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陆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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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明玥_Mmoon)

那天陆莹问我:

“胖子,你相信宿命吗?”

我想了想,说:

“不信的。”


  

恶意以待的狐狸精

陆莹是我小学同学,还是我的同桌。我都记不得是几年级开始和她坐同桌的了。可能是三年级,又似乎是四年级。总之应该是那么两年,我们是坐在一起的。

陆莹有一个特点,就是特别漂亮。怎么形容呢?就是所有见到陆莹的家长都会忍不住夸一句,“哇,这小姑娘怎么这么好看的。”

我妈也夸过陆莹漂亮,说她像小傅艺伟,鹅蛋脸,大眼睛,又黑又浓的辫子,是个标标准准的美人胚子。

很多同学都很喜欢陆莹,我还记得小时候童言无忌,班上有一个男生就跑来拉着陆莹的手说:“你真好看!”也有其他不少男生喜欢找陆莹玩的,还曾经有人带东西给她吃,很是让人羡慕。而老师也很喜欢陆莹,说她长得好看,打扮得也好,夸她的话就和我妈一样,说是“漂亮聪明的小美人胚子”。

至于女生,也是有不少夸陆莹好看的,但不像男生说得那么多。而且还有个别女生不喜欢陆莹的,说她长得“妖里妖气”。

我是不觉得陆莹长得“妖里妖气”,但也没觉得陆莹有他们夸得那么好看。在我看来很一般,多属于无感的那一种。主要是因为她学习成绩不算好。在我小时候的审美标准中,学习成绩好的才算“好看的姑娘”,学习成绩普通的,都只能算“普通的姑娘”,而学习成绩不好的,则算是“邋里邋遢的丑姑娘”。

至于陆莹,基本是被我归在“普通的姑娘”那一类,或极偶尔被归在“邋里邋遢的丑姑娘”那一类,总之和好看是不沾边的。

所以在我妈夸陆莹好看的时候,我就噘着嘴说:“有啥好看的。”

我妈则不屑地戳着我脑门说:“你懂个屁。”

但不管怎么说,陆莹的好看是公认的。


应该是在四年级下学期,陆莹的学习就很跟不上了。原来她的成绩在班上还能排在中游水平,但是从四年级下学期开始,她基本只能是班上成绩倒数的了。

而她平时上课的时候状态也不好。有的时候作业没有写完,有的时候上学会迟到。而最要命的是,每天到了下午,陆莹就会在课堂上打瞌睡。老师在上面讲课,她就坐在下面眼皮睁不开地直犯冲,脑袋就如小鸡啄米般不停地往下点。越点越低。经常惹得全班同学都不好好上课了,全都不停回过头来看她,就是为了看她什么时候会把头点到桌上。而当她实在撑不住头撞到桌子上的时候,全班就哄堂大笑。

每到这时,老师就会忍无可忍喊陆莹站起来。但我估计她是真的太困了。好几次我看她站起来后,眼睛还是不停地闭着打瞌睡,恨不得要站着睡着一般。总之应该是困狠了。

关于这些,班上是有一些谣言的。有的说陆莹家里情况很乱,她经常在外婆家住住,又在姨妈家住住,生活不是那么的稳定。有的说陆莹妈妈特别爱打牌,经常约了朋友在家里一玩就是一个通宵,弄得陆莹也不能好好休息。还有的说陆莹父母早离婚了,她是一个人和外婆住的。外婆不怎么管陆莹学习,而她妈妈又是交际花,总是和男的出去跳舞,所以陆莹学习成绩就这样了。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但大致分析起来就三个关键。第一个陆莹是单亲家庭,第二个是陆莹的妈妈很爱玩,第三个是陆莹的生活不稳定。我是不和陆莹住一起的,所以也无从知道他们口中说的事情是真是假。但陆莹的学习不好是真的,总是迟到是真的,上课爱睡觉也是真的。

