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民异史 作者:别勒古台
第十一回 夏家宅内留金绣画 青弋江心捕龙搏命
却说媒婆打绑腿似神行甲马,到了老光棍村庄打听。村头牧童答道,“要找他家最容易,沿着小河不过两三个路口,与众不同的就是。”媒婆且先沿着河走,往两边望。一行行屋宇,门头花草芬芳,郁葱四溢出墙。或有春联门神,户枢严整。凸出一列寸草不生的矮墙,门头塌陷,住了一窝燕雀。两扇门缺了一扇,石磙子顶着个木杠子挡门。
媒婆敲门不响,索性喊起来。一个阴阳嗓子应了门,低音好似六十老翁,高声又像串乡货郎。一个身披绸衫的枯瘦汉子,胸前薄绡滑丝,趿着鞋出来,人未到先有气味袭人。
媒婆皱眉笑问:“敢问这里可是罗自玄大官人府上吗?”
“正是,只我便是罗自玄。请问大姐?”
“老婆子是离此二百里宣州沈家村人氏,姓曹,说因缘专善事的勾当。耳闻您正在盛年,却孤身一人,特有一门好亲与您说。可否内堂叙话?讨碗水喝。”
罗官人眉开眼笑,嘴唇露出金色牙板,把媒婆掺进门。
屋里各般器物却只有乌黑一色,罗官人忙着铺座沏茶,媒婆忍渴不住,端着缺口茶杯呷了一口,立刻咳嗽不停。
“大官人,我有个同乡姑娘与您说亲,年方十四,父母早殁,只有两个哥哥,十分勤谨的好人家。”
”人物可是鲜嫩的?”
“水灵的眼睛,杨柳的腰条,满村里谁人不知,是最好的姑娘。”
“既是这般好,为啥出二百里到这里寻亲?”
“若是那无才无貌的寻常女孩,不出百步就有人配她。这等出众的人物,岂是一个沈家村装得下的?她刺绣女工,赛过苏作,莫说二百里,就是千里之遥,也有活计求上门来。”
“她家以何为业?”
“正经八百的耕读人家,两个嫂嫂带着做女工,巾帼不让须眉,几个妇道进项抵得上长工哩。”
“嗯,听着倒是不错。”
媒婆见他目眩神迷,快马加鞭,“似这般好姑娘,非您这样的人物不能般配。您本是官宦之后,知书达理的上等人品,只是太好强,独个儿操劳这些年,把家业整饬得如此兴旺,是时候填一房好夫人了。”
罗自玄被这发自肺腑的耿直言语,赞得不好意思,却又正色道:“如此好姑娘,需要多少彩礼?”
“当然是要和姑娘人才等身,其实不甚菲薄,可和您家财相比,大海还缺一瓢水?”
“虽是我不甚困窘,银钱的事情还是当面讲清的好。常言道,一分钱,一分货。”
“您英明,只要这个数的钱贯便好。”说完了比出三个手指。
罗自玄听了,十分舒畅,慢慢点头道:“倒也在理,倒也在理。”
说罢两人约定。
媒婆回来通报,实说是个邋遢的老光棍。大嫂不在意,只问了彩礼钱没有差池,就点头了。
这一天罗自玄到了,背个包裹,顶一顶红头巾,手提礼盒,二百里路走了几天,一身汗污。媒婆领进门,夏家大哥大嫂迎出,大哥见了这般人物,先有三分不喜,难免面色发僵。难为大嫂待人热忱,自然得体。进屋拜了茶,罗自玄把礼盒放在桌上,动问起暖絮儿来,想要见面。大嫂爽快答应,“罗官人,我们规矩人家,必是光明正大。只是话要问明,讲在当面。我们这边的彩礼数目,您可知晓,可曾备好?”
罗自玄大大方方比出三根手指,嶙峋乌黑,说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大嫂道:“好。既是彩礼已备,我们双方长辈都殁,只曹婆婆便是媒妁。中午就请在舍下便饭,推说远来的丝绸客商,特来定活计,我把小姑请出您侧眼观瞧,不要做声。如满意,后面的事情因陋就简,都不客套,您看如何?”
