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特劳斯读书笔记
接上“三种正义定义和三次辩驳(第一卷)”
三
下面是第三种正义观,和苏格拉底的第三次辩驳。
特拉叙马霍斯主张,正义是强者的利益。这也是当时【目前也是】的一种流行的意见,这种意见认为:
正义的东西等同于合法律的东西,也就是城邦的习俗(customs)和法律(laws)规定的东西。
进一步,人们不能从人为的法律或习俗上溯到任何更高的东西。施特劳斯认为这种意见就是当今的“法律实证主义”。
再进一步,如果正义的东西等于法定的东西,实际上就意味着正义的来源就是立法者的意志。而立法者实际上就是统治者,或是僭主,或是贵族,或是大众。特拉叙马霍斯认为,每种政制制定法律,都是统治者为了自身的利益。
那么,最后,就可以导出特拉叙马霍斯的主张,正义是强者的利益,服从法律或正义并非总是对被统治者有利。而对于统治者,正义是一个没有必要的概念:他们出于自己的利益制定法律,仅此而已。
苏格拉底诘难道,统治者也有可能犯糊涂,从而制定出对他们自己不利的法律,那在这样的情况下,正义或守法的臣民就会做对统治者不利,而对臣民有利的事情。【个人认为苏格拉底在这里的辩驳颇似诡辩,苏格拉底之所以在这里边边拐拐地反驳,后面有提到原因,我们继续看下去。】
面对苏格拉底的诘难,特拉叙马霍斯便做了一点修正:严格意义上的统治者不会出错,正如严格意义上的匠人(artisan)不会出错一样。如果出错,统治者就不再是统治者了。
【这里特拉叙马霍斯提到了匠人的概念,这是匠人概念在《理想国》中首次登场,这个概念很重要。】
施特劳斯分析,正是特拉叙马霍斯用来为反对苏格拉底诘难的“严格意义上的匠人”概念,为自己辩论的失败埋下了伏笔。
因为严格意义上的匠人事实上不仅关心他自己的利益,还需要关心他所服务的人的利益,如鞋匠为别人做鞋、医生为别人开药。
进一步,如果特拉叙马霍斯承认统治与一门技艺相似,那么就意味着统治者需要为被统治者服务。
施特劳斯认为,匠人、工作、服务这些概念,提醒我们,严格意义上的技艺是行为中的正义,与守法不同。此外,“正义是技艺”这个命题呼应了苏格拉底的著名论断:德性就是知识。
施特劳斯进一步认为,苏格拉底和特拉叙马霍斯到目前的讨论提示我们:
正义的城邦是这样的团体,其中每个人都是严格意义上的匠人,这是一个匠人或工匠(artificer)的城邦,其中每个人有一项他擅长并且为之尽心尽力的工作,也就是说,他们不关心自己的利益,只关心他人的好处或共同的善。
施特劳斯认为这个结论贯穿《理想国》始终,其原则可以总结为“一人一项工作”,士兵是城邦自由的“工匠”,哲人是整个公共德性的“工匠”,即使是神,也是一个工匠,永恒真理的工匠。
在正义的城邦中,公民身份中最重要的因素是各种手艺(craftsmanship),而手艺位于灵魂而非身体之中,所以两性差别也不再重要。
其实面对苏格拉底的诘难,特拉叙马霍斯本来可以有更好的方案去应对,例如说统治者订立法律至少都是出于表面上(并非必然真实)的利益。施特劳斯在这里分析,这是因为特拉叙马霍斯自己就是一个匠人,修辞术教师【实际上就是智者】,这项技术的关键就是“说服”,智者需要说服统治者相信智者所论述的统治者的真正利益,统治者需要说服臣民相信那些(出于统治者利益制定的)法律是服务于臣民的。因此施特劳斯认为,特拉叙马霍斯的职业让他在他的辩论中断定:一个搞不清楚利益何在的统治者都不能算作一个统治者。
接下来,特拉叙马霍斯提出了对苏格拉底最致命的攻击。
苏格拉底在上面的讨论中提出任何统治者或者其他匠人都优先考虑别人的利益,而不考虑自己的利益,这显而易见违反常识,特拉叙马霍斯也说苏格拉底怕不是个傻子吧。例如医生虽然关心病人,但是他更关心自己的报酬,与其说他掌握的是医术,倒不如说他掌握的是赚钱的技艺。
因此,进一步,只有通过实行赚钱的技艺,为别人服务或做正义之人才会对匠人有好处。也就是说,没有人喜欢正义本身。
就统治者剥削被统治者而言,特拉叙马霍斯提出的一项技艺将为反对苏格拉底方才的推理提供摧毁性的论证,这就是牧者(shepherd)的技艺。
关于将统治者和被统治者比喻为牧者和牲畜,也是很久远古老的比喻了。正如特拉叙马霍斯所言,牧者只关心牲畜所有者和他自己的利益。
但是,特拉叙马霍斯的这一论证同样有一个漏洞,牧者对牲畜的关心自然是出于自己的利益,但在他自己和牲畜所有者之间又会怎样呢?牲畜所有者和牧者之间显然不同,牧者只有尽忠职守,才能得到自己的利益。
【看施特劳斯的分析,这里应该是有两个论点,其一是医生就算要赚钱,但也不得不考虑病人的情况,为病人服务。其二,在牲畜所有者和牧者之间同样需要正义,也就是统治者总归需要助手,不论他们对外人多么不义,但在他的一整个统治集团之间,仍然需要践行正义,不然任何团体都会瓦解。施特劳斯认为,这实际上相当于承任,正义只是不正义的手段,目的是剥削外人。此外,这也意味着城邦是一个由集体的自私自利的人构成的共同体,城邦与强盗团伙没有本质的区别。】
由此,苏格拉底坦言,他的反驳是不够充分的。他到第一卷结尾之前所作的,依他自己所说,他是试着在没有澄清正义是什么的情况表明正义是好的。
由此,从第二卷开始,正义究竟是什么?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