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城旧事

1.

我们搬家到鹿城住宅区已经有一个多星期了。租房在二楼,有明月照窗。下楼出门走三步就是一条小溪。溪水潺潺,从山上流下来,也不知流往何方……一道1米高的铁链防护栏拦在溪边,铁链和我手腕差不多粗,光滑幽黑峥峥述说着元、明、清曲。一座古老的石桥连接着对岸,清风在石桥上镌刻《鹧鸪天》……这里满足了我对梦里水乡的一切条件。每一处都在慰平我这个外乡人的思乡涟漪。真想住到天荒地老。


楼下阿婆是个碎碎嘴。说着蹩脚的普通话。她是江西人,也刚搬来不久。她是照顾孙子,顺便给儿子媳妇做饭。江西离温州很近的,有很多江西人在这温州打工。阿婆老乡多,每天的信息量也很多。


我每天下班回来,只要她碰见了,就会对我讲一些离奇或是龌龊的事。我们很熟是因为我刚搬来第一天,小偷就把我的自行车偷走了,至此我们两夫妻就成了这里的公众人物。阿婆讲的最多的就是对岸的事。她知道对岸住的大多是贵州人。她还说对面好多贵州人都不上班,整天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老是说我的自行车说不定就是对岸的人偷走的。


前天她讲对岸菜市场有一个人喊抓小偷,结果没有人抓小偷,反而被一群小偷殴打了半死。而那个被偷的人跑得无影无踪。讲完,她嘱咐我在外面看见有人偷东西,千万不要多嘴。说他们小偷都是成群结伙的,你一喊他们就会从四面八方跑过来打你一个人。


昨天她讲的事越来越离谱了。她说石桥上有个老人带的金项链和金耳环被抢了。那耳朵被小偷拽得血淋淋的。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捉强盗。说完还在我身上扫了一眼。见我全身没有一件金器便放心地笑了一下。


我对她的话漠然置之。这样的老人惯会夸张事情。小偷小摸的也就算了,朗朗乾坤,这么美的风景,怎么会有那么龌龊的事?


话说第二天我老公去对面菜市场买菜,回来就发现手机不见了。我问他怎么不见的,他说他也不知道,一点印象都没有,回去沿路找也没找着。他怀疑是对面的小偷偷走的,我想起阿婆的话,让他下次小心一点。没有想到的是下次轮上我遇上了。


2.

鹿城的夏夜是最热闹的。白天打工的人都在忙忙碌碌地上班,晚上下班了呆在家里闷热枯燥,他们就会三五成群的,约几个伴出去买买日常用品,买买小零食吃,等到外面玩累了,天气凉快了,回家正好睡觉,一觉到天亮。


城中夜市的街道两傍一颗颗榕树的枝条上,挂满了气根,仿佛是老者的胡须,随风飘荡。树身上缠满了各种各样的彩虹灯一闪一闪地增添了几分神秘的韵味。熙熙攘攘的行人点缀其中,为这座工业园区增添了活力。


我们几个朋友在大街上闲逛。后来在一个烧烤摊上一人买了几串面筋,拿在手上边吃边逛。夏天我穿的是薄薄的松紧裤,手机放在裤兜里,紧贴在腿上,那地方像是贴了一片膏药,沁出一片汗水,湿渍渍地。手机的重量带着裤腰带下垂,走几步路我便会下意识地去提一下裤子。


我们玩得兴奋过度的时候,突然感觉那片湿渍渍的腿肉上,有风吹来凉凉的,裤子也不下坠了。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一下。空落落地!顿觉心收缩起来,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把我的心攥着。手机呢?呼一下转身,一群陌生、漠然的面孔和一个个黑黑的后脑勺。看地下,地下什么也没有。没有人知道我发生了什么。身边的朋友还边吃边笑地向前继续走了。


“喂一一!’我一下子就慌了。莫名其妙地有点歇斯底里地对着空气喊了一声。那是我一个月的工资,不见不了!事情来得太突兀了。


一个年轻人在离我五六步的地方转过头,我感觉他向我走过来,是我自己像一个磁铁一样把它吸过来一样。我忐忑不安,但又竭力壮自己的胆,我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人群中他看上去很和善,走到我面前的面带微笑地把手机还给了我。他的手白嫩白嫩的,细细长长的。像一个艺术家的手。他的笑容绝对类似于向日葵,在霓虹灯下欣欣向荣没有羞涩没有尴尬没有难堪。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有这样的笑容?长一双这样的手?他的脸上还带有孩子的那种稚气,他有15岁?还是16岁呀?