“大嫂真是利索人物,就请安排。”
这天暖絮儿在家,定亲一事却蒙在鼓里。凡来外客,暖絮儿午饭就不上桌,自在厨下。这一天,大嫂却忽然呼唤她出来,说是有话。暖絮儿不知道有客,手端碗筷,口里还在嚼着就挑帘子出来了。见到一个男子,双拳骨头脸,坐在那直勾勾看她。竟有些发呆,刷地脸红,想回去,却被嫂嫂留着说话,等一个空档沉默,逃进屋了。
罗自玄兀自在哪里发呆,也是端着碗筷,口里不嚼,馋涎泛滥。忽地明白过来,三两下扒拉干净饭碗说道,“看好了,明早等我来拜”。一阵风手舞足蹈去了。
第二日夏家备了笔墨,只等彩礼签订婚书,约好日期过门。罗自玄来了,恭敬托出一盘红绸盖着的铜钱。大嫂笑吟吟接过来,觉得不甚沉重,还等着罗自玄再把出些来,却不见动作。大嫂顾不得害羞,把红绸揭开,铜盘上放着整整三十贯钱。
大嫂和媒婆都变了脸色,大嫂不与罗自玄说话,指着先问媒婆:“曹婆婆,这就是您说的数目。”
媒婆面红耳赤,直滚出口角来,糟糕得直打跌,对罗自玄说道:“罗大官人,我在您家比出三根手指,意思是三百贯钱,不是三十贯钱。这,这区区三十贯,怎能娶一个大活人回去。亏您拿得出手?”
罗自玄一听,也是气往上撞,说道,“三十贯怎地,三十贯正好!你可知三百贯是多少钱?便是宰相的千金也娶进门了。谁肯用这个价钱娶一个贫家的乡下丫头?”
大嫂听了不答话,冷笑不语。
罗自玄咽下一口气,喘了喘道:“这样,我再让一步。五十贯,怎样?五十贯!不能再多了。”
大嫂干脆转了身,用后背对他。
罗自玄“咳”了一声,走上前把铜钱抓过,看见昨天已送出手的礼盒还在一边,也取回来抱在怀里。冲着大嫂喊一声:“我跑了一个来回,吃了你一顿饭,大家扯平,两不相欠!”气哼哼走了。
大嫂才转身,对媒婆不冷不热道:“曹婆婆,您老打了一辈子燕,如今被燕啄了眼。这一番恐怕是白跑了,没事,头三出没好戏。还得麻烦您再磨几双鞋。”
曹媒婆想辩白,又脸上发烧,一声不吭地跺脚出了门。夏大郎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陪笑送了出来。
到门首,媒婆臊眉耷眼自去了。大郎刚要回转,却被一个温厚的声音叫住了,问道:“此间是姓夏吗?”。
回身一看,见一主一仆,立在门口,那主人文士打扮,穿着蚕丝金丝混纺的一领圆袍,腰悬美玉,手把象牙扇骨,三十七八年纪,捻髯在风中微笑。身后仆人,戴一顶无脚幞头,青衣麻鞋,托着好几批上等锦缎,挺身侍立。
夏大郎一见这等风范,貌似是上门洽商刺绣的富商,就知非同小可,连忙答应了请到屋内拜茶。
主仆进屋,主人谢过大郎,教仆人取出自带的茶具茶叶,借夏家厨灶烧水烹茶,须臾之间异香满室。这位主人用这壶好茶,反倒相请大郎和大嫂,弄得大郎不好意思。这位主人开腔道:“小可姓徐,草字双仁,是不远处黄山人氏,这一点毛峰是初春新采,过了些时日,也还将就喝得。”
夏家河曾来过这等富贵人物,喏喏相陪。大嫂问道:“不知徐员外您到寒舍,有何贵干?”
徐双仁微笑道:“说起来猛浪得很,我曾在一个朋友宅上,见过一幅刺绣的北宋名家马贲所绘《桃竹锦鸡图》,相传是您家小妹的手笔,惊为天人之作。当即想出资买下,朝夕赏玩,不料我那朋友,对此刺绣更是爱如性命,丝毫不肯分享。见我如此入眼,竟连原本答应的借阅也不肯了,呵呵。说来真是有趣。”
呷口茶再说,“于是,我便打听了地址,唐突登门相求,不知能否为我做些刺绣,以慰渴慕之情?”
大嫂道:“家里小妹确是曾为黄山客人刺绣过一副马贲画作,花了好几个月。如此说来,您要找的绣工,就是小妹。我们这一点粗浅的乡下手脚,承蒙您看得上眼,不知您想绣些什么?”
