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在书画小镇奠基仪式开始的前一天,马奔先生自京城乘车来到了关合城。
牛犇会长、吕华鹏、李锦林三人陪着马奔先生先是在市里著名景点转了一圈,后又在吕华鹏的公司总部一起吃了顿晚餐。四个人在吕华鹏的贵宾接待室狎昵欢谑推杯换盏,谈笑间商定下来几件事,其中最主要的,是书画小镇项目交由李锦林全面负责,承建嘛就交由吕华鹏的合邦建筑。
马奔先生抹了抹啃完驴肉的油嘴,特意嘱咐吕华鹏:“这个项目,京城书画界的朋友们非常关注,一定要与小李打好配合,房子要好好盖,千万别出岔子。”
吕华鹏端着白酒分酒器连连点头。
书画小镇开工后,吕华鹏与李锦林接触逐渐多了起来,不过两个人根本不对付。吕华鹏是粗人,说话不但嗓门大也从不讲究方式,他干工程是一步步从底层野蛮爬上来的,手底下的几个施工队,干活谈不上规矩,偷工减料是常态。李锦林是大城市过来的,在国外喝咖啡多年,自己接受过高等教育而且是建筑设计科班出身,做事严谨,说话虽然柔声细语,似有几分娇媚气,但是丁是丁卯是卯,并无丝毫的折弯圆滑。
一开始,顾及面子,两个人表面上还和和气气的,你好我好大家好。可此般“蜜月期”不到一个月,双方就相互看不顺眼了,过了月余,已经到了人身攻击的地步了:李锦林与项目监理方私下称吕华鹏为“哮天犬”,仗着天庭有主子,整天狂吠不止;吕华鹏与一众手下则称李锦林为“兔爷”,一个李锦林、一个监理,正好是“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明摆着是老牛的娈童,一张小白脸一根胡子没有,整天修眉抹粉的,有这本事,干脆穿裙子得了,喝咖啡还是速溶的,真他妈讲究!”每当李锦林与监理方一起提出整改意见,吕华鹏就止不住暗骂。
这天,在项目现场会议室,李锦林喝着热气腾腾的咖啡,向吕华鹏的五个施工队提了一大堆整改意见,各施工队负责人不等他话讲完当场拍桌子表示不服气:“图纸是图纸,现场是现场,哪有严丝合缝丝毫没有偏差的?这不规范那不规范,这样挑刺,活还怎么干!”双方吵来吵去,几乎闹到掀桌子的地步,吕华鹏按捺住内心的火气,把各个施工队负责人训了一顿,明面上,这是牛会长牵头攒起来的项目,暗地里则是由他老舅马奔先生主导,搞得太不像话,自己过年回家也不好交差。
临近中午,施工现场会不欢而散。李锦林带着监理方先行离开。各施工队负责人与吕华鹏还在会议室内喷云吐雾地骂着娘。在吕华鹏看来,精美绝伦的设计渲染图是哄外行的,那是给购房的人看的,再精美的别墅,其本质上就是一堆砖土,只要主结构不出偏差,其他的地方没必要较真,何况房子盖好又不是自己住,卖给谁还不一定呢,糊弄过去不就完了吗?被李锦林带着监理这样一搞,几个施工队的工程就要推倒重来,项目耽误一天就是十来万块钱,怎么说这事都觉得窝囊。需要整改最多的是第三施工队,负责人是吕华鹏的远方弟弟黄建,黄建三十来岁年纪,头顶黄毛背纹暴龙,一身江湖气,自小跟着吕华鹏混社会,仗着吕华鹏的关系,干活极为随意。施工现场会还没开完,当场就要掀桌子弄李锦林,被吕华鹏给呵斥住了。散会后,李锦林带着监理到附近的冯营镇上吃午饭,黄建溜出了会议室,独自开车也跟着跑了出去。
李锦林与监理吃过午饭,返回项目现场的路上,被两辆破面包车挡住了去路。从面包车上,下来数十个穿着破旧工装的糙汉子,个个戴着口罩,手里拎着长短不一的木棍,跑到李锦林驾驶的红色小车前,敲破玻璃,把监理从副驾上拽下来拖到路边一句话不说就开打,事发太突然,李锦林整个人都吓蒙了。
等到监理被打得血肉模糊发不出声了,其中一个把已经懵逼的李锦林从主驾驶位上给拽了下来。恍惚中,李锦林看了看拽自己的人,此人大概五十岁年纪,留着平头,肤色黢黑,眸子泛黄,幽幽中透着一股狠劲,由于戴着口罩,看不透他表情的变化。
拽着李锦林的衣领,中年糙汉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显然,他是被李锦林的一身浓烈的香水味给熏到了,于是没好气地开口问李锦林:“你一个大老爷们身上喷的是啥,你是有狐臭么?一张熊脸还擦粉,妖里妖气的,真恶心。”
反应过来的李锦林,恢复了硬气:“告诉你们,别乱来啊,事情闹大了可不是玩的。”
旁边一个手下似乎更不耐烦,直接一刀插向了李锦林的腹部,骂道:“一个人妖,卖的就是嘴,都死到临头了嘴还硬个球!”
