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六四 提纲挈领

1.

妇产科的医生天天见多了来做流产的女孩子，早已经是麻木不仁见怪不怪了。素碧满心指望着医生能够耐心地帮她分析一下，哪种方式比较适合，结果被那医生平白无故地抢白了一顿，心里无不懊恼。

本来她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了，为了这倒霉的腰病而忍辱负重，医院就是冰冷不讲人情味的地方，他们哪里懂得什么人文关怀呢？只知道粗暴干净地解决问题。原来被人踩在脚下的感觉是这样的奇怪，反正她就是觉得忒没有面子。想了半天还是算了吧……

她突然想到要给母亲打个电话，说一下自己的决定。这个时候，她唯一能够敞开心扉地讲真话的对象，也就是母亲了。于是她拿过手机，心情无比复杂地拨通了家里的座机。

母亲正在家里唉声叹气地和父亲吐苦水呢！她如何不知道流产的后果呢？她把自己的大腿拍的山响，捶胸顿足痛心疾首。

2.

＂老头子！素素这个丫头太年轻，又固执已见，完全是瞎搞！我好话说了一箩筐都没有用啊！＂

＂既然她要去就让她去吧……＂父亲也无可奈何，皱着眉头说。女儿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外柔内刚，而且执拗。

＂她不识黑呀！我是眼睁睁地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啊……＂母亲倒睡在床上，已经气得不行了。她仿佛已经看到女儿躺在那张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病床上，张开双腿暴露出她的隐私部位，四仰八叉地开始手术了，她甚至已经听到了不锈钢器械甩在弯盘里咔嚓作响的声音。

这时候，冷不丁地电话突然响起来了。

父亲的动作总是迟缓，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眼疾手快的母亲手脚麻利地一掀被子，旋风一样扑到了座机上。这个时候能够发生什么事情呢？

＂妈---＂是素碧打来的，母亲的心紧张地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嗯！＂她没好气地说。这个女儿死活就是不听她的话，不是自己找罪受嘛？

＂我刚才被医院的医生给吼了一顿⋯⋯我我我，受了很大的刺激⋯⋯决定不做流产了⋯⋯＂她反反复复，嗫嚅地说。

她没有想到女儿的态度来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弯，哎呀！看来素素并不傻。母亲使劲儿抱着电话：＂是---滴！你想想这些狗日的医生们现在都呛你，等到真正上了手术台，会痛死你的……＂她的话绝对不是恐吓，更不是危言耸听。妈卖皮的妇产科医生，外表个个看着人模狗样，其实没有一个好东西。

＂你现在在哪里啊？＂母亲粗门大嗓地问道。

＂我和杰生在妇幼的大门口。＂素碧撇了撇嘴，无限委屈地说道。＂我现在肚子好饿呀……＂

＂你等着，我马上过来接你……＂一听到女儿改变了主意，母亲立刻来了精神，阿弥陀佛回头是岸呢！女儿这次总算走上正道了。她恨不得念起了大悲咒。

3.

素碧和杰生两个枯坐在马路牙子上，这一切的发生就像是在做梦，弄得她头昏脑胀，弄得他目瞪口呆。她用手扶着脑袋，觉得头痛欲裂，好像独自一人在滚滚大漠的沙场上奋力撕杀了一回，内心里有说不出的疲惫和厌倦。

看着面前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地上的灰尘被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的鞋底扬起而又悄然落下，俩个人看着静静地出神，时间都仿佛停止了。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人生永远充满了妥协和退让，由不得你胆大包天地任性妄为。

杰生耷拉着脑袋，看着挣扎着反抗着而又败下阵来的妻子，无言以对。他的头发已经多日未洗了，冒出油来稀疏的几根扒拉在脑袋上，显得面容憔悴而苍老，浮肿而突出的眼袋更醒目了。想着她腹中尚未成型的胎儿，不由得心痛万分。他抑或是她，究竟是一个男生还是个女生呢？

不一会儿，母亲就风风火火地来到他们的面前。＂走吧，上中医院办出院手术去！＂母亲用围巾包着脑袋，她的及时出现带来了全然崭新的能量，让身陷迷惘中的素碧有了新的方向。有什么了不起的？又不是什么大祸临头，总会有办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生活总要继续。

由于素碧现在已经怀孕，基本上做不了任何治疗，呆在那里只不过是每天出几个床位费罢了。与其在医院里躺着，不如在家里躺着。问题是她的腰病，该怎么办呢？

何大夫走进病房，沉吟了片刻，对着三个人说道：＂有个办法，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尝试。＂他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全都曾经这个医院工作过，具有无比丰富的实战经验。出生于医生世家的他最有发言权了。

＂什么办法呢？＂母亲不由得好奇地问。

＂老一辈的人喜欢用这个办法，俗称傻瓜型的保守疗法。＂他诡异地一笑。

＂傻瓜疗法？＂素碧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哎哎！36床啊！我们是太熟悉了，所以我才跟你说啊……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实在是无能为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你这个时候，肯定以孩子为大啊！---当妈的哪有那么容易的啊?＂在他看来，当了妈，就意味着无私奉献，就意味着不求回报，甚至是牺牲自己。世界上只有伟大的母亲，连祖国都是叫母亲，没有叫父亲的。

＂这傻瓜疗法呀，就是让病人整天躺在木板床上，除了上厕所。让腰不负重，自然就不会有什么压力。没有压力就不会突出，就不会压迫到神经了。不过时间要长一点，至少要三个月以上！等到过了这三个月以后，腰自然而然就长好了！哈哈！＂何大夫一说起来一点都不结巴，嘴皮子伶俐顺溜得很，竟有点滔滔不绝自鸣得意了。

4.

母亲听了那个办法，不由得脸上露出了笑意。如此甚好！＂这真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怀孕了本来就是要多休息，连带着把腰的麻烦也解决了！真是太好了！＂

杰生也觉得蛮好，与其每天在医院里提心吊胆，不如在家里好好调养。他还可以专心专意地忙活他转业的大事，就让母亲照顾素碧，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素碧一听到要躺三个月，又开始头疼了。她的情绪低落，天天躲在床上，能够干什么事情呢？真羡慕那些个能够正常上班的日子，每天的空气中都充满了新鲜希望的味道，每天都是蒸蒸日上欣欣向荣！原来手脚灵便是这样一件令人幸福的事。

可是事己至此，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这样吧……她现在受不得半点刺激了，长时间的思虑实在太耗神，真想好地睡一觉⋯⋯

在她人生的关键时刻，还是母亲挺身而出为她拍板作主。首先让何大夫给开了三个月的病假条，让杰生送到银行的领导那儿去；然后就是办理出院，最后就是让素碧安心的在家里养腰养胎。这事儿就这么办！素碧实在佩服母亲那比男人还充满底气的魄力和正义，看似最棘手的一件事情被她提纲挈领地解决得滴水不漏。真是妇女能顶半边天。

当天下午杰生一阵忙活，收拾了医院里所有的生活用品，拦了一辆的士，直接就把素碧送回了娘家。的士司机开得飞快，坐在后排的素碧难受得要死，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酸水一阵阵地往上直涌，胃里面是翻江倒海，恨不得把中午吃下去的烧饼渣子全给吐出来了。

站在娘家的楼下，她如临大敌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口鼻，那该死的士司机就是不熄火，尾汽孔里突突突地传出来的汽油味，令人恶心透顶，恨不得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