徐双仁道:“我却有个不情之请,现在正是七月时候,我想包下贵小妹一年的绣工,请她施逞浑身的本事,为我绣几幅画作可否?”言罢招手,管家呈上来几匹上等绫罗并几支画轴,便要打开。
大哥十分动心,就要开口答话。却被大嫂先说到:“如此我们便不敢应您了。还望见谅。”
徐双仁愕然。
“我们小小绣工,承蒙各路宅门,绣坊的老爷们抬爱,四季发来活计,养活我们妇道还有嗷嗷待哺的孩童。若是应了您,一年之期便休了其他客人,得罪了人家,唯恐一年以后断了衣饭。虽是承蒙厚爱,实难从命。”
说话至此,徐双仁毫不着恼,对仆人一招手,托出个小盒子,说道:“原是我没有讲清楚,这一点菲仪,便是要做定钱的。” 打开盒子,竟是二根黄澄澄的硬物。
大哥大嫂盯住了无话,半晌问道:“这便是黄金吗?”
“区区二两,聊表诚意。”
“请问您要刺绣什么样的画工?”大嫂连忙欠身动问起来,徐双仁命把桌子擦拭干净,把画展开,再用手轻轻点指,嘱咐要点。大嫂一一点头记牢。待交待清楚,又留下一个包袱,各色丝绒好线,又二十贯零钱,约定三个月后来看进展,便去了。
客人走后,夫妻二人把院门闭了,屋门关了,把出那金子,绸缎,画轴,丝线,一一来看。大嫂道:“这二两金子,值得多少铜钱?”
“我听说建炎南渡初年,一两金合二十两银,一两银值四贯钱,一两金,就是八十贯。”
“八十贯,二两就是一百六十贯。我滴乖乖,还不马上藏起来。决不能对外人说之。老二一家也不能说。”
“这是自然。就外面那二十贯,还说只是零花钱。这人好大手笔,不只是什么来头。”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今早走了一只鸭,瞬间就飞来了一只凤凰。”
“这样事情,真是好像做梦。我且不要急,先定定神。”
“那小姑出门的事情,还要先放一放吧,这个当口,不能失了轻重。我也要集中全力相助她。”
从此,大嫂催促暖絮儿把手里尾活结了,专心做起新工来。大嫂说了主顾来头很大,千万不能做坏,好在时间不急,只要看最顶尖的手艺。还破天荒从二十贯钱里取出五贯,交给暖絮儿随便使用,剩余的给她攒嫁妆。
暖絮儿听到“嫁妆”二字,红脸把铜钱藏好,一分不动。
每个月,暖絮儿和秦生书信往来,渐渐自然。秦生说些读书上的趣事,暖絮儿写些刺绣中的烦恼,时间也过得快。
三个月后,徐双仁又来了一次,瞧刺绣进展,十分满意,便继续做下去。暖絮儿发觉留下的丝绒线里,缺了几色,如果勉强,就难以体现原画的神韵。嫂嫂得知,托付哥哥去买,谁知跑遍了百里内的店铺市集,竟都是一无所获,眼看一个月快过去,没什么进展。更奇怪的是,慢说有货无货,就是描述起来,有些做了大半辈子的老行家,都不曾见过那样颜色和坚韧的丝线。
可巧这一天,大哥碰到裁缝铺的掌柜张端锋。他说,曾听说祖师爷说过,这种比蛛丝还细,比钢铁还硬,倒映日光的丝线,只有一种千年柞蚕吐得丝,才能缫得出来,而要缫丝这线,还得用一条鼍龙(鳄鱼),把龙头里面最韧的细骨挂丝晾干做撑子,才能抻得出来。否则,即便是将蚕茧蒸软,缫丝晾干,遇冷便会结成疙疙瘩瘩的普通丝线,约有毛发粗细,就不中用了。
夏大哥再问道:“若是有了这丝线和龙骨,以您张掌柜的手艺,能否缫丝出来。”
张端锋道:“我一个裁缝,不懂得缫丝,若是给了我,岂非暴殄天物。可是,我那祖师爷还有个叔伯兄弟的嫡传女儿,说起来,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婆婆了。眼不花,耳不聋,是方圆百里缫丝的工匠顶尖哩。咳,我且和你说这些做什么?拿不到蚕茧和龙骨,又有何用,只像是水中捞月。”
夏大哥听了,回到家闷闷不乐,“送到嘴的好肉,却吃不到。如何是好?要不我们用寻常丝线代替了?”