我接过手机愣在那里,而他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又走进人群中了,从后面来的人群像浪一样推着他消失在人群中了。我不知道他叫什么,那一刻如果他现在回过头来从我身边走过,我肯定也不会认识他。他像一粒沙落进沙漠一样;像一滴水落入鸥江消失的无影无踪。在这千千万万个人中我和他说了一句话,仅一个字,一个不友好的字。


此后一段时间里,我总是梦见自己的手机又丢了,然后一身冷汗醒过来,才知道是虚惊一场;而且无论我是在上班,还是在游山玩水,每隔四五个小时就会神经质地去摸一下手机是否还在口袋里。


虽然处处小心,但是架不住也有失误的时候,特别是到了冬天,衣服穿的很厚的,根本就发现不了。


3.


初冬的鹿城工业区整天都是迷迷蒙蒙的。早上上班哈的气也是迷迷蒙蒙的。每个人都低着头,匆匆忙忙的穿行在这迷蒙之中,好像人和城市都还没睡醒似的,睡眼朦胧。


我是一个爱睡懒觉的人,每天把时间掐得死死的,总是到最后几分钟才起床。刷牙洗脸一分钟搞定就出门了。快到厂门口的时候,就会在一个早点摊位停下来买早饭吃。卖早饭的是一位大爷,胖胖的但说话很和气。他身子总是站的直直的,就像一个兵人的姿态一样,给人一种刚气的感觉。


他一个人在那里忙忙碌碌的,一会儿给这个拿这个,一会儿拿那个忙的不可开交。看他很忙,我就自己拿了一个包子,正伸手去拿牛奶,老板赶紧过来帮我拿牛奶,顺便用牛奶瓶碰了碰我的手,并不给我牛奶。我抬头看见他跟我使眼色,还撸了撸嘴。这时周身安静下来,静寂像一个鬼影慢慢地挨近我的咽喉,让我惶恐。


有了上次的遭遇,敏感第一时间想到了小偷。放下牛奶,然后飞快伸手蒙住口袋。“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速度让我确定手机还在口袋里面,并且还有多一只长镊子在口袋里。后面一步之外有一个年轻的男的站在身后,廋长的脸,尖尖的像枣核一样。


我把口袋蒙得紧紧的对他声色俱厉,你干什么?且恶狠狠的瞪着他,恨不得眼睛里飞出小刀子杀死他。充分表达出了我的鄙夷与愤怒。然而他神定自如紧了紧腰间的皮带,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也不离去,看他那样子,真的太生气了,我真想给他两耳光划上去。可是我的胆子太小了,不敢……他个子高我一个头。


我一直捂着口袋,腾出一只手拿了老板给我的早餐,付完账便匆匆离开了。可那个小偷却一直跟在我身后。我心慌不安,害怕扱了。我跑起来。害怕他抢我的手机,真那样,我也打不过他。他也跑起来,他的腿细长细长,跑起来比我快。差一步就要追上我了。好在我跑进厂里了。门口有保安,他不敢追进来,站在外面大声地喊着:大姐,大姐,你还我的镊子。


吓死了。原来是要他的镊子。这是一个窘境事。他的镊子一直在我口袋里,被我用手摁住。我把镊子掏出来扔出厂外。镊子大概15厘米左右。那人伸出一双枯瘦的长长的白皙手捡了镊子,转身就离开,步伐稳定、冷静。我的心五味杂陈,那拿镊子的手应该是医生的手,怎么会长在他的身上呢?他能够在惊愕之中保持冷静,在盛怒之下保持稳定,这是经过了多少历练,才能够迖到这种境界?这是有多少个和我一样丢手机的人,促成他这份高度沉稳地性子呀?


