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舅
作者：知秋
01
村里人都说老舅的一辈子是跌宕起伏的一辈子。
幼年时期，姥姥家生活贫苦，老舅喝羊奶长大。五六岁后老舅特别淘，爬墙头，上树。人人都说他是羊奶喝多了。
青年时期，老舅很帅，翻看着老舅当年的照片，老舅穿着喇叭裤格子大衬衫时，烫的小卷发，很是时髦。老舅长的特别像吴奇隆，老舅擅长去家附近的大河里游泳，到房后的大草原骑马。老舅不抽烟不喝酒。老舅很善良，冒生命危险救过失水三名儿童，差点自己丢了性命。
就这样个善良帅气的青年遇到了改变他生命轨迹的女人。
这个女人，小老舅两岁，是村里的大学生，美丽端庄，有文化，几乎村里的男子都爱慕她，o唯独老舅，他说那个女人不踏实，他不爱。可是谁又能想到就是这个女人改变了老舅的人生轨迹。
别人追她她不嫁，她追老舅，老舅不肯。在别人眼里的老舅跟他简直就是绝配是金童玉女，老舅却死不答应。
后来，老舅还是娶了她，她教孩子们上课，老舅那，在家，种地，放牛，打鱼。
在任何人的眼里看着都是很幸福的人小两口。
老舅妈是我班主任，教学质量很好，我们班经常在期末考试获得联考第一名，老舅妈也理所应当的不断升职发展。
一日，清早，我踩着满是新鲜牛粪的乡间小路，背着学校蓝色带有狮子王图案的帆布书包，去老舅家学习。
我到门外，看着院子里的沙果树，想象着沙果成熟老舅给我做罐头的样子，想着我爬上去摘果子，想着我摇动树枝沙果掉下来，老舅在地上捡起来。那阳光透过新绿的树叶，树叶被风吹动一闪一闪像是小星星一样非常好看。
“你跟吕三是不是有问题。”老舅吼到。
“老六，你别瞎想。”舅妈解释。
此时的我一下被惊到，看见屋内的两个人已经打成一团，嘴里喷着脏话，锅盆掉到地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
我惊慌跑回家了。
“妈，老舅他家打架了。”
“小孩子不要管这些。”
接着好几天都没见老舅出来溜达。老舅特别想我，待我很好，会带我捉鸟，挖田鼠，捞河蚌......
下课后，我背着书包奔去老舅家，踩了满脚的牛粪，我站在门外。
“老舅在家么？”
“大外甥进来啊，老舅给你弄鸟夹子那。”
我兴奋的冲进去。
老舅的脸有七八条痕迹，血渍刚刚干，脸有些肿，房间里很乱，脏衣服在地上，还有好几个啤酒瓶，还有烟头。
寒暄了几句，我走了。
回到家。
“妈，老舅抽烟喝酒，还跟舅妈打架了。”我瞪着惊奇的大眼睛问我妈。
“两口子哪有不拌嘴的，男人哪有不抽烟喝酒的。”妈妈随口回道。
我也不知道该说啥，可能我是小孩子，并不懂大人的世界。
老舅变了，他不幸福了，他的不幸福都是这个女人的错。
02
“老舅你们真的要搬家么。”
“去城里了，你舅妈工作调到市里了，你放假过来玩。”
老舅走了，房子院子都卖了。挖了一棵沙果树苗摘到我家的小院子里，过几年就长成了大树可以结果了。他把家里的没有成熟的沙果揪下来切成片晒成干，告诉我泡水好喝，还有好几十个打鸟的夹子，捉田鼠的笼子。
后来，听说老舅家生孩子了，我们坐汽车去城里去看。
城里很大，我却不喜欢，没有小河边，没有小树林，也没有陪我玩的老舅了。
大人们都在看孩子，而我，在看老舅。他变了。胳膊上多了一道疤，头发剃的很短。感觉就像是古惑仔的小弟。
“老舅，我初中要来城里念了。住学校宿舍。”
“好好学习，放假老舅带你出去玩。”
初中三年学业很忙。老舅也很忙。
他开始做生意，搞工程建设，帮我们家里在市里买了一套房，产权证是我的名字。他说留给我以后娶媳妇用。老舅有钱了，变胖了，手指上的戒指都大了，脖子上的项链也粗了，开的车也好了，人也出名了，但是他不幸福。
我初中毕业了。考上了重点高中重点班。
老舅高兴。
那晚上跟爸爸喝了很多酒，桌子已经摆不下酒瓶子。抽了很多烟，屋子里都是蓝色的烟雾。妈妈给老舅烀了羊肉，我在一边啃羊肉，一边偷吃罐头。
老舅哭了。
“二姐，我要离婚了，我儿子不是我的。”
“别瞎说，现在的日子多好，亲戚们都羡慕着那。”
老舅哭了，哭了好久、那是第一次看见他哭。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开啤酒的样子让我看着很揪心。
后来，那个暑假发生很多事。我的家搬到了市里。
老舅离婚了，孩子归舅妈，老舅留下了车子房子还有公司，舅妈走了，带着部分钱还有儿子。
那年35岁的一个别人眼里的成功男人哭的像个孩子，老舅你到底怎么了？
03
我读了高中，放假要补课，去老舅那的时间很少。
高考完了，升学宴。
“妈，我老舅今天来么？”
“他说了，过来。”
中午升学宴吃饭的时候老舅来了。
胳膊上多了纹身，一个长的很漂亮却又让我讨厌的女人拎着他的包，叫他老公。老舅让我叫她老舅妈。他姓徐，一个女大学生，刚刚25岁。
老舅给了一个大红包5000块。（那在08年算是很大的红包）
