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的时候学古文,有一篇「项脊轩志」一直让我印象深刻。文章的最后一句是这样说的“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第一次读到这句的时候我就忍不住哽咽了:作者的妻子已经不在了,可树还在长高。这棵树长得越是茂盛,丧妻的痛越深。一生一死之间,实在让人唏嘘不已。
高中的时候,我家搬了新家。新房子里有个小院子,每户人家的院子里都种着一棵枇杷树。
“这棵枇杷树你们要的话可以留着,不喜欢我们也可以帮忙搬走。”第一次收房时,小区的物业这样说。
“就留着吧。”父亲看着树,眼里满是爱意。
那时候我站在父亲身边,打量着这棵树:那纤细的枝干和蜷曲的叶子,简直像个瘦弱的发育不良的孩子,真看不出有什么留下的意义。
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归有光笔下的枇杷树是一棵让人过目不忘的树,现在看来也太过普通了。
搬家之后,父亲就自告奋勇开始照料这棵树。
他就是对这个瘦弱的孩子情有独钟,每天吃完午饭就去树那里修修剪剪,又是浇水又是施肥。还经常轻轻抚摸树干,若有所思。
而在我看来,他在这个树上花的心思简直比我还多。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莫名地嫉妒它。
一棵树而已,它凭什么比我得到的关注还多?
三年后,我如愿考去了离家很远的一所大学。现在回想起来,那几年的求学更像是一次负气的离家出走。
和父母通电话的时候,父亲偶尔会提到那棵树:“你什么时候回家呀?今年的树又长高了呢。”
我当时不以为意:回去看一棵树?还不是什么珍贵的品种,一棵普通的枇杷树而已,难道还能长得发光不成?父亲真是上了年纪,反而像小孩子似的。
两年前我念完了书,就去了离家近一些的城市工作。
一天,我忽然收到母亲从家里寄过来一小箱东西。除了我需要的一些零碎日用品,还有一个小小的纸包裹。
一层层打开,发现里面装着十几只乒乓球大小的枇杷。
“怎么想到寄这个给我?”我打电话问她。
“你快尝尝,是自己家里种的枇杷树结出的果呢,可甜了。”她的语气里满是自豪。
我试着去剥皮,可那皮像是湿了的纸巾一样,黏糊糊的。好不容易剥完一个放进嘴里,却发现四分之三都是核,果肉只够塞牙缝。
“这么小的一个,剥皮都费劲,你下次还是别寄给我了。”我忍不住和她抱怨。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
“怎么啦?”我问她。
“这树前几年结了果,你爸每次吃都说要寄给你。但是你离家远嘛,寄过去担心坏掉。今年结的果子特别甜,你爸说一定要给你尝尝。”
“可惜最好的都被鸟啄了吃了,这些是他架着梯子爬上去摘的,他自己也舍不得吃,挑了半天拿了最好的寄给你的。”
这下轮到我说不出话了。
母亲叹口气:“你真的不喜欢吃也就算了,虽然没店里的卖相好,但是自己家里种的也没洒农药,吃了放心。”
那天挂了电话,我一口一口地吃着枇杷,吃完忽然觉得特别想家。
那年十月假期一到,我破天荒地买票回了家。
到家后,父亲看见我特别开心,冲我招手:“快,快来院子里看看枇杷树。”
我听到这句话一下子泄了气,想着自己这么辛辛苦苦赶回来,结果一见面又让我去看他那棵宝贝树。
枇杷树枇杷树!他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啊?
我赌气没理他,扭头走上楼去了自己房间。
没想到一进房间,我就惊呆了:窗外竟然冒出了一棵大树!
我跑下楼冲进院子,大叫着:“爸,这树,是什么时候种的啊?”
“你不认识啦?”母亲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就是那棵枇杷树呀。”
怎么会?怎么可能长这么高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时候它才和我一样高呢。
母亲微笑着拍拍我的肩:“你爸一直等你回来看看这棵树呢,他之前几年一直修剪,施肥,就是想让它长得快一些,长到你窗口。现在你站在房间,一伸手就能碰到了。”
啊… 原来,原来他一直是为了我才这么精心照料这棵树。他用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想给我一个惊喜…
我看着父亲,又是惊喜又是羞愧,百感交集却不知从何说起。
父亲却微笑着看着我:“回来了就好呀。”他又看看树,“我就知道这棵树通灵性呢。它知道你要回来,昨天一夜之间开满了花,它是在欢迎你回家呢。”
我几乎要止不住眼眶中的泪。
仰头看着枇杷树,它现在真的像书中写的那样亭亭如盖了。当年那棵垂死的小树苗已经完全变了样,那结实有力的枝干向四周蔓延扩散开,
这一年年我对它的轻视和嫉妒,它从未在意。这几年我满世界地跑,为自己的小成就沾沾自喜。却只有它,哪里都没有去,默默地在院子里陪伴着父母,守护着这个家。
它甚至开出花来,等待着我回家…
我走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