，因为黄振华与苏更生之间没有爱情，黄振华做不到对苏更生处处关心、面面俱到，这也是引发夫妻二人最终产生矛盾的根源。
亦舒在《玫瑰的故事》中这样写道：“人们爱的是一些人，与之结婚生子的，又是另外一些人。”现实里的无奈与生活中的从众使得许多人将就了爱情，并且就这样草率的开启了自己的婚姻征程，黄振华是这样的，溥家敏也是这样的。当溥家敏得知黄玫瑰与自己的大哥相恋时，他自知无力留住黄玫瑰的爱情，更不忍与大哥竞争，万分苦痛的他一直被前女友咪咪守护着，咪咪以宽容的真心与温暖的爱意呵护着脆弱的溥家敏，溥家敏半是遗憾半是理智的选择与咪咪度过余生，并且不停的说服自己与咪咪可以有个幸福的家庭。溥家敏和咪咪的婚姻幸福便是生养了六个孩子，用孩子来维系充实他们的家庭生活。可是当小玫瑰出现时，溥家敏又不受控制的试图在小玫瑰的身上品出一丝丝她母亲的味道。咪咪与溥家敏之间并非真爱，只是用亲情不断制造幸福家庭的假象。与他们有相似境遇的还有爱情失意的罗震中，在遭受爱情挫折过后，罗震中用近乎疯癫的举动发泄自己的绝望之感，但一次偶然的车祸使他忽然冷静下来，他也寻找了一段看起来比较合适的婚姻进行情感的自我疗愈，渴望通过新的恋爱使自己忘却之前的痛苦回忆，罗震中在相对合适的时间里遇到了薛小曼，并感受到了来自小曼的柔和与温暖。但归根结底，罗震中与薛小曼的结合也并非出于激情的生发，而是带着明显的目的与将就。
“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不论是溥家敏、罗震中，亦或是与前两者稍有不同的黄振华，他们都没有追寻到爱情，他们选择了一种较为折中的方式，他们不再为爱情赴汤蹈火，不再因爱情彻底失去理智，而是秉承着对自己负责的原则，在现实中妥协，像大众一样选择一位合适的伴侣组建家庭，减弱对爱情的敏感性，试图用亲情弥补爱情，然后体味人生的百态，过最平凡最普通的生活，这也是一种永恒的生存姿态，更是人们较多选择的一种爱情观。
多元的爱情观，三种生存境遇，都是人类生活中的永恒。“若一辈子没有恋爱过，又说遗憾，不知蜜之滋味。轰轰烈烈爱过，到头来又春梦一场，落魄半辈子。”不爱、轰轰烈烈的爱及有选择的爱都有着不完美的一面，都有内在的冲突，在《玫瑰的故事》中，亦舒拿生活中最常见的素材即或是夸张浪漫，或是细腻平凡的诸多爱情故事向读者诉说了这一真理。这部小说美中不足的是，小说中大多数的人物，无论男女，几乎都有漂亮惊艳的面孔与令人艳羡的家世，而忽略了相貌平平的普通小人物的爱情故，殊不知，小人物的身上也同样显现着各色各异的爱情姿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