直到今天,我仍然有习惯性的风吹一下口袋,我就会迅速的用手按住,出现一种焦虑,害怕遇见小偷的那种焦虑,这是对环境不信任的恐惧。那种恐惧肆意汪洋地蔓延到全身。


4.

我的手机躲过了两次劫难,可我老公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在我出事的当天,他又掉了一个手机,也是毫无感觉,毫无征兆的不见了。他善于交际,在人情世故中要比我强。但是在事物敏感方面不如我。我嘱咐他以后警觉机灵一点,他说我碰到一个好人提醒我。我说这世上好人多。他说在危险的时候大都选择自保。最后我也成了那个选择自保的人。


一天,我在厂门口小买部里买饮料。那里时常挤满了人。我看见一个身材高高的大约20多岁的年轻人,向一个穿着牛仔裤的女孩子靠过去。那女孩子背对着我正低头在冰柜里挑选冰淇淋,我猜想是那女孩子的男朋友。正在心里想郎才女貌,却看见那男孩的袖口掉下一把二尺来长的医生用的镊子。我的心一下子都紧张起来,小偷。那个男的是小偷。这镊子我太熟悉了。


可是我不敢去喊那个女孩子,小偷这两个字我也叫不出来,我东张西望好,希望别人能够叫一下那个女孩,我看向老板娘求助,希望老板娘能够阻止小偷或者是叫一下小女孩转身。但是老板娘只对我笑了笑,然后对我摇摇头,暗示我不要打理,不要多事,她好像是司空见惯似的。可是我仍然担心那个女孩子,好希望那女孩子马上转身,好对他使个眼色也好啊我想大声喊抓小偷喊出声来,一个字喂。可是我颤抖的声音从内心深处翻山越岭爬出喉咙时已经变得细若游丝,小的我自己都听不见,好像说哑语一样。


那小偷故意碰了那女孩一下,并听他说了一句対不起,同时把镊子伸进她口袋里。看手机露出来了,我看着那镊子突然大声喊老板娘有水吗?有水!老板娘回答的声音我的还要大。可那女孩继续在冰柜里找她喜欢吃的冰淇淋。


好恨自己没有学一身武功,要是会武功,我可以去捉住他。我幻想要是有个警察路过就好了,可以拿一双亮晶晶的手铐把他扣起来。我也想和那个卖早餐的大爷一样,跑过去给她来一个眼神,叫敢赶快回过神来,但是一切只是在我心中所想。跟傻子一样呆呆的站在那里。那个小偷就这样在众目睽睽的之下,在青天白日之下,堂而皇之,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用镊子把牛仔裤里面的手机十分敏捷的夹走了。


那小偷刚走一步,老板娘连忙用手碰那女孩,指着刚离开的那个高高的男孩子,轻轻地对她说:有小偷。那个女孩子这才会意,急忙抽身去追赶那个男孩,那个男孩子听见脚步声,头也没回,就跑到另外一条街道,那腿细长细长。那女孩追出去了,也没有回来了,我和老板娘都不知道她的手机有没有追到,从此以后我们也再也没见过那女孩。每次在老板娘那里买东西,我也不问她,我们两个好像约定似的,但我们两个都有个秘密深藏在心里。


到现在我还一直耿耿于怀,恨自己的无能,软弱胆小。那种自责像耳光一样抽的我满脸通红。憎怖自己就像憎恶那个贼一样。


温州鹿城这个城市留下了我太多的希望,也有很多失望。我不知道是该恨他还是该爱他。这个城市没有我想象的梦里水乡的传说,它永远活在现实里面,快速的发展。匆忙的身影,麻木的眼神,虚假的笑容,而我也在被同化。


两年,两年过后我们从温州鹿城转到瑞安塘下。那里离东海近,我喜欢听海风的声音。


(后来到处都装有监控,政府严打抓了好多小偷进去,治安好了很多,慢慢的也就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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