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不到的荻芦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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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妇女“大姐”,是此地长久的习惯。妇女嫁过来,村中的男女,如果没有辈份可论,不管是年长还是还轻的,一律称其为“大姐”。

这是一种尊称,时间一久,成了村里妇女惟一的称呼方式,谁也不记得当初的新媳妇娘家的名字了。

吴大姐五十岁左右年纪,皮肤被经年的劳作晒成了再也洗不去的褐色,圆圆脸有几道不深不浅的褶子,精神饱满,一道道褶子鼓鼓的,扎着一块蓝头巾,碎花棉袄外面罩一件褪色的暗红格褂子。

吴大姐起初没认出才干,直到他讲了那一段故事,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救命恩人”。

“咋跑到俺们村来了?看这一身泥,咋弄的?还没吃饭吧,走,回家!”

还没等他们回答,吴大姐热情地把他们领回家。

吴大姐的房子就在那一排青瓦房里,并排三间土房,院西有一间新搭的小屋作厨房。推开鸡架门楼的木门,一个土坯围成的院落里种着两畦菠菜,院里十分干净整齐,几只柴鸡见了生人拧着脖子瞅。吴大姐慌手慌脚地将他们让进堂屋,搬来两只小凳子。

二人洗了一把脸,把凳子搬到堂屋门外,坐在太阳下,太阳悬在正当中,又白又小,一股暖意把他们覆盖。

“他爹上地看麦苗去了,一会就回来。你们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才干不好意思地把前因后果大致说了一遍,但是略过了偷车的那一段。

吴大姐说,“赶紧把鞋脱下来,我给你们烤烤,到这里和自己家一样,我先给你们下碗面条吃,等着啊。”

和尚朝才干挤挤眼,又舔舔干裂的嘴唇。才干瞪了他一眼,警告他别瞎说话。

吴大姐又是搬柴又是烧火,不大一会,把两碗鸡蛋面端了过来,见二人不进屋,便搬出来一个小桌子当饭桌。

“家里也没准备啥菜,赶紧趁热吃了吧。”

张和尚嘿嘿地接过碗,毫不客气,端起碗呲溜溜吃起来,他身板大饭量也大,早就饿的不知东西南北了,筷子还在碗里,嘴已经张的老大。

才干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麻烦你了吴大姐,鸡蛋面已经很好了。”

“那多吃点,吃了还有。”吴大姐站一旁看着张和尚的样子发笑。

几只柴鸡不停地在他们面前踱步,眼盯着他们手里的面条不松。吴大姐抓来一把玉米一撒,一群鸡连飞带跑的扑了过去,掀起一阵飞泥。

才干耳朵里像是进了东西,停下来细细的感受,“和尚,别吃呢,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声音?没有。”和尚低头扒拉面条。

二人连吃了两碗,肚子里有了点食物,身上也有了热量,像是加满油的拖拉机。这时才干耳朵里的东西起来越大了,呜啦啦刚才还很远,似乎一下子飞了过来,再听时便离的非常近了。

和尚急得一下子站了起来,二人转身就要走,被吴大姐拦住了。

“等他爹回来,让他找个车给你们送过去吧,荻芦庙离这里不远了。现在警车已经来了,村里人都出来看热闹,你们出门就会被发现的。”

二人意识到这个问题,一下子没了主意,光着脚着急的在地下转圈。

吴大姐倒是很镇静,把烤热的鞋鞋给他们拿过来穿上,说,“这样吧,你们先躲堂屋里,我把门在外面锁上。你们找我时,刚才没有人看到吧?我也去外面看看什么情况,他们不知道你藏在这里,找不到就会去别的地方了。”

他二人已经没有了旁的主意,只能听从吴大姐的安排。

二人被关在屋里,吴大姐在木门的铁链上上了一把三环钢锁,又把大门锁上了。

黑黑的屋里,正午的阳光从小小的木窗棂照进来,投下几个斜斜的光柱。

和尚在屋里转了一圈,说,“吴大姐真干净,你看这房子收拾的,真齐整,箱是箱,柜是柜的,不过就是房子有点破了,还没我家的新。”

说罢在屋里找一个板凳坐下,留心听着外面的动静。才干也在屋里转悠了一圈,看到方桌上挂着一家三口的全家福,看样子有些年头了,中间站着吴大姐的儿子,白白净净的,还是学生样子。又在方桌中间看到一个笔筒摆件,下面刻着县政府的名头。

杨才干疑惑了,有限的头脑里突然萌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他们中计了!

吴大姐是给他们下的瓮中捉鳖之计,想到这里,他双腿不住地抖了起来。他不敢把这个猜想告诉和尚,怕他鲁莽起来坏了事情。

“咱们不能在屋里呆了,得抓紧时间走,不能连累了吴大姐。”

也不顾和尚的追问,从里面把门扇从卡箍里端掉,钻出来,又把门放上。

二人跑出院墙,远远地就听到桥头上人群涌动的声音,大家围在桥边那辆拖拉机周围看热闹,后面停着一辆警车。各个路口都站满了人。

就这么明目张胆地逃走似乎已经不可能了,二人溜下河堤,伏在浓密的干草中间,耳朵听着人群里的声音。警察调查了拖拉机停放的现场,似乎又问了个什么问题,许多人争着回答。最后听到警察大声问“吴大姐是哪个?”

等了一会,有人在后面说,“这个是吴大姐!”

警察又问了吴大姐几个问题,模模糊糊地听不清,只听见吴大姐大声分辨,“我不知道,我没看见。”

后来一群人簇拥着警察慢慢地往吴大姐的家中走去,吴大姐在后面慢吞吞地跟着,好像回的不是她的家,而是去别人的家。

才干为冤枉了吴大姐而羞愧,趴在残留有雨水的草丛里脸涨的通红。从隐约的谈话里,他已经听出来,警察并不是为了揍支书的事而来,是为了偷车的事。

这个事刚才对吴大姐有所隐瞒,她要是发现二人是偷车贼,还用花言巧语来骗取她的热心,该是多么失望。

她在村里人面前无缘无故地获得一个包庇罪,她怎么能抬起头来?自己真不是人,自己造的孽反把别人坑害了,怎么能对得起她!

“才哥,还是你聪明,嘿嘿,幸亏咱们出来了,差一点害了吴大姐,也害了咱们。”

“人都去吴大姐家了,咱们赶紧走吧?才哥,才哥?你想啥嘞?”这时道路上连一个人也不见了。

“和尚,这是你惹的祸,你得听我的,咱们才能躲过去,你相信我不?”

经过上两次的事情,和尚对才干的判断能力极度佩服。即使这样,当杨才干从草丛里爬出来,带着他直奔那辆还停在蒸馏塔后面的拖拉机时,他还是有些诧异的。

不过,他坚决服从才干的领导,三下摇着了发动机,二人上车,直奔唐家沟。

才干没有读过法律,他只上过小学,还整天打架挨老师揍,他以为把偷来的东西,再给人送回去,这事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二人顺着原路走,急切地渴望弥补犯下的罪过。拖拉机冒着黑烟,再一次从污泥里穿过,掀起一片片浑浊的波浪。

才干依然坐在泥挡上,后面被拖拉机车轮搅翻的道路,污泥横流,不多时便又归于平静。

拖拉机没驶出一里地,后面的警车响起了急促的哨音,仿佛还能听到村民大喊大叫的声音。二人如惊弓之鸟,在坎坷的道路上颠簸得更加厉害了,上窜下跳,像极了秋日田野上被细狗追逐的兔子。

“快点和尚。”才干不停地催促着。

“知道了,快着呢。”和尚早就一脚油门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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