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相逢侠女绝处逢生 误入盗窝将错就错
且说那少年带着季明疾驰逃命,身后御林军的呐喊渐渐远去。季明稍稍松弛下来,发觉自己正紧紧地抱着了少年的腰身。他忽然惊叫了一声,两手一松,不觉从马上跌落下来。
那少年羞红了脸,强作镇定地掉转马头,返至季明跟前。
季明惶恐地爬起来,低问道:“你是个女的?”
那少年瞪了季明一眼,故作严厉地问:“你是何方强盗?”
季明重重叹了口气,深施一礼:“恕不能奉告。女侠……壮士的相救之恩,在下已铭刻于心。后会有期!”
那少年见季明欲走,又驱马挡住了季明的去路:“快说,不说就把你送到官府!”
季明无奈:“壮士为何要苦苦相逼?”
少年:“在下救了你的性命,竟然不知你姓什名谁,岂不是笑话?”
季明又迟疑了片刻,无奈地道:“在下乃常山太守颜杲卿之子颜季明,奉父命到长安追查强盗!”
那少年笑道:“既是追查强盗,怎么又被别人追捕?”
季明淡淡一笑:“在下只是路见不平,拔刀助人而已!”
那少年眼里露出一片柔情,但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低头驱马让开通道,说道:“壮士请去吧!”
季明又深深施了一礼,迈步走去。
那马上的少年举目怅望季明的背影,良久不肯离去。突然,她猛抽马匹,迅疾赶上了季明:“公子,且慢,小女……在下有一事相求!”
季明惊诧地望着她,一时不知所措。那女子又催促道:“不知公子允否?”
季明忙道:“壮士……姑娘有何吩咐,季明万死不辞!”
那女子忽然翻身下马,扑倒在季明脚下,从怀中掏出一卷白绢,双手捧过头顶,悲切地道:“公子,小女身负奇冤,申告无门,公子是官宦子弟,定能帮小女将这道诉状转给官府!”
季明接过诉状,粗粗一览,得知这女子原是范阳司户参军郑亭之女郑玉娘,郑亭因查知安禄山久怀叛心,意欲夺取大唐江山,就密撰奏章,上报朝廷。可是,朝廷里有人得到奏章,暗中转给了安禄山,安禄山立即寻了个借口,将玉娘父兄一并处死,母女发卖做奴。玉娘只身逃出虎口,奔赴京师来告御状,可是,不管是京兆府还是御史台,要么无人理睬,要么被喝斥出门!
颜季明读罢,义愤填胸,忍不住骂道:“安禄山你个贼子!一面给天子献宝,一面暗中谋反,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害得我颜季明四处劳碌奔波!”
他刚想将状子收进怀中,忽然苦痛地摇了摇头,叹道:“我颜季明虽然是为安禄山寻宝,可也是关乎老父安危的大事,自己的重任,尚难应付,哪有余力,帮人解难!姑娘,颜季明只能辜负你了!”
那姑娘嗔怪地:“公子给安禄山寻宝?”
季明仰天长叹:“安禄山遣使者携带两件宝物进京,使者途经常山,被强盗劫杀,宝物失窃。安禄山严令父亲缉捕强盗,追回宝物,如今期限已近,却毫无进展。颜季明有心帮姑娘,却无力尽绵薄,季明愧对姑娘了!”
姑娘见他万分愁苦,不忍责备,黯然道:“公子不必如此自责。公子虽不能帮小女,但一片……诚心,小女终生难忘!”
说着,她解下了自己腰间的一块玉佩递与季明:“公子如果用得着小女帮忙,就拿此物去客栈。”
季明接过玉佩,忙拱手致谢。那女子又道:“小女自河北而来,略知那帮豪杰的踪迹。城南有座古寺,寺内有一有位老僧,也许他能给公子指点迷津。”
说罢,飘然离去。
季明握着玉佩,伥伥地望着姑娘远去的背影,不禁热泪盈眶。过了很久,他忽然想起,还没来得及问她住在哪家客栈,连忙举步欲追,可眼前只剩下了一片薄薄的烟雾……
他思量着姑娘临别的暗示,将信将疑地向城南走去。
街上行人渐稀,路径也越发荒僻。季明突然看见一片荒芜的园林旁边,坐落着一座古寺,季明快步奔向寺院。
一个粗壮的大汉正蹲在右廊门槛上,闭目微睡。季明从他脚旁绕过,进了正殿,一老僧坐在蒲团上,拈着念珠,正在闭目诵经。身旁的木案上,摆着香炉,几烛长香正袅袅散着青烟。香炉一旁,有一支竹筒,筒里插了一把竹签。季明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放在案上,随手从竹筒里抽出了一支竹签,见上面写道: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季明将竹签交给老僧,恭敬地道:“请大师为在下解解心事。”
老僧细细地打量了季明一眼,悲悯地道:“施主请回吧。老衲解不得施主的心事,此地也非施主久留之地。施主请回吧!”
