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曹七巧的一生

张爱玲的小说，我最喜欢的除了《第一炉香》之外，还有一部就是《金锁记》。

她笔下的女性好像总是可恨多过可怜的，第一炉香里，葛薇龙本来是有机会选择，可是她却偏偏选了最不堪的一条路。

让人虽担心她的未来，心疼她的遭遇，却无法真的对她同情。

因为总结起来也不过就是四个字：自甘堕落。

金锁记里的曹七巧也是如此，她是一个可怜的姑娘，处在那样的时代背景之下，年少时的她，是没有太多选择的权利的。

可让人觉得惋惜的是，她在后来当家作主，终于有了选择的权利之后。

却没有选择结束自己身上的悲剧，反而亲手制造了另外一个悲剧。

所以，哪怕最初的时候，我们对她的命运有着深深的同情，可到后来，我们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她的行为了。

她的那一点点的不幸，和她最后可恨的面目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金锁记是张爱玲所有的小说中，最完整的一部。

对于女主角曹七巧的人物塑造，张爱玲好像始终有一种冷眼旁观的心态，她没有一点点的私心，对这个角色进行美化。

可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把人性的复杂，描写的淋漓尽致。

曹七巧的故事，要是总结起来，其实并不复杂。

这不过就是一个麻油店出身的普通姑娘，因为长相出众，而被大户人家看中，娶回家给自己的残废儿子当媳妇的故事。

这样的故事，在那个封建的时代，层出不穷。

可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曹七巧并不是传统意义上贤惠文静，一声不吭，只会吃哑巴亏的姑娘。

因为从小跟着哥哥经商抛头露面的生活，她有自己的小算盘和小见识。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点的小盘算，才造成了她的不认命和不甘心，才造成了她后来扭曲阴暗的人生。

02

悲剧还是喜剧

所有悲剧在刚刚开始的时候，都是喜剧。

曹七巧的故事也不例外。

一个贫苦人家出身的丫头，父母都不在了，跟着哥嫂过日子，可想而知并不容易。

更何况，她又长相出挑，心高气傲。

哪里会愿意找个贩夫走卒，随随便便的了此一生？

这个时候，姜家这个大户人家愿意迎娶曹七巧，而且还是以正房少奶奶的身份来明媒正娶。

只要嫁过去，就能阶层跨越，变成正儿八经的主子，成为使唤别人的人。

这样的条件对于当时物质困顿，哥嫂不爱的曹七巧来说，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和归宿了。

因为曹七巧出身不好，所以哪怕姜家的少爷是一个软骨病人，是一个吃饭睡觉都需要人伺候的残废，所有的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门亲事在所有的人看来，曹七巧都是高攀了，这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去处了。

可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究竟是地狱还是天堂，总要真的踏进去了，才能明白。

彼时的曹七巧，并没有想过，自己需要忍受的是什么。

她只看到了姜家的高门大院和富贵荣华，看不到这样的高墙所带给人的恐惧和苍凉。

若是那个时候，曹七巧知道自己要开始的，是那样悲剧的一生，知道后面的日子，会那样的漫长和难熬，那结局肯定会不一样。

可惜的是，她不知道。

嫁人之后的曹七巧，才明白和一个残废过日子的艰难和心酸，才明白自己是牺牲了自由和青春，才换来了这样衣食无忧的人生。

既然已经是牺牲，那就牺牲的彻底一些，最起码，还能换来锦衣玉食的生活。

曹七巧在嫁进姜家之后，无时无刻都在盼着的，是丈夫和公婆都离开人世，是分家之后，自己可以真正的掌握话语权，当家作主。

为了等到这一刻，她苦熬了几十年。

03

可怜之人有可恨之处

人总是要抓住一点什么东西，才能活下去的。

姜家的生活对于曹七巧来说，就是一潭死水，而曹七巧，就是那个一直泡在水里，快要溺亡的女人。

她伸出手唯一能够到的救命稻草，就是往后几十年优渥的生活。

而做到这一切似乎也并不困难，只要忍耐，只要足够长的时间，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最后事情的发展也确实如她所愿，她的牺牲和隐忍也终于等到了柳暗花明的那一天。

姜家所有的老人都去世了，她等到了分家的这一天。

可分家之后，带着孩子独自生活的曹七巧却变了。

几十年的小心翼翼终于扬眉吐气，她好像一下子就要把胸中几十年的愤怒发泄出来报复那些伤害她的人一样。

她开始了对身边人的戕害，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变本加厉的折磨。

儿子，女儿，都被她教育的偏离了轨道，这些都还不够，她还要亲手毁掉她们原本可以平安顺遂的人生。

女儿好不容易找到了心爱的人，她却教唆女儿抽鸦片，还把这样的事情亲手宣传出去。

毁掉女儿的人生。

儿子娶了媳妇，她却在背后和儿子讨论儿媳妇的隐秘事，让儿媳妇沦为别人的笑柄。

最后，儿媳妇因为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屈辱，羞愤自杀。

她就像是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巫婆一样，用尽全力诅咒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不让他们得到幸福。

她嫉妒那些幸福的人，因为她自己也从未得到过幸福。

很多人都说曹七巧很可恨，可仔细想想，她又何尝不可怜呢？

她所走的路，每一步，都是别人在推着她向前的，她不能选择不嫁人，也不能选择不隐忍。

在那个时代，每个人都在委屈又心酸的活着，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剧。

那些委屈和隐忍最终还是要宣泄出来的，既然不能加诸在别人的身上，那就报复在自己心爱的人身上好了。

她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她是谁也不爱，她憎恨世间的一切快乐和幸福。

既然她身在地狱，无法翻身，那索性多拉几个人下来好了。

这才是曹七巧，为什么会那么做的原因。

一个没有见过爱的人，是体会不了爱的，更没办法给予别人爱。

毁掉曹七巧的，不是物质上的纸醉金迷，而是长久无爱的人生。

不幸的是，那副枷锁是她自己选择的，纵然是一副纯金打造的枷锁那又怎么样呢？终究只是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