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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狼瞫的死,左丘明给予高度评价。但是,狼瞫是壮烈的猛士,为了挽回冒犯国君的错误,做出以身殉国的举动,虽然不怎么恰当,却也不是普通人所能望其项背的。凭着狼瞫的义烈,哪里肯匍匐在地乞求他人的宽恕?狼瞫虽然慷慨赴死,我认为他的内心一定是希望大家责备他,而不是表扬他。在这里,就让我批评他一番!
一个人做事情,一定要有数,不可以越位。只有各安其位(才能够各安其心)。所以,冉有用步兵长矛战术,并不是因为恨齐国(而是为了保家卫国);颜回最后一个返回到孔子身边,并不是因为害怕匡人(而是为了掩护大家);曾子逃避盗贼之乱,不是因为害怕越国盗贼(而是为了给大家做个榜样);子思守城,不是因为想保护卫国(而是为了增加城防的力量),这些都是做了份内的事情。
狼瞫前日在战车右边,战死是份内之事。现在不是没在战车右边,战死就不是份内事了。现在不在车右的位置却做了车右的事情,轻身冒进死于敌军之中。这就是心里没有界限,思考问题越位了。即使取得成功,看起来很壮烈很劲爆难能可贵,被人们所赞誉。但是,狼瞫的心里,却是一腔怨恨纠结。在狼瞫奔向敌军的时候,怨恨愤怒交织在一起,心含剧毒而死,即使得到千百年的赞誉,又哪里能够拯救他心中的纷扰呢?我本来是清水一潭,别人却认为我是一渠污水,但是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我只是一个小土丘,别人却把我看成泰山华山,但是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增加。真正的君子应该看我的本质到底是怎样的,别人的毁誉并没什么用处。假设狼瞫能够复生,我认为他会喜欢听我的这番见解,更胜过左丘明的赞誉。
《东莱博议·狼瞫死秦师》
狼瞫之死,左氏之所誉也。然瞫烈士也,回犯上之气,而为殉国之勇,虽未中节,要非常人之所能望也。以瞫之义烈,岂仆仆乞怜而求人之恕者耶?瞫虽往矣,吾想其心必愿受人之责,而不愿受人之赞也,请得而备责之。
人心当知所止,非可出其位也。惟各止其位;故冉有之用矛,不为仇齐;颜回之后至,不为惧匡;曾子之避寇,不为畏越;子思之守国,不为厚卫;皆止其所止而已矣。
狼瞫前日为右,死敌可也;既不为右,固可以止。今乃无职而侵在职者之忧,轻进而死于敌,则是心不止于事,而思出其位矣。虽所成之功,壮伟劲厉,外为人之所誉,而一心之间,实忿怼怨恨之所集也。当瞫赴敌之时,忿怼怨恨交冲竞进,含毒而没,虽得千百年之虚誉,岂能救其心之扰哉?我实清渊,人以我为污渠,于我何损?我实丘垤,人以我为岱、华,于我何加?君子当观其在我者何如尔,人之毁誉何有焉?九原可作,吾意狼瞫乐闻吾之言,未必不过于左氏之誉也。
【附评】
王凤洲曰:将责狼瞫shěn,先许其烈。文字纡徐容与,而意亦新奇。孙执升曰:责狼瞫无苛词,意甚严谨。责吾者,爱吾者也,誉吾者,宽吾者也。愿受责不愿受誉,亦是规戒之语。朱字绿曰:“前日为右,死敌可也;即不为右,固可止矣”四语,铁案如山。狼瞫不肯为难,而死敌以明勇,卒以致命遂志,获彭衙之胜,故左氏以君子予之。窃谓:瞫于此时,虽不为右,亦有师旅之责,与颜回之为弟子,曾子之为师不同。纵未免以愤亡躯,然于人臣事君之道未为失也,恐左氏之说不可尽非。张明德曰:君子尽其在我,不以人之虚誉为誉,始不愧于生、不愧于死。狼瞫之死,死非其时,篇中不死于右,而反死于不在位之时,一语破的,有论古之识,方可以为传世文章。至其短兵相接,尺幅中有千寻之势,此与可画竹也。东莱先生责狼瞫,词并不苛,而论者以为瞫于此时,虽不为右,亦有师旅之责,纵未免以愤忘躯,然尚不失人臣事君之道。噫!臣之于君,果可以逞愤为事耶?幸而晋师无恙,大胜而回,倘其不幸,因之而败,不亦偾(fèn,败)军国之大事乎?规责之语,似未可少也。
附:《狼瞫死秦师》
鲁文公二年,春,秦孟明视帅师伐晋,以报殽之役。二月甲子,晋侯及秦师战于彭衙,秦师败绩。晋人谓“拜赐之师”。
战于崤也,晋梁弘御戎,莱驹为右。战之明日,晋襄公缚秦囚,使莱驹以戎斩之。囚呼,莱驹失戈,狼瞫取戈以斩囚,禽之以从公乘。遂以为右。
箕之役,先轸黜之,而立续简伯。狼瞫怒。其友曰:“盍死之!”瞫曰:“吾未获死所。”其友曰:“吾与汝为难。”瞫曰:“周志有之'勇则害上,不登于明堂。’死而不义,非勇也。共用之谓勇。吾以勇求右,无勇而黜,亦其所也。谓上不我知,黜而宣,乃知我矣。子姑待之!”及彭衙,既陈,以其属驰秦师,死焉。晋师从之,大败秦师。君子谓“狼瞫于是乎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