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此文《和Nathen一起工作的日子》第一章完成后的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中一本英文画报上刊登着Nathen介绍中国饮食文化的文章,文章下还配有彩色的图片,一碟本帮冷菜——马兰头凉拌豆腐干的照片。梦里我似乎有一点惊讶。Nathe退休后去了美国,退休前几个暑假他也是在美国女儿家里过的,他说在美国的生活好山好水好无聊。他认为老年三个时期,60—70岁欢度晚年、70—80岁安度晚年、80以上就是苦度晚年。梦中一切都挺好,晚年闲适安逸自得其乐“苦度”估计不存在的。
梦中英语画报Nathen的摄影作品名为“蚂蚁上山”,实为一碟凉拌马兰头。马兰头和五香豆腐干切得习习细,装盘像八宝饭的样子,由汤盅倒扣到浅浅的瓷碟里形成一个小小的山包,卖相蛮好。绿色马兰头是山,褐色豆干碎屑是蚂蚁,山包上还有点点盛开的红花,我知道那是撒上去的小颗粒枸杞。遗憾的是图片上方“Ants Climbing the Mountain”一小行英文字我把它丢在梦里了,现在百度仗义,借我智商让我准确无误地捡起来。
我把这个梦视作是“神思”,“神”既不可捉摸的大脑神经感应,“神”的表达先于理性,这个梦无疑预告了此文的结尾。这个梦潜意识的显像不仅延续了白天的回忆而且还超越了文本的表述,自己内心深处究竟要表达什么?梦略窥一斑。
Nathen退休前6月底的一天上午,我在瑞金二路永嘉路上的一家图书批发点忙碌,突然接到总务处一驾驶员的电话,他问我在哪里,他说Nathen叫我去他家玩,我挺纳闷的,Nathen家住哪儿我不知道,我怎么去?驾驶员说到时候会告诉我的。
啥时候?我也不多想,当时退书、换书、对帐、结账正忙着学期末必须做完的事情。快到中午的时候驾驶员的电话来了他说Nathen让他来接我。不一会儿车就来了,在车上驾驶员告诉我,他上午到阅览室找过我,Nathen吩咐他送高中部的几个年轻教师去他家作客把我也要带上。
Nathen的家在复兴中路上的一个法式联排公寓小区里,现在的说法就是联排别墅。老上海法租界里的西式排屋,一排几户人家,一个门户上下三层。我们从后门进入,一进门我就想起张爱玲笔下她女友炎樱的家。炎樱家后门进去是厨房间,厨房间不太大,旁边有上楼的扶梯,扶梯较窄,没高门大户公馆的宽敞。炎樱是印度人她父母在上海好像是开一爿珠宝店的,旧时上海住进西式公寓人家的经济情况都是比较好的。
Nathen的夫人鲍老师也是一位有趣的中学老师她退休后就去女儿那里当外婆了。女主人不在屋里还是挺整洁的。家装很朴素,日用家什也很普通都是旧的,老底子法租界上海人家的奢华当时只能从房间里从法国进口的地浴缸上还未生锈的铜质老虎脚上去推测了。几个男先生围在书桌边玩象棋,书桌上报刊书籍堆在一边,同来三个女先生到马路上逛街去了。那日天阴,我和驾驶员在阳台上看花,一株盆栽的白玉兰树上开满了花,清香扑鼻。阳台不大,一树花占去了三分子一的面积。Nathen告诉我们,这房子是他父亲老早用10根小黄鱼顶下的,他哥哥住在三楼,一楼客堂间现在租给人家做仓库用。
中午Nathen请大家吃私房菜。菜馆就在附近的一幢老洋房里,从进门上楼到包厢一切都是老上海人家境殷实低调的排场,没豪华的门面,没花里胡哨的装潢,包房就像屋里厢摆了一张大圆桌招待朋友们吃饭的地方。那一家馆子的私房菜做得很地道,熏鱼、糖醋排骨、走油肉都是我熟悉的上海本帮味道。我浦东老屋里隔壁主人是饭馆里的大菜师傅,邻居家办喜宴都请他掌勺,我家厨房间比较宽敞,几个邻居家婚宴上的菜肴都是大菜师傅在我家厨房里烧的,本帮菜的特色童年时已经很熟悉了。
那天我的最爱是一碟香干伴马兰头,尝一口很是惊讶,味道和记忆里的的大不一样了,清香可口,野生的味道已变成诱人的美味了。梦境潜意识精准地表达出了我的感觉,梦里这碟小菜上多了点点红色,如鲜花绽放,这是私房菜上没有的。
童年时每到春天我和几个小伙伴总喜欢一起到田埂上去挑马兰头,不是我们爱吃马兰头,是我们爱玩,提上小竹篮、带上一把小铲刀告诉大人“我们挑马兰头去了”,这样到田埂上去白相就有了一个最好的理由。Nathen请客一席私房菜豆腐干拌马兰头当时已经触动到我内心深层次里的意识,不知不觉的某种链接我看不到罢了。
现在本文在尾声,说什么都不得我心了,难道要印证“过去都是假的 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 唯有孤独永恒”这一句话?此话是曾经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魔幻文学大师马尔克斯说的。我不欣赏这种名言,翻译过来的二手货,掐头去尾不见全身确实也带着一点心声,类似的言语在网络上很有市场。
回忆都是虚构的,但是带着满脑子的观念,正在行进着的人和事难道就是真实了?不见得吧?一切都是幻象!
还是我的“蚂蚁上山”来的爽,不久前在超市买了一大把新鲜的马兰头和苏北白浦豆腐干,也学着私房菜的精致把它们切得习习细,做菜的程序没错,调味用的佐料也是好的,但是就是没那家私房菜的味道好。
意犹未尽,难忘那一天在Nathen家做客,想到那日我们在公寓阳台上的聊天,现在耳边仿佛传卖花女的叫卖声:“栀子花——白兰花——三分洋钿买一朵——”那时并没有这叫卖声。
我童年时白兰花三分钱一朵、五分钱两朵,上海女子很喜欢把白兰花挂在衣襟纽扣上。我第一次看到开在树上的白兰花,就是在Nathen家的阳台上。那时候白兰花五角洋钿一朵,沿街叫买没有了,但是南京路时装公司门口还是有坐在商店台阶边上买花的女子,现在大概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