我上大学了，开始过自己的生活。
五一放假。
听说老舅病了，我去医院看他。我本以为他的病房会有很多朋友在，我本以为他的病房会有很多亲戚在，我本以为他的病房会有那个新舅妈在。结果只有老舅在。
我进了病房，空空荡荡的，只有两瓶输液的药瓶陪伴他。脸色白的像是一张白纸，瘦弱的身体窝在床里。像是一个年过古稀得了重病的老人，昏睡着。
我哭了。不明白老舅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得股骨头坏死这种重病。
我陪了他三天，听他讲这几年的故事。
他发财过，出轨过，打架过，纹身过，买过豪车，买过豪宅，却没有幸福过。他说他活的很累。想要死。我跟老舅的感情就像是兄弟一样的。无话不谈的那种好兄弟一样的舅舅与外甥。
后来我回去上课。
两个月后老舅回到乡下姥姥家。
寒假，我来看他。
“老舅，你咋不在市里住，多方便，再说你的身体不好也要去医院啊。”我问。
“我想家了。”
我也就没再问。
老舅的身上再也没有当年的血气方刚，多了一些憔悴与孤独。
04
那个夏天，老舅开车带我到处走，去他小时候常去的河边，指着干枯的野草丛生的河道跟我讲小时候打鱼的故事。去他救过人的河边，跟我讲，他救过的女孩在他生病住院时候去医院看他。
老舅特别宠我，我也特别粘着他。
大三那一年，听说老舅病重，家人叫他去住院，他不肯。
他再也不吃药了，每天都喝酒、完全成了一个醉汉，再也看不到当年的老舅了。
他变了。他一身的酒气，夏天身上会散发着臭汗很酒精混在一起的味道。人人碰到都会离的老远。我一去看他就让我去买酒，然而我也没有拒绝或者阻止，我觉得他想做的事毕竟是有原因的。他的脸胳膊都肿了，硬硬的肿块让他行动不便，我给他买衣服他不穿，都放起来。很多人开始讨厌他，不愿意理他，只有姥姥惯着他。还有我。
我有些担心，怕他哪一天突然的离开这个世界。
05
大四那一年，冬天，我去看他。
如果不是我常去看他，也许就认不出他了。
“楠，能不能联系上你弟弟，我给他打电话呀他不接。”
我这个弟弟长的确实不像老舅，却像另一个叫吕三的老舅的旧相识，后来离婚后听说老舅妈就跟这个男人在一起生活，还让老舅的“儿子”叫他爸。
听说老舅回到乡下后，老舅妈去看过他，他也说想老舅妈。可是当时为什么要离婚那，我不懂，我总是觉得如果没有老舅妈，老舅的一生不会大富大贵，当然也不会水深火热跌宕起伏。到底是老舅妈改变了老舅的人生轨迹还是老舅命该如此。
老舅那一年特别想他的“儿子”。
逢人就问能不能联系上他的儿子。然而没人搭理他。我打电话给老舅妈，她开始还说叫弟弟来看老舅，再后来打过去就关机了。
终于联系上了老舅的儿子，可是并没有回来看他，老舅伤心，每每提起儿子都会哭。老舅精神状态越来越差，有事没事不管白天黑夜都会给我打电话，只是寒暄几句，有时候同一个问题要问上好几遍。
在一个白雪皑皑的半夜，妈妈接到电话，老舅死了。
那天清晨，天上下着雪，雪花很大，好像是谁家弹棉花飞出来的棉絮，几分钟就足矣把头发铺成白色，然而却不冷，一点也不冷。老舅生前的棺材买了回来放在外边，上面铺满了雪，是那个他说的红色的带有祥云图案的棺材，外面下的雪把棺材铺满了白雪，我用扫把不停的扫，一下两下三下四下。雪散落在地上又被风吹起来打在我的脸上，好像是在诉说着什么一样。我怕雪太厚盖住棺材的样子让他看不清，我一边扫一边擦不停流下的眼泪。
第二天，他的儿子回来了。
大伙都骂他，为啥一直不回来看他爸，我好想去扇他几个嘴巴。可还是没有动手，连一个字都不想跟他说。
磕头，烧纸，流泪。
那一天，我好难过，伤心的不行。脑袋里都是老舅的影子。
第三天，老舅躺在了他生前喜欢的棺材里。那样安详宁静。
那天，来了很多的车，足足五六十辆，都是来送他的，他的第一任妻子也来了，第二任小徐也来了。还有很多的同行伙伴，生意朋友，江湖兄弟，亲戚家人。车子排的很长很长，从进村的小路一直排到姥姥家房后的大坝。
有人说，老舅是病死的，有人说老舅是喝酒喝死的，也有人说老舅一辈子操劳累死的......
老舅走了，姥姥拿出来一个小皮包，交到我手上。两个房产证，还有两张银行卡。有一封信，我打开，上边写道：给我儿子一套房，给小徐（后来陪他做事业那个爱他的女人）一套，银行卡给儿子一张，给我妈一张）
老舅走了，我不知道他在天堂会不会过的如意，活的随心，我只知道，那里有他爱的小河，有他爱的树林。
老舅的一生很短，42年。然而却是如此的波折不断。每当我想起他，都会想，他的来生一定是一个白衣飘飘的少年。骑着棕红色的大马狂奔在他热爱的草原上，累了就停在躺着仰望天空。不累就继续狂奔。
如果没有老舅妈的出现，老舅的一生会不会是另一番样子。我不得而知。
最近时常梦到他，梦到他冲我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