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主旨:被毁掉的美好)
我刷手机呢,一个女孩来卖“鱼露”,是陶淘的女朋友,这几天陶淘出来进去和她形影不离。邻居胡姥姥说陶淘是天佑的小孩。我好奇胡姥姥的说法,就问她。胡姥姥嘻嘻笑,说:“大难不死的小孩都是天佑的小孩。…”要这么说,陶淘是,他给雷霹过,水库放水,吊闸拉大了,库水奔腾而下,关不上闸,把下游的老木桥冲塌了。陶淘正走在桥上,落水后救了这个香港女孩,成了他女朋友。天佑,胡姥姥说的有道理。
生意好做时,东南亚、中东我都去过,差点儿给炸死,我就回来了。眼下经营各种调料、也卖啤酒,店内有桌子,顾客可以喝杯休息下。我拿了“鱼露”给她,说:“陶淘和二丫怎么不来买?”女孩说她不会包饺子,他们在家包饺子呢。女孩挥手走了。街上大多是老邻居。下午陶淘妹妹二丫来了,二丫小时候被蜱虫咬了脑袋,人就古怪了,偏执的厉害。平时看不出来,遇到事儿就不一样了。我小名叫磊磊,她叫我磊哥,说:“磊哥,你劝劝陶淘好不好,叫他别跟那个香港女孩来往了。”我给了她杯咖啡,说:“为啥呀?”二丫一脸严肃,说:“我不喜欢她。我讨厌香港人。”我没问缘由。偏执的人会找些乱七八糟的理由,像独裁者,听不进规劝。我说:“上午陶淘的女朋友来买‘鱼露’了,陶淘喜欢她吧?”二丫和你说话时会走神,脑回路特别多,说:“你有樱子姐的电话吗?”有些人注定都在故事里。当初樱子喜欢我,陶淘喜欢樱子,陶淘比她小两岁,樱子说:“你是小屁孩啊。…”那会儿很有意思。樱子是我们这条街上最漂亮的女孩,喜欢唱歌和跳舞。我对这些没兴趣,和樱子玩不到一块儿去。樱子的电话我有,换没换号我就不知道了。我奇怪二丫找樱子,说:“二丫,这事儿和樱子没啥关系吧?”二丫说:“我叫樱子出面,把香港女孩赶走。”二丫一脸雄赳赳。我把电话给她了。我看见陶淘妈了,说:“婶儿,陶淘的女朋友真不错。”陶淘妈应该是喜欢,笑成了花,说:“陶淘淘换的,他喜欢就行。”我说了二丫好像不喜欢。陶淘妈嘻嘻笑,说二丫去香港玩,被人家慢待了,就恨上了香港人。“姥姥和陶淘爸都喜欢桃子。”我恍惚了下,说:“桃子,喜欢吃桃子?”陶淘妈笑坏了,说:“啥呀,陶淘对相小名叫桃子,她是喜欢吃桃子。…”黄昏时樱子冒着小雨跑进来,说:“嗨,你好!…”我们眼神里多少有点儿往昔,那会儿单纯,没太多的事儿。我倒了咖啡,说:“好久不见,你忙什么呢?”说樱子豪爽也行,大咧咧也行。她说二丫找她,要把陶淘的对相搅合黄了。我不阻拦这种事儿,要是别人能搅黄了,说明感情不到家。樱子说:“你见过那女的没?”我说了买“鱼露”的事儿。樱子自负,说:“那你觉得我出马,陶淘会选择谁?”这太荒诞了,我说:“陶淘应该挺喜欢那香港女孩吧。”樱子会说那些刺人的话,叫人难以招架,说:“你也喜欢那丫头吧?”她的诡笑很下流。没法聊了,我说:“我不说了。”樱子像学习文件上瘾了,嘻嘻笑,说:“那我换个说法,我,和那个丫头,谁漂亮啊?”世界从没变的鬼魅是人鬼魅了。要我说她漂亮,樱子不信,要说桃子漂亮,她会更恨桃子。要是我不回答,也是香港女孩比她漂亮。我就想起件事儿来。之前我在巴格达卖了一条烟给美国佬,一个伊拉克人认为我不该卖东西给魔鬼。我当时想说萨达姆先生的人也买我的烟。我没敢说,这伊拉克人很凶,像吸食了药了。咱们有下跪的历史,我当他是大领导吧,说:“以后不卖他们了。”他满意这个回答就走了。