大嫂道:“为何不试一试,我们尚且未尽全力,怎知不能?寻常丝线的活计,便是寻常价钱。非凡细线的活计,便是非凡价钱!一个蚕茧,一个龙骨。”
“这蚕茧先不要提,这龙骨需要鼍龙,鼍龙生在水里,我却想到了一个人?”“
“你且不要说,我也想到了一个人。”
“莫不是他?秦生!”
晚间,大嫂亲手蒸了一笼糯藕甜馅饺儿,端进了柴房。两个女人的身影,映在窗棂纸上,内中那个蜂腰苗条的姑娘,捂着嘴吃吃笑了半晌。
第二天,暖絮儿去桃林找了献婆婆,给她一张纸条。不几日,秦生接着,信里意思是:最近刺绣遇到了难处,需要一条的鼍龙,龙头里面的韧骨用于缫丝。这次刺绣活计给的赏钱很多,大嫂说了,收齐了报酬,好好分拨一些做嫁妆。所以……所以,相求秦生帮忙打听,想想办法。
秦生端着信,直勾勾看着“嫁妆”二字,眼里发热。回去便到佟先生那里告了短假,在岸边烧鱼吃饭时候,向平素常见的老渔翁打听。那老渔翁说道:“我们这小河水浅,没有鼍龙,只有到青弋江的江心旋涡里,用生羊腿肉刺血,才能诱得到。”
“诱到了,如何捕法?”
“嘿嘿,妇道人家不知厉害,以为鼍龙是条泥鳅。我们打渔的人可知道,龙生九子,有它一号。且不知是你捕了它,还是它撞翻了你呢。”
“这话怎讲?”
“寻常鱼竿是不堪用的,那鼍龙一个摇头就能折断粗竹,寻常渔网也是不行的,就好像蛛网拦马车。”
“那么就没有办法了吗?”
“秦家后生,你每日里好好读书,过年就要进学考试,每日里打渔够个人吃喝就行了,却为何要动这样的心思。这可是活生生的冒险啊。莫说捕获鼍龙,现在已经是十月底的光景,掉进水里就冻得不善,青弋江水流湍急,旋涡处九死一生。你那条破船,嘿嘿,几块劈柴拼的破板也似。”
“便是凶险我也想去。捕了鼍龙,给,给我喜欢得姑娘攒嫁妆。过了门,还不是,给自己挣。”
“你喜欢的姑娘攒嫁妆,人家嫁了人,嫁妆是要带到婆家的。你是人家丈夫了?你家是人家婆家?你有三媒六证,还是婚书下聘做了证见?”
“都没有。”
“嘿嘿,都没有的东西你怎能认真。”
“我只知道,我心里有她,她心里有我。”
“咳,你这后生。怎知道世道艰难,人心险恶哟。”
“您还是告诉我吧,我只试一试,知难而退好吧。”
“嗯,知难而退这句话说得还不傻。反正没有十拿九稳的办法,况且说了你也做不到,就当是讲个故事吧。要捕像样的鼍龙,需用普通渔网三层相叠,上挂倒刺铁钩。虽说是三层,也是迟早就被扯破。上挂倒刺铁钩,是为了让它虽不坠网,却也不能脱网,只能带着渔网跑。那渔网上面,还有一个长绳,一端是网,一端系着个铁锚,等那鼍龙带网游得累了停下,挣不开渔网铁锚,却又没死不沉的时候,再用鱼叉拖上岸。可是这鼍龙游多久才疲劳,能不能挣脱网,都没人打包票。”
“原来这样,真是很难……”
“我说是吗。”
第二天,秦生进山砍木,把渔船好好的修补一番,把家里的好网破网,全都补缀在了一起,打磨了生锈的鱼叉,用一根粗竹做手柄。用鱼和人换了一脚羊肉,一根粗绳,就出发了。
小舟逆风逆流,用竹篙撑着,进入了青弋江。江水浑浊,激流暗滩都有,怪石茅草,布列两边。秦生乘船,到了江心,用尖利的鱼叉剖开新鲜羊肉,在江水里涮一涮,把血水渗进去。一只手还要操船,以免在旋涡里打转。如此这般好几次,除了江水声音,一丝声息也无。天已经慢慢黑下来。
小船尾部,忽然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激起一小朵逆流浪花。水下一定有东西,而且还不小!秦生半天水米未尽,天已经近乎全黑,冷风和冷水齐袭,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寒战,他发抖得厉害。这一下,手一松,那一整根羊腿滑落下去。又是一个与水流明显不同的旋,激荡得小船横晃。连秦生这样水边长大的渔夫,都差点跌进水里。等他费力拄着鱼叉站直,发现面前露出水面,三排长刀一样的凸棘的背鳍。这鼍龙长有一丈开外,秦生出生以来,从没在水里见过这么大的活物。
