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人况周颐在《蕙风词话》中说过这样一段话:“或问国出此人当以谁为冠?再三审度,举金风亭长对。问佳构奚若?举《桂殿秋》云。”其意思是,曾有人问况氏,我朝初年的词人谁为榜首?况氏再三考虑说,是金风亭长朱彝尊。那个人又问,他有哪些词写得极佳?况氏仅举一例,即为《桂殿秋》。
清初朱彝尊与王士禎同时驰名词坛,当时坊间有“南朱北王”之称,二人共同开创清词新格局。朱彝尊自少年起肆力于古文,虽家境贫寒,仍苦心求学、博览群书。朱词讲求词律工严,用字致密清新,其佳者意境淳雅净亮,极为精巧。而其最为出名的作品,则是一阙怀念恋人的长词《桂殿秋》,他把毕生的爱都倾注在了辞章之中。
《桂殿秋》这个是词牌名原本来自唐代李德裕的送神迎神曲。李白曾用过这一词牌,作“仙女下,董双成,汉殿夜凉吹玉笙。曲终却从仙宫去,万户千门惟月明。”向子湮也曾用过,留下了“蟠桃已结瑶池露,桂子初开玉殿风。”这样华美的词篇。而不同于李白的浪漫大气与向子湮的清朗明快,朱彝尊的这首《桂殿秋》深蕴含蓄,透着彻骨的悲凉与无奈——
“思往事,渡江干。青娥低映越山看。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裘各自寒。”
静静地回想着往事,小舟晃晃悠悠的离开了江边,行进在绿波之中。她的秀眉低垂,像是远处横卧的一痕青山。小舟外正下着淅淅沥沥的雨。他们一同听着雨声,各自睡在自己的竹席之上,拢着自己的薄被,在寒冷的秋夜里想着各自的心事。寥寥数语间,隐藏着的是朱彝尊的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在朱彝尊年少时,附近搬来了一户姓冯的人家,家长冯镇鼎本是归安县教谕。冯振鼎有两个女儿,长女那年十五岁,幼女只有十岁,在媒人的撮合下,朱彝尊便和冯家长女定下了婚事,由于朱家贫寒,朱彝尊便入赘到了冯家。但他第一眼喜欢上的却是蔷薇架下捉蝴蝶的冯家小女儿。“春愁不上眉山,日长慵倚雕阑。走近蔷薇架底,生擒蝴蝶花间。”仅此一眼,却让朱彝尊沦陷了一生。
冯家小女儿,名寿常,字静志,好诗文书法。随着时间流逝,冯寿常也渐渐长大了,她对朱彝尊的才华十分钦佩,也逐渐产生了朦胧的好感。而凭两人的关系,哪敢还有其他非分之想?他们只有把情思融入笔下,“那年私语小窗边,明月未曾圆。含羞几度,几抛人远,忽近人前。”将两人的互相爱慕与欲罢还休、怔冲不安的心态,刻画得淋漓尽致。这蕴满美丽和哀愁的字里行间,尽是两人悲哀苍凉的情愫。佳人近在咫尺,却宛若远在天涯,可望可见,却永不可求。后来,冯寿常远嫁,婚后生活非常不幸,丈夫早逝、儿子夭折,不久后就含恨离世,只留朱彝尊余生对月怀人、为伊落泪。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康熙六年,朱彝尊的第一部词集《静志居琴趣》问世,《桂殿秋》即出自此词集,而后又作《风怀二百韵》,其内容尽是写给他的心中所爱,镌刻着他甜蜜而苦涩的爱恋。古人写爱情的诗词很多。但像《风怀》整整200韵、《静志居琴趣》整整一卷词,只写给一个女子,却是极少的。可见朱彝尊对冯寿常的爱,绝非肤浅的肌肤之爱,而是渗透到骨子里的深沉的爱恋。任时光悠悠、岁月流转,洗不掉对她的执念。
爱情是个太过幽微玄妙的东西,纵有太多人试图诠释,却始终无法诠释殆尽。而这人生总是难得圆满,相爱的人往往无法走到最后。放眼望去,佳人何在?徒留惆怅低回。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如若从头来过,宁可一开始不曾相遇,也免受这人间相思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