环境和凶险度不同,樱子的话逻辑和他一样:他们放火行,别人不行。我和樱子说:你俩都漂亮,各有千秋。樱子一搔扰陶淘,陶淘又看见樱子和二丫出入我的店,来找我了,说:“二丫、樱子和哥是一帮的吧?”我笑,说了过往。我说:“香港人到底怎么二丫了?叫她厌恶他们?”陶淘说二丫在庙街路口买“槟榔”,卖“槟榔”的老头年纪大了,耳朵背,听不懂二丫的普通话,叫二丫说潮州话和英语。二丫给刺激的犯了蜈蚣综合症了,叫老头脑子亮堂点儿,说九七后这已经是中国了,干吗要说洋语?买东西的香港人不让了,他们抱团。一个女孩说我们都是蒙古人种,在这个前提下有新加坡人、香港人、台湾人…。二丫气坏了,说:“你们没有国家啊?”那女孩也寇,说:“自由就是我们的国家,你懂这个吗?”二丫就为这个。我问樱子干了啥了,陶淘苦笑,樱子说她还是觉得陶淘好,要跟他搞对象。陶淘说他有对象了,樱子说:“就是那个香港丫头啊?”樱子一脸挑衅,陶淘就猜到了。樱子会说,假装吃惊道:“老天陶淘,这个重要吗?如果你像过去那么喜欢我这个重要吗?”樱子缠磨陶淘时,二丫藏在冬青树丛后头,拍了樱子和陶淘的照片。俩丫头太作了。我的建议是陶淘都告诉桃子,叫桃子知道怎么回事儿。这事儿真产生后果了,二丫手快,把照片发给桃子了。樱子在电话里扮演受害者,叫桃子别做“小三”。桃子怎么想的不知道,不接陶淘电话了,陶淘就慌了,跑去香港了。三天后陶淘回来了,给我捎了盒茶叶。我说:“解决了?”和桃子解释开了,还去桃子家吃了顿饭。陶淘想转年结婚,说:“桃子是香港银行的部门主管,收入每月五万港币,咱们这儿的银行有这么多吗?”我在世界各地做小生意,汇兑业务多,知道些银行的事儿。如果是主管,这边的收入不比香港低,一般的员工不行,月入万数就不错了。陶淘是软件工程师,和桃子恋爱时这个职业还没有没落。我建议他也去香港。陶淘不想去,说:“父母都上年纪了,等二丫嫁了人,他们会很孤独。”陶淘说桃子有一个弟弟和妹妹,他来大陆对桃子家影响不大。我说:“那,桃子什么意见?”陶淘说:“她都行。”陶淘还有个担心,香港那边就是上班下班,干自己的工作,大陆不行,每月要揽储蓄,陶淘怕桃子适应不了。陶淘像个相公小孩,平时话不多。过了些天陶淘把老宅的一半的四合院装修了,准备做新房。陶淘说:“磊子哥,你去看看怎么样。…”我去了,古色古香,又有现代感。我看见了幅油画,在湄公河边,一个女孩坐在椅子上,一个中年男子站在女孩面前说着什么。我有种古怪的感觉,说:“陶淘,这画有故事吧?”陶淘嘻嘻笑,说桃子最喜欢的一本小说就是玛格丽特.杜拉的《情人》。陶淘说:“这是小说中的画面:那是在湄公河的渡船上。我才十五岁半,在那个国土上并没有四季之分,我们正处在那唯一的季节中,炎热而又单调。…”陶淘叫我有点儿感动。我说:“那日子定了吗?”陶淘说十月或者年底。陶淘父母到香港去桃子家人见了面。二丫拒绝去香港,理由很充分,在家陪姥姥。
二丫和樱子到我店里喝咖啡,义愤填膺,二丫说:“陶淘好不了。”樱子说:“等那丫头来了再说。”我劝慰不了他们。五天后桃子随陶淘和未来的公婆一起来了。二丫和樱子有没有阴谋我不知道,我给陶淘提了个醒。陶淘一脸惆怅,说:“二丫和个病人一样,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樱子、二丫和桃子冲突的事儿,我是后来才听说的。樱子叫桃子离开陶淘,后来动手了。胡姥姥那天在巷道口纳鞋垫儿,看见了,说:“樱子不对,她先动的手。