网,系着长绳子,就在手边,哪怕没有抛出去,心里也能明白,这网太小,恐怕就是这条龙死了,也不一定兜得进去。顾不上想了,秦生把鱼叉放在脚边,想要抛网,才想起来,小船没有铁锚,把心一横,把长绳子一头挤在来船上。抱起这一大捧层层叠叠,他祖上几辈用过的渔网,向着刚才江水逆旋的地方抛下去。然后手里捏着鱼叉,瞪着眼往水里看。
江面的浪花乱糟糟地扑腾起来,小船和渔网之间的粗绳,一会绷直,一会松弛,拽的小船斜在水面,横着船身向下游而去。是鼍龙背着网,在水下拖船了,秦生借着初升的月色,看见了青灰色亮的大鳞片,开了刃口的獠牙。这大龙好生厉害,有使不完的劲头。秦生在船上,衣服里面鼓满了风。
龙拖着船到了一处转弯的浅滩,尾巴一甩,船撞上了半浅的礁石,秦生握着鱼叉,干脆落了水。秦生死死抱住长绳系着的那块船片,把鱼叉头向前,胡乱搠起来。一下了好像扎进去了什么,叉杆不由自主脱了手。打在秦生的下巴上,眼里金星闪烁。他拼命握着那块船片,随着鼍龙,在水里一直飘下去。
……
早晨的阳光,完全不知道昨夜的惨斗。牵牛的牧童,到江边水泡的缓滩放牛。水牛没有想往常一样欢快地下水,牛蹄子踏踏有声,不肯前行。牧童拨开水草一看,大叫起来,奔回家找大人去了。
陆续来了十多个人,到了江边,救起一个青年渔夫,把他在水里捞起,翻身时候,看见一块尖利的船片,扎进他的身体,旁边搁浅着一条鼍龙,已死多时,身上一个无柄鱼叉,赫然而立。
为首的有个人,命人把看鼍龙看管起来,和几个人把青年放在担架上,抬进了屋子。放在炕上,准备好一条毛巾,两手扳住船片,一个猛劲从渔夫身体里起出来,立刻用毛巾堵住了喷血的伤口。
这气若游丝的青年,瞬间开始剧烈的咳嗽,大口喘息着,心跳起来了,又渐渐平稳。口里道:“絮儿,絮儿……”,
“咦,这人看着面熟。宣州鱼市上好像曾见过面?”
“好像是沈家村那个姓秦的渔夫。”
“沈家村?三十里外的那个村庄。这渔夫打渔挣钱不要命了,又捕起鼍龙来,水里漂了这么远。”
“看来早是鬼门关走一遭了,阎王爷没收。”
秦生第二天一早就醒了,床边没人,自己就要下地。扑地倒了,惊动了牧童跑来。第一句话:“我的龙呢?”
“你的龙好着呢,还在浅滩睡着,来了不少人看热闹。”
秦生挣扎着走出屋子,让牧童领着到了水边。不少村民围着,走到近处,才看清这个和自己斗了一晚上的大家伙,竟有那么长大。分明都死挺了,很多围观的人都不敢走近。为首救他的村民看见他来了,关切动问,让他回房休息。
他在岸边下拜,感谢救命之恩。和村民说,这条鼍龙皮肉都送与众人,以作报答,只求把龙头里面听骨两片剖出来,留给他。
乡民头领推辞不要,说是秦生性命换来的鼍龙,怎肯收他的。秦生说,自己捕龙原也只是为了这两块骨头。鼍龙蒙皮,能做最好的战鼓,卖的价格不菲,正好留给众乡民。头领只得收了,又命人把秦生扶到屋里床上,给鼍龙剥皮取骨,又费了两日观景。待一切停当,秦生身体已无大碍,便套了车送他,揣着龙骨回村去。
小牧童顽皮,这几日和秦生熟络了,也要相随。在车上,牧童照应着秦生,笑眯眯地问他:“你昏过去时候,嘴里喃喃说道什么絮儿,一夜不停。那絮儿是什么?”
秦生用手按着鼍龙听骨,斜靠在车上,用手指着路边绚丽的山花烂漫,对牧童说道:“絮儿就在那里。”
待续
要是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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