中年糙汉子跟着不怀好意地笑了,拍了一下手下的头,骂道:“兔崽子下手这么快干啥,老子那事还没顾上问呢,你就给人插上了。”接着又对惊恐不已的李锦林说道:“你是牛会长的人,所以我们不动你,现在,你可以报警了。”
说完,遂即抽出了刀。李锦林只觉得腹部猛然一凉,他忍着巨大的疼痛,不等人走远,就拨通了求救电话。
回到项目上的黄建,把吕华鹏悄悄叫到了一旁,说自己已经找人把监理和李锦林给教训了,今后借他们胆子估计也不敢再找项目上的麻烦了。吕华鹏听了之后,仔细问了问情况,然后问动手的是谁,黄建回说找的是冯营镇的冯国柱。
“冯国柱?”吕华鹏挠了挠头,仔细回想这个人些许模糊的样貌,然后问黄建:“是那个供水泥沙子的冯国柱吗?”
黄建说是。
吕华鹏想到,在书画小镇项目奠基仪式举行完当天,就有一个打扮土气的中年人找自己说揽工程供建材的事,说话开门见山不绕弯子,爽快地自报家门说是冯营镇的冯国柱。冯国柱姿态放低话说得委婉,但话的意思却是很明确:别人的建材无论贵贱,到不了项目上。
吕华鹏在关合城多年,这种人和事他见得多了,本不打算理会他的,不过和冯营镇的领导私下聊过一两次后,还是改变了自己的想法,领导的话说得很简单:搞工程得考虑当地的群众关系,建材谁供都是一样,老冯给出的价格只要不是太离谱,就可以用,再说,有这样的人在,项目进展也不会有其他干扰因素。
于是冯国柱再找吕华鹏的时候,吕华鹏直接安排手下黄建去对接了,没想到这个冯国柱做事还真够狠。
吕华鹏问李锦林和监理两个人的伤势情况。黄建回说:“监理被打得够呛,估计得拄拐了,李锦林挨了一刀,不过不在要害部位,这个小男人没见过大阵仗,差点给吓瘫了,以后会老实很多。”
吕华鹏笑了笑:“这贱种就是欠,男不男女不女的,有人搞也活该,操,在我吕华鹏的地盘上还敢装老狐狸,真信球!”
聊完项目上的事情,吕华鹏驱车返程。出冯营镇向西是新修的省道,吕华鹏踩着油门一路狂奔,不料,自东向西正常行驶的两辆面包车陡然间斜插着别了过来,听着劲爆舞曲的吕华鹏见势不对,紧急刹车制动,宽大的车胎在路面上拉出两条黑线,冒着丝丝白烟。
猛然飙了一句脏话后,吕华鹏顺手关掉了音响熄了火,透过后视镜,他看到后面也有两辆面包车已经挡住了自己越野车的退路。不过,因为看不清这四辆面包车啥来头,他并没有贸然下车,只是默默地先摘掉了脖子里挂的大金链子,然后在扶手箱里找了一个金属指套套在了右手上,又扒拉了一下后座的铝制棒球棍。
僵持了一会后,前面的面包车上下来了一个人。这人五十多岁年纪,平头国字脸,古铜色面皮,鹰视狼顾,薄唇黄须,上身是宽领藏青色外套,下着深色裤子,脚上是一双非常老旧的黄胶鞋。
见到此人下车,吕华鹏嘴角稍稍一扬,这不就是老冯——冯国柱么!
见冯国柱空手下车,吕华鹏也跟着下了车,然后背对着半开的后车门,热情地向冯国柱说道:“柱哥,有啥事咱们可以到办公室或者在酒桌上好商量哈,没必要搞这阵仗吧。”
冯国柱也跟着笑了:“吕老板,你这当大老板的,整天云里来雾里去,我们见一面太难,今天找你也很简单,你的烦心事我帮你了了,今后,兄弟们也想跟着你喝口汤,接点小活干干。”
吕华鹏装作不解,说道:“水泥沙子和砌块砖这一块,不是你一直在供吗?小黄要是敢拖你的款,回去我揍他。”
冯国柱笑着说:“我说的是二期工程。”
“奥?”
“有困难吗,吕老板?你可以好好想想。”
“没有困难,不过第二期的工程也需要大量垫资,你这人手和资金状况允许吗?”
“这点小钱,不是问题,人也多得是,更不用提。”
吕华鹏思索了一下,说道:“那好,书画小镇一期别墅区项目由我们合邦建筑来建,剩余二期配套居民楼和酒店项目由你们接手,可以吧。”
“还是吕老板爽快。”
聊完了正事,面包车撤出了一条路。吕华鹏驱车离开,只见右前方一辆打开车窗的面包车里坐了几个黑衣人,手里的长刀泛着傍晚华灯映射的微光,竟有一丝丝地晃眼。手扶方向盘,车已开出老远的吕华鹏,突然觉得衬衫贴住了自己的后背,刚才一定是冒了不少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