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分迷恋夜色阑珊下的这一片海湾。
整个夏天,我们几乎每天都在暮色降临、斜阳晚照的时分来到这里。散步、戏水,假装和远道而来的游人一样,在弯腰捡起一块小小的贝壳时,惊喜尖叫或微微一笑,陶醉其中。
其实,在这座海边小城,我已经整整生活了二十个春秋。 这一年,往海边来得勤快了一点,因为外子一场突如其来的病,彼时,他正在恢复时期。经历这一切的我们突觉光阴苦短,世事无常,晚饭后的时光,就常来这一片海湾漫步。我原是一个喜静的人,经历这一切,突然有些喜欢热闹起来,我想,也许是生动的烟火气让我倍觉活色生香的人间可爱,我喜欢看海边游人的众生像。我爱看那些跳新疆舞的人们,尤其爱看那个戴着维族小花帽、白衣白裤、蹬着皂靴的新疆大哥,衣袂翻飞间,舞姿霍霍生风,那是客居异乡的游子在用舞蹈倾诉对家乡的眷恋。看着他们舞得酣畅,便觉出生活的美好。那时我会暂时忘记了生活中的苦痛、烦恼和一丝中年妇人的焦躁。有时,看到海边广场一隅,一些歌者忘情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曲之后,会有掌声,有时热烈,有时稀稀落落,好在并不影响他们什么,他们你方唱罢我登场,在各种音乐的背景里自成一景。浸淫于某种偏好并痴爱下去,是多么有趣的人生。有时候有人在绿地边上吹萨克斯,多是一些老歌。有一次,我就是被一曲《北国之春》吸引,循声而去,我听了好些熟悉的老歌,这多是一些和我一个时代的人,怀旧、不甘老去,又有着一颗努力生活的心。我们听罢一曲,做可爱的粉丝,鼓掌、叫好。
外子在这场病后性情变了不少,他原是一个生机盎然之人,却喜欢安静起来,我们常常沿着一条长满芦苇的海边小径慢慢散步。这条路幽僻,却绿意葱茏。三三两两的游人擦肩而过,有时有游泳累了的人提着拖鞋和淡水桶穿过沙滩和芦苇丛来到小路上冲洗,并不影响我们探讨、谈论、甚至争论,我们沿着这条路走过一个小广场,再穿过一个音乐吧,就走上一条长长的木栈道。有时我就想,我们俩似乎就是为了这条木栈道才频频光顾这片海湾的,因为这条木栈道,实在很美,它依山势而建,屈曲蜿蜒,通向一片礁石之上,而当霞霭沉沉,落日将巨大的光影投射在这一片海域之上,那礁石、海水,斜阳,海浪就构成一幅巨大的画卷。
有时我们带着一架小小的相机,在这里拍落日,红红的落日浸淫在海水间的一刻,烟霞漫天,蔼蔼生辉,几叶扁舟,在波间缓缓而行,“一帆一桨一渔舟,一个渔翁一钓钩。一俯一仰一场笑,一江明月一江秋。”这样的画面让每个游者痴迷,我举着相机,觉得无数美景与意向扑满面而来,却又不知如何取景会更美?每次回看拍下的片子都深觉遗憾,外子便会安慰我说,我们有的是时间啊,下次再来拍。有时,我们会从栈道下面的礁石上慢慢下到海滩,去礁石上装模作样地抠海蛎子、摸小螃蟹、或者抓小鱼,有时也会选一个中意的礁石呆坐一会,看远处游泳的人群、看拍婚纱照的年轻男女甜蜜可爱的样子,看灯火次第亮起、光影在海面粼粼跳荡,海水温柔地舔舐着海岸,暮色渐迫,暮云叆叇,珊珊可爱。哪里还能有比这更好的夜色呢。更多的时候,我们在湿润的沙滩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来回,看暗沉的海的深处,看海水一波一波调皮地涌来,捡起一块奇怪的贝壳,或者站着呆呆地吹一会风,听海浪声声.我们隔着一段距离,各自为乐。黄昏时的海总是最吸引我的,退潮时海浪在沙滩上留下的大片奇怪的纹路、一方四面环水的沙洲、一只扑进海里去撒欢的拉布拉多犬、情侣们在沙滩上留下的心形图案或者誓言、还有打着手电提着小桶捕捉小虾小蟹的人、挖开沙子寻找蛤蜊的人。 有几次,我们往相反的方向走了一段,那一片很是热闹,有几家路边摊,我们兴趣盎然看了好久,我和摊主讨价还价,买了一个花梨木的擀面杖,很满意。但我们还是极少往这边来,觉得吵闹了一些,那次是外子特意带我过去的,我觉得他并不喜欢这么热闹的地方,但却小小地满足了一下那一刻我对热闹的向往,我有点喜欢那一刻的喧闹。更多的时候,我们很有默契地、看几段新疆舞,就走上去木栈道那边的小径。 木栈道上多是远道来看海的游客,他们在海边游泳、戏水、聚餐、或者光着沾满了沙子的脚丫在栈道上合影、聊天、吃水果。我们伏在木栏杆上懒懒地吹着海风,不说话。看海水、看斜阳,看他们热闹欢快的样子。 有一次我们正在木栈道走着,一个有些年纪的女人迎面而来,她穿着一条无袖的亚麻长裙,美丽优雅的气质让我十分着迷,她迎着向晚的斜阳款款走来,我们缓缓擦肩,我忍不住回头望她,她也恰好回头看我,我们不约都微笑起来。有几次,我们带了帐篷,在沙滩旁边的草地上,兴致勃勃地搭起帐篷、挂好风灯,捧了书,躺在防潮垫上静静阅读。不远处,也有零星的帐篷,有铺着垫子就餐的一家人,和隐隐的灯光。我去车上拿水,回来时看到外子拿了手机掀开帐篷的小窗户来给我录像,我们假装偶遇、搭讪、相互戏谑,笑闹一阵,各自再捧了书看。耳边潮声隐隐,蛙鸣虫吟,在喧嚣边缘,一方清辉,满室灯香。暮色中的海湾,草木正香,水色阑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