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爱华跟隔壁村这个对象见了一面，小伙子名叫李建，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精明瘦削颇为帅气，两个人见面出手也很大方，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婚前两人又约会了几次，去看电影，买衣服，高跟鞋，皮包，爱华要的李健都大方地付款买了给她。爱华其实没穿过高跟鞋，也不知道那种看上去越漂亮的鞋子往往并不合脚，在她的脚后跟被磨破了皮以后，那双昂贵的高跟鞋就永远搁在角落了。

在后来约会时，爱华觉得李健这个人似乎不像第一次见面那么有神采奕奕，好像变得冷漠迟钝，就有点想悔婚。但是爱华跟母亲一提，就被母亲训斥了一番，母亲觉得这个爱华真是被宠坏了，从小就没正事说一出是一出，真是不能再惯着她了，结婚哪有说不结就不结的。

就这样，爱华嫁到了隔壁村李家庄，丝毫没想过对于大多数女人来说，做一个媳妇和做一个女儿有多么大的不同。

李健还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姐姐们都已出嫁，弟弟却还在上学。公公李老头精明能干，是田里的一把好手，也经常出去出力挣些钱。婆婆和颜悦色，对爱华絮絮叨叨了一遍结婚这些天操持的辛苦。爱华大大咧咧的回应着婆婆，心里想着以后这就是妈了。

婚后没几天，爱华就发现李健这个人其实又懒又笨，什么活儿也干不好，而且像个木头疙瘩不会疼人。婚前约会的大方不见了，整个家里除了一间堂屋一间厨房和简单的家具外，只有五十块钱，连买一件约会时的呢子外套都不够。

这天爱华跟李健从田里忙完回来，都疲惫不堪，不想做饭，但肚子里饥肠辘辘，更是让人火大。两人因为谁该去做饭大吵了一架，爱华从小哪受过这个委屈，辛苦了一上午居然吃不上饭，就气呼呼地冲到婆婆那里去告状。

爱华一把推开院门，看到婆婆一家三口正在吃饭，看到爱华来到都停下了碗筷，婆婆问道，你怎么这时候来了？爱华一听，更火大了，连珠炮一样把结婚这些天李健如何懒惰蠢笨状告了一遍。

婆婆眉毛挑得很高:女人嫁了人就是照顾男人的，从来只有娇闺女，没有娇媳妇。

爱华好像被泼了一盆冷水，随即又升腾起滔天的怒火，她头脑发热冲上去把碗筷扫在地上。

乒乒乓乓一阵狼藉，然后是一声响亮的耳光。

爱华惊呆了，婆婆居然打了她。

这个往日里满脸堆笑的妇人，亲亲热热地说着以后就是一家人，说着把她当亲闺女疼的妇人，除了自己亲娘以外唯一一个被她叫做“妈”的妇人，居然结结实实地给了她一个巴掌。

爱华嚎啕大哭，同时破口大骂。

她从小惯会吵架顶嘴的，骂起人来也驾轻就熟，只是从前她都是占上风的，从来没有这么狼狈地满脸通红地哭着骂人，愤怒也使她格外有创意，把李健全家骂了个狗血淋头。

还在上学的小叔子李文脸色越来越难看，站起来一把抓起板凳就要砸下去。李老头急忙拦住，脸色也阴沉得吓人。

等到李健出现在门口的时候，爱华和婆婆正在互相破口大骂，看到李健，爱华顿住了。她扭头离开了这个家，扔下一句话“离婚，没法过了！”

爱华收拾了一包衣服就回了家，母亲看到爱华眼睛红肿的回来，心里咯噔一下，这个闺女，从小就不让她省心。

爱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把事情描述了一遍，母亲被李家这个女婿和婆婆的气得够呛，也知道自己的女儿也太冲动。现在怎么办呢？

第二天李老头和李健来接爱华回去，免不了跟爱华父母一番交涉。李健这个蠢人居然还有脸向丈母娘告状:你家爱华连馒头都不会做！

爱华母亲这才认识到这个憨厚女婿的真面目，憨厚并不影响一个人的自私，只是把他的愚蠢藏得更好。

李老头狠狠瞪了一眼不争气的儿子，父子二人闭上嘴听着亲家母叨叨半晌，爱华母亲是知道自己女儿的，冲动任性，大手大脚，但并不是个倒腾挑事儿的人，只要李家人在她年轻时多一些宽容和真心，爱华和李健就能过得下去一辈子。当然生气的女人也免不了夹枪带棒的话，李健低着头不知是听了还是没听。

爱华回到了李家村，她心思简单，气消了就稀里糊涂的过下去，却没有想过，以后还是不是能够像这次一样气了就说离婚。

农历三月，田埂上开始冒出成片的黄花蒿的时候，爱华怀孕了。

她的胃口变得很差，做姑娘时白白胖胖的脸从嫁过来以后略瘦了一些，这会儿又黄又干，衣服也肥大了不少。还好她年轻，身体底子也不错，粗茶淡饭中腹中的小生命一天天长大。爱华也感到李家人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而改变的态度。

爱华怀孕后李健也很高兴，婆婆公公也对爱华更好了一些，地里重的活儿也不让爱华去干。孩子总是能带给父母莫大的安慰，也给一个家庭带来希望与安宁。爱华的心里得到了 一些滋养， 她想以后这儿就是自己的家。

爱华呀，你可知道，一个家是需要人不断付出的，物质上的锅碗瓢盆柴米油盐，精神上的包容理解关怀照顾，你从来都以为从家里得到这些东西理所当然，那么谁在付出呢？

爱华和李健都不是农活上的好手，两个人连蔬菜都种不好，几亩地的收成在每年交完两人的农业税—几百斤粮食以后，生活真是捉襟见肘，别说肉，就连蔬菜都经常吃不上！

还好爱华跟母亲学过晒酱，每年夏天母亲用长霉的面饼、黄豆和一种刺鼻的野菜可以晒成黄豆酱，一坛可以吃足足一年。

这年夏天，爱华回忆着母亲的做法自己做了黄豆酱，一盆酱整体颜色黄褐，表面油亮乌黑，散发着类似酱油的气味的时候就晒好了，爱华觉得自己挺厉害。

这天，爱华做好午饭——馒头和炒豆角后，自己盛了一碗刚晒好的酱给婆婆送去。院门开着，院里多停着两辆自行车——她的两个大姑姐回来了！

爱华一遍走一遍招呼:呀，姐回来了？

说着爱华已经转过影壁来到堂屋门口，她的婆婆正端着什么东西往菜橱里装。桌上有一些残羹剩菜，空气中飘荡着鸡肉的香味，但是大家已经吃完饭放下了筷子，谈笑着家长里短，也笑着迎接此刻走过来的爱华。

爱华咽了下口水，她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吃过肉了。爱华觉得挺着大肚子的自己像个小丑，自己手中的那碗酱此刻咸得人发苦。

人家有两个过得不错的女儿孝顺，你的酱能比鸡肉还好吃？还以为自己怀孕后被当亲闺女对待，小时候那种家里炖只鸡，鸡腿一定是自己的日子已经再也不能有了！

爱华不知道自己笑得是不是很难看，但她也一样地笑着跟两个大姑姐寒暄了几句，把那碗酱放下了。婆婆也笑着，问她吃饭了没有，让她赶快回去吃饭别饿着肚子里的孩子。

李健不知道为什么爱华高高兴兴地去给母亲送碗酱，回来就冰着一张脸把筷子摔得乒乒乓乓。前后一根烟的功夫，女人就是喜怒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