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金凤凰
童年时光,在三兄妹的记忆里留下了温润、香甜和美好。除了兰香给孩子们带来的幸福味道,三兄妹最难忘的还有香甜的爆米花。
冬腊月间,天气晌晴的日子,打爆米花的师傅,挑着圆肚尖嘴葫芦形的铁家伙出现在村民的视野里。他一边挑着一个冒着烟带着风箱的火炉,一边走一边吆喝:“炒爆米花喽——炒爆米花啦——”
那带着香味的声音,引得全村的小伙伴跟前跟后着跑。爆米花师傅在谁家院坝停下来,山里娃们看大戏一样把他团团围住,如同众星拱月一般。
每每这时候,白家三个孩子,就赶快行动起来,他们使出十八般武艺死缠烂打缠着母亲。终于取得母亲许可后,就迫不及待从柜子里舀出一大瓢金灿灿的玉米粒,装进袋子,抱上一捆干柴,直奔爆米花师傅而去。
在他们近乎虔诚的注目礼下,只见师傅把自带的小板凳往地上一放,便将准备的柴火往灶膛子里一塞,再把玉米倒入漆黑的爆米花机嘴里,用力封紧。炉火上架着黑乎乎像大炮一样的爆米花机。师傅坐在板凳上,一手呼啦呼啦用力扯起风箱,一手转着铁家伙后面的方向盘。瞧瞧那架势,一手转一手拉,左右开弓,动作十分协调。急不可耐熬了大约二十分钟,爆米花师傅总算起了身,扯出黄黑色的大口袋——一只烧得干疮百孔的巨大的麻袋,套住爆米花机的铁嘴。他娴熟地一脚踩在铁怪物的方向盘位置,握一个铁扳手用力撬动铁怪物的把手。
此时,白小凤满脸通红,屏住呼吸,瞪大眼睛,捂住耳朵。白光宗胆子大,离铁锅炉最近,他想近距离观察那个铁家伙小小的肚子是怎么变戏法般地弄出一大袋子爆米花的。
师傅一边拉着风箱一边摇动着,随着“嘭”的一声巨响,一团白烟升腾而起,惊天动地的爆米花就横空出世了。他们便蜂拥而上,像一群抢食的鸡鸭,争先恐后抢夺从麻袋洞里掉出来的爆米花粒儿。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兄妹仨一边津津有味回味唇齿间留下的香味,一边耐心地等待下一声巨响。
等自家的爆米花炒好之后,兄弟俩扛着蛇皮袋,白小凤乐颠颠地跟在后面,吵着要扛爆米花袋。兄妹三人好像凯旋而归的将军,抬着战利品兴致勃勃地回家去,嘴里还哼唱着歌谣:
“红萝卜,蜜蜜甜,
看到看到要过年。
娃儿要吃肉,
老汉没得钱。
过年又好耍,
萝卜煮尜尜,
瓢羹舀汤汤,
筷子拈嘎嘎……”
有爆米花吃的日子里,天是暖的,风是香的,梦也是甜的。那些香甜的记忆,给几兄妹带来了快乐的时光。
一年年过去,草枯草黄,春去春来。白家小院里的银杏树也越长越高,眼见高过白家的青砖瓦房了。树上的叶子像一把把小扇子,秋天叶子变得金黄金黄,风一吹就在空中翩翩飞舞,像金色的蝴蝶,打着旋儿悠悠落下来,地上就铺满了满地美丽的诗,厚厚一层,踩下去软绵绵的,。全家人都知道那是几棵银杏树。
秋天,地上掉了许多金黄的银杏叶。白小凤看见母亲捡了很多银杏叶,晒了满满一筛子。
“妈,晒这么多树叶干什么呀?”
“你爸说拿来泡茶喝,可以治病的。”
“治啥子病哦?”
“高血压,高血脂……”
“给谁喝呀?”
“你爸爸喝呀,我也喝呀。”
“你们生病了吗?”
“笨女子!喝了可以预防病。”
“那我可以喝不?”