…”桃子比樱子水灵,有股仙气儿,樱子应该真动感情了,霸道女孩受不了比她还好看的女孩和她争。桃子被推倒后,胳膊摔在马路涯子的青石上,摔骨裂了。刘公安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我不知道,他来找我了,说:“磊子,你知道啥不?”我把大致的情况说了。刘公安想化解这事儿,鉴定是轻微伤,樱子得拘留。我说了我的看法,桃子可能不会追究。晚上陶淘来了,喝了瓶啤酒。我说了刘公安找我的事儿。桃子不追究了,应该不会拘留樱子了。陶淘走了,桃子得住两天院,稳固下。胡姥姥到店里来了,我上了茶。胡姥姥说的话吓我一跳,说:“磊子,就咱们俩说,陶淘脸上有血光之像。他遇上啥事儿了?”我想到了樱子,樱子不至于恼羞成怒,杀陶淘吧?胡姥姥算卦很准,一般胡姥姥不算,刘公安不叫她给人算这东西。我说:“那姥姥您有啥法子?”胡姥姥喝了茶,嘟嘟囔囔,说了文言文:“图南之举未可逆料,但鲲鹏变化是巨大的,将会飞向南天。…”人走了。意思我大概懂,好像陶淘许能闯过此关口。陶淘喜事当头,我没法和他说这些。过了两天陶淘送桃子回去了。走之前来店里看了我。桃子说:“磊子哥可要参加我和陶淘的婚礼啊。”我答应了。桃子很喜欢他们的新宅邸。三天后陶淘回来了,我说:“桃子被欺负,未来丈母娘没骂你?”陶淘笑,桃子不叫说实话,说是她不小心自己摔的。桃子走了没多久,天象变了,一倒黄昏就起雾。到了中秋,偶尔下雨,雨停了雾气更大了。二丫跑进来了,说:“磊哥,有句话叫人算不如天算。”话里有话,这也不是好话,我说:“怎么了?”二丫一脸兴奋,说:“香港的事儿你听说了?”我听说了。我知道的比一般人。我把中东的店铺留给当地扎瓦哈里兄弟俩了,他们时常进货会找我联系下,我的贸易软件需要链接国外网站,顺便我会看点儿别的。二丫的意思,这样一来陶淘怕没法结婚了。疯丫头的想法,我当时没觉得什么。陶淘去省里参加单位学习了一个月,回来找我说:“香港那边儿怎么样,我联系不上桃子了。”我到不觉得能这样,说:“为啥?”陶淘说:“电话关机,有五天了。”我想起胡姥姥说的血光之气,我看陶淘的脸,咱不会看,看不出什么,陶淘脸上有种焦虑。陶淘说:“我真担心,晚上都睡不好了。”陶淘没桃子家其它的电话,不知道怎么办了。我用我的电话打,也一样。两天后的傍晚下着小雨,陶淘跑进店里,这次他脸上明显带着疲惫了。香港封关了,去不了啦,陶淘问我还有什么办法没有。我不想陶淘目前状态下贸然前往。我说了,陶淘说:“哥,你别笑话我。我这辈子就爱了桃子一个女孩,要是她有点儿什么事儿,我真不知道会怎么样。…”我叫磊子回去休息,我给联系下看。这个社会需要一些渠道,它们会叫你如鱼得水。口岸不好过,每天会有些团体过口岸去“对冲”,陶淘可以跟着过去。离队得找些理由,像走丢了什么的。胡姥姥说的陶淘有“血光之虞”像谶语,叫我拿不定主意。陶淘又催我,我把风险和安排说了。陶淘说:“我现在就是过去,别的我不介意。”我给了陶淘一个电话号码,叫他到了深圳打这个电话联系。陶淘当晚就飞过去了。二丫问我陶淘怎么去香港,她知道不能去了。我没和她说。二丫说:“他真是疯了!偷渡啊。…”晚上我有点儿惴惴不安找了胡姥姥。胡姥姥到院里看了天象,说:“天象不佳。…”胡姥姥说了通话我听不懂,她的意思陶淘会有磨难,没有生命之虞。我住商店后院,院子不大,有棵槐树,我看见了一只猫头鹰。