季明大失所望,怅怅地转身离去。
出了寺门,他不由回望了古寺一眼,忽然看见寺门左墙上画了一只大鸟,羽毛、翅膀、利爪件件都有,单只少了一只脑袋。季明觉得如鲠在喉,径直奔入殿中,问老僧道:“大师,为何画了只残鸟?”
老僧深深地看他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季明:“大师可否借在下一支笔,给它把脑袋补上?”
老僧似嗔怪地又盯了他一眼,仍是无话,却用下颔点了点案上的笔砚。
季明拿起一狼毫,蘸饱了笔,走出屋子,对着那只残鸟,运足腕力,给它添了只脑袋。画毕,他望着自己画的鸟头,忽然大笑起来。
那坐在右廊的壮汉忙起身,将季明打量一翻,陪笑道:“公子,可否随在下去一个处所?”
季明:“做甚?”
壮汉:“一桌薄宴,几杯淡酒,与公子一叙。”
季明笑道:“既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季明说罢,将狼毫还与老僧,随那壮汉出了古寺,迤逦向前走去。二人很快来到了一座破废的院落前。
壮汉轻轻扣了门环,有人开门出来,看了季明一眼,甚是欢喜,忙带二人往院落深处走去。
季明见院中荆榛遍地,蓑草满目,残垣断壁,一片荒凉。一座半塌的亭子,蛰伏在荆榛蓑草之中。四五个面目凶恶的汉子,正向他观望。
亭子里一名为首的汉子见季明走近,站起身,躬身道:“公子请上座。”
季明并不推脱,昂然入座。
首领道:“公子尊姓大名?”
季明暗想:这些人都是河北口音,个个像是亡命之徒,很有可能是常山盗宝之徒,我且与他周旋一番!想到此,他平静地道:“在下姓季,名日月,诸位请在下来此,不知有何见教?”
首领道:“实不相瞒,我们乃是江湖豪杰,专做没本钱的生意,在下便是二首领。前几日我们的大头领被人害死,我们弟兄无主,便在寺院的墙上画了只残鸟,对天祷告,发下誓愿,如果谁能补全这鸟,我们便拥他做大首领。今日天遂人愿,得到了公子这般人物。从今而后,你便是我等的大首领了。”
季明摇头道:“在下清白世家,断不肯做这等勾当。”
二首领道:“公子若不允诺,我等断不肯放公子生还!”
季明佯装恐惧,应道:“既如此,在下依了好汉便是。”
二首领大喜,忙吩咐道:“摆上酒宴,让我们弟兄恣意畅饮一回!”
季明见众人各去,只剩下二首领在此,便问道:“敢问壮士,原来的首领被谁害死?”
二首领怒道:“我等在河北常山劫得两件宝物,为了尽快脱手,潜至长安,不慎露了马脚,被御林军围捕,大首领为了让弟兄们脱险,只身与御林军搏斗,结果被擒,关进长安县衙,弟兄们为了救回大首领,找了个中人央求王鉷,愿以手中的宝物赌出大首领。那王鉷受了我们的宝物,将大首领放了出来。正当弟兄们欢天喜地为大首领洗尘接风的时候,大首领突然七窍出血,撒手归去。原来,那王鉷放出大首领前在食物中下了放了慢性毒药。那王鉷既受了宝物,却还伤害大首领性命,弟兄们怎能与他善罢甘休?因此,我等才出此计,寻一个见过世面的世家子弟做当家的,向王鉷这狗贼报仇!”
季明听得这伙人是常山盗宝之徒,恨不得立即扑江上去将这个盗首撕碎,但想到宝物已不在他们手中,莽撞动手反而节外生枝,如果借他们向王鉷寻仇之机,顺便抢回宝物,也不失万全之策。于是隐而不发,故意紧蹙眉头道:“那王鉷官高权重,府中怎能没有卫兵护防?况他又做了亏心事,更会严加戒备,去找他寻仇,岂不是自投罗网?”
二首领:“我等知道王鉷难惹,才请公子来谋划。”
季明叹道:“王鉷若有戒备,我等命皆休矣!在下有一计,众好汉若是依从,在下便与众人同舟共济;若是不从,在下只好一死。”
二首领道:“足下有何妙计,快快讲来。”
季明:“王鉷的府第只能智取,不可强夺。在下听说王鉷之子王准是个混世魔王,酷爱逐鹰斗鸡,尤喜玩弄弹弓,诸位必须找一位在这上面比王准更强的,引诱王准玩耍,一旦与他厮混相熟,便混入王鉷宅中,趁着月黑风高的夜晚,随处点燃几间房舍,待府中大乱,弟兄们便潜进去,劫他财物,也好脱身!”
首领喜道:“此计甚好,只是需花费不少时日。不过,弟兄们当中还真有个将那弹弓耍得连鬼神都要叹服的,我这便遣他去勾引王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