“你不能喝。你爸有点病了,操心病的,着急气病的。”
“是大哥二哥惹爸生气的吧,我可没有哟。”
“是,我们的小凤最乖了,又听话又懂事。”
确实,白小凤的两个哥哥从小学到中学,在班上成绩一直不上不下,居于中游。
白小凤聪明伶俐,学习认真,读书成绩突出,小学毕业考入了龙子镇重点中学,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有一次兰香去龙子镇赶场,顺道去女儿的学校看她。恰巧碰到女儿班上在开总结大会。班主任非要兰香去讲一讲怎样教育女儿的。逼鸭子上架,兰香只好硬着头皮坐上讲台,开始讲自己的家庭教育经验。平时在村上说话行云流水般的她讲得语无伦次,声音激动得都有些变调了。
“我……我是个农村人,只读了三年书。认识几个简单的字,走哪只会写自己的名字,账是不会算错的。”
台下发出一阵笑声,白小凤羞得满脸通红。
“我这闺女嘛,我也没有教育个什么。我家小凤自己从小就很爱学习……”
白小凤坐在座位上,脸都红到耳根子去了,想到自己的妈妈平时在家话说得那叫一个顺溜,此时在台上结结巴巴的,东拉西扯,似乎还带着一丝颤音。
“我家小凤从小就爱学习。小时候就拿着她哥哥的书看,她脑壳灵光的很,小学六年级就把初中的课弄懂了。”
天啊,妈妈在台子上说的什么呀?怎么听着,像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白小凤坐在下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兰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一路上步伐轻快,脚上像装了风火轮,二十多里的路程不到两小时就赶回去了。
“天宝,咱们这闺女可算是给我们长脸了。全年级第一名呀,还得了五十块钱奖金!莫不是冷灰里要蹦出苞谷泡来,我白家要出女状元啦。”兰香一进门就给男人没完没了摆个不停。
“我今天赶场还去给我们小凤算了一命。那算命先生说得真好,说我们小凤是个吃笔墨饭的,长大就是坐在光石板上都有吃的。啊,我是哪辈子修的福,居然生了个文曲星。”
“你呀,你呀,一天就拿钱去买几句好听的话。”白天宝不知是恼是喜,“你钱硬是多得撞柜子吗?用不出去噻。”
尤其是当兰香说女儿是下雪天生的,算命先生更是口吐莲花:“天降瑞雪,必降奇才。你这闺女文昌星在命宫,有笔墨生花之才。”
“唉,你一天尽信那算命先生的话,可是两个儿子不争气,还光宗耀祖,回头别让外人笑话我们。”
“哪个笑话咱?王金先那个金线吊葫芦噻,也没见他那几个儿子有多大出息!歪戴帽子斜穿衣,长大不是好东西。”兰香说。
白天宝长吁短叹,“唉,可惜可惜。老话说铁锅不快锅铲快,这女儿长大了就是外人家的人。”
“你这个老古董,真封建。闺女好歹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哇!”兰香想起前不久,王金先那老婆在她耳边嘀咕:“哎呀,周姐,你让小凤读那么多书干啥,长大了还不是要嫁出去?多划不来呀!”
“亏你还是个医生,人家说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没想到你堂堂一个大男人家,也和王金先那个饭桶老婆一个见识。”兰香抱怨道,“那个孬婆娘见不得别人好,自己没能耐,养的儿子女子不成器,还眼红我家小凤。”
“你这是说啥子?我就随口一句话而已。外人的弯弯肠子我还不懂?你这个当娘的,还是把两个儿子给我管紧点儿,黄荆条下出状元。”白天宝忧心忡忡,“要是老大老二书读不出来,就让他们学医算了。”
白小凤在三十里外的龙子镇中学读书,一个月才回来一回。为了给女儿补充营养,兰香总是挑着赶集天给女儿送粮,夹背里还放了她给女儿腌的箩卜丝青辣椒咸菜,一瓶拌好的麻辣蒜香葫豆,一袋炒好的红皮花生,有时还烙几个千层饼,那可是小凤最爱吃的。
天还没亮,她就出发了。步行去龙子镇,走公路又太远,要多走四五里路。为了早点赶到女儿的学校,兰香决定走近路,不过要越过五六座山。她一个人打着手电筒行走在山间小路上,黑黝黝的树丛间,不时有山鸟啼叫。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路过乱坟场,忽明忽暗的萤火在坟间一闪一闪的,偶有野兔山鸡窜出来,她被吓得寒毛都竖起来了,黑天旷野里也不敢喊,喊了也没听人听见,她只有自己哼着山歌壮胆前行。
白小凤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考入了R城财经大学,公社还专门来白家沟放了一场电影庆贺。山中飞出了金凤凰,白家很是风光。
彼时,白耀祖正在N市卫校就读,老大白光宗已经从警校毕业安排在乐马乡武装部工作了。
村里的妇女们在白家附近河边大柳树下洗衣服的时候,就开始东家长西家短的扯起闲话来。
“这十里八村的,女子家读出书来的只有白小凤了。”
“白家祖坟冒青烟了!那老宅肯定是块风水宝地,才出读书人。”
“唉,上辈人就白桂芝一根独苗苗,招个上门女婿来开枝散叶,没想到这一代这么兴旺发达。”
“这叫栽花不发插花发!风水轮流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