陶淘落地深圳后的早上,我收到了信息:“哥,都安排了,放心。”我叫他注意安全,陶淘没回我。二丫问我怎么能去香港,我吓一跳,说:“这时候你去干啥?”二丫说:“挺咱们。”我什么都没说。三天后我想问下陶淘那边的情况,陶淘手机联系不上了。家里也联系不上他。环境叫人担心,陶淘妈到店里来了,说:“磊磊,你有陶淘的消息吗?”除了摇头我没敢说别的。我打了安排陶淘过口岸的朋友的电话。陶淘过去后他就不知道,说:“那边乱,这样,我安排给找找。”天老下雨,淅淅沥沥,到处湿漉漉。那天黄昏又下起雨来,我到门口雨篷下抽烟,一个人出现时我有种古怪的感觉:脏兮兮地男子,头发蓬乱,胡子拉茬。认出他时我跑进了雨里,是陶淘,像经历了场死里逃生。我叫陶淘坐下,给他拿毛巾,叫他把湿衣服脱下来。陶淘说了他的第一句话,说:“哥,桃子不在了。…”我浑身僵硬,大脑空了。陶淘眼里充溢着大颗的泪珠,说了经过。桃子的妹妹和同学去中环,桃子不放心,去找妹妹,叫追人的“黑衣人”的车撞死了。陶淘在华人公墓见到了桃子的坟墓。桃子妹妹说没告诉陶淘姐姐去世的消息,是现在不好通关,想恢复后再说。陶淘在墓园待了十天,晚上就在墓碑下睡,桃子在他边上,成了这模样了。我倒了红酒,让陶淘暖和下。又叫他洗漱,换了我的衣服,去边上的理发店剪了头发,说:“别把你父母吓着。”收拾利索了,陶淘回家了。胡姥姥一听我说,表情黯然,说:“老天不睁眼啊。…”此后陶淘上班、下班,有时候到我这儿来喝酒,叫我别把桃子的事儿告诉他父母。陶淘不爱说话了,时常发呆。我没多想,他能走出来就好,这可能需要时间。我说了不少叫陶淘想开些的话,陶淘听没听进去我不知道。陶淘妈碰到我说:“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好转,陶淘的婚期怕得改了。…”除了陶淘,我是唯一知道真相的。过了春节,陶淘找我喝了次酒。到了秋天,口岸开放了。陶淘又去香港了,他和我说过两天是桃子的生日。他给了我一条一百元一盒的中华烟,一瓶不错的葡萄酒,说:“磊子哥,上次的事儿还没谢你。…”不收不行,我就收下了。十天后传来了震撼的消息,陶淘在桃子的墓地边上用自己积攒的结婚钱买了墓地,建了墓穴。陶淘自己进去,铺了床被,服药自杀了。等陶淘走,有些事儿叫人恍然大悟。陶淘妈说陶淘上次回来,在家里什么都干,说等结了婚,怕尽孝不及时。陶淘妈说这些时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年底我去香港祭奠了陶淘和桃子。我把墓碑给换成了大的双人碑,把选的一张陶淘和梅子搂脖子欢心的照片镶嵌在墓碑上。我去看看桃子父母时,邻居说他们移民去加拿大了。人总是要死去的,多二十年,少二十年,无关紧要。陶淘和桃子在最幸福的时候一道离开了,他们的爱情永远不会变了,这想法叫我不那么悲伤了。穿过庙街,古怪了,熟悉又陌生。那些璀璨了百年的霓虹都被拆除了,换成了统一的门头。码头上不再繁忙了,落满了海鸥。回来后我去了陶淘家,二丫说:“都是桃子,把我哥害了!…”胡姥姥很忧伤,说:“叫我死,叫那俩孩子活着多好。活了一百岁,我活够了。…”天上有三个太阳。生意不好做,我在柜台上看书时,经常能看见陶淘和桃子牵手走过我商店的门前,到河边去玩了。雾霭向他们飘过去,把他们吞噬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