渐渐地,陆莹在班上就被很多孩子冷落了。原来喜欢和她一起玩的孩子也不太愿意和她玩了。可能大家都不太喜欢和后进孩子一起玩。所以即使长得再漂亮,成绩还是大家最看重的。而班上那些女同学更是喜欢叽叽喳喳地说陆莹笑话。虽然年纪小,但有时候我觉得孩子的嘴巴是挺残忍的。那些在背后嚼舌根的事也并不只是成年人的专利。至于老师们的态度,也是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陆莹从她们口中“漂亮聪明的小美人胚子”变成了“没有家教爱臭美的笨姑娘”。

总之,大概是因为同桌的关系。我多少是能共同感受到陆莹那种被孤立与可怜的,甚至有时候也能感受到班上投来的那些恶意的目光。


五年级的一天,我们正常放学走出校门。我在前面走着,忽然就听到后面喧闹了起来。等我转过头看的时候,就发现陆莹浑身从头到尾被人淋满了深红色的油漆,此刻正抱着书包不知所措地蹲在地上。

而在陆莹对面站着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差不多四十多岁,有些胖,染着一头黄色的蓬发,凶神恶煞的。此时她的手里正拎着一个还在滴着油漆的塑料桶,眼神凶狠地盯着陆莹。站在她旁边的另一个女人,大概是她的同伙,高高瘦瘦的,也染着黄色的头发,手里还掐着烟,一脸不屑的表情撇着陆莹。

这个时候同学们围了上来,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叽叽喳喳地站在那里交头接耳,但却没有人走上前。

终于陆莹大概是反应了过来,开始咧着嘴哭。而那个凶胖女人则指着蹲在地上哭的陆莹恶狠狠地说:“回去跟你妈说,让她离男人远一点,否则下次撕烂你的脸!”说完她把手上的油漆桶狠狠地砸在了陆莹的头上。

这下砸得太狠了,陆莹被砸得歪在一边,那个油漆桶还在地上滚了三圈。不一会陆莹的额头上就有血渗了下来。即使她现在半边脸都是油漆,也是能看得真切的。那确实是血。

此时旁边那个高瘦的女人白了陆莹一眼,补了一句:“骚胚子生的也是骚胚子,一看就是满身狐狸味。”说完她把手里没抽完的香烟弹在陆莹身上,然后她们两个人转身就走了,留下陆莹一个人捂着头趴在地上哇哇地哭。


发生了这件事后,陆莹大概有一个礼拜没来上学。等她再回班上的时候,头上还贴着纱布,大概是之前被油漆桶砸的地方还没有好。

老师并没有多说什么,既没解释陆莹这几天不来上课的原因,也没有对陆莹再次回来上课表示问候或欢迎。就如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而同学们上课时都会不自觉地扭头看向陆莹,也有几个看完后低头窃窃私语的。

我作为她的同桌,倒是想问她一些什么来着。但她的状态却明显很失落,一副不想和别人有太多交流的样子,所以也就忍住没问了。

课间休息的时候,我一如既往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和几个男同学玩“闯城门”的游戏。大家玩着玩着就小声嘀咕起来了。他们说,陆莹的妈妈是小三,在外面勾搭了野男人,被发现了,所以才被“正室”带着人找上门的。有的还说,陆莹的妈妈也被打了,脸都被抓烂了,每天躲在屋子里不敢见人。另外一个小伙伴补充道,陆莹就是她妈妈和别人男人生的野种,被她爸爸发现了,所以才和她妈妈离婚的。这个时候之前夸陆莹好看的那个男生附和道:“难怪都说陆莹长得妖里妖气呢,原来是她妈和别人生的野种,我说她身上怎么从来都有一股子骚狐狸味呢。”

反正随着大家的这些无端的嘀咕与猜测,陆莹在班上不仅越来越被孤立,而且还经常受到欺负。

我记得有一天上完体育课,我们回到教室,陆莹刚坐下就叫了起来。原来她的文具盒里被人放了两只大蟑螂,而里面的文具也全都被扔到了班级后面的垃圾桶里。再有一次中午休息回来,等陆莹翻开自己的练习册时发现几乎每页纸上都写着“狐狸精”。

这样类似的事还挺多。有一天放学回家的时候,陆莹走在前面,我走在她后面。远远的我就看见前面陆莹书包上被贴着一张纸。我跑过去后撕下来后看到上面写着六个字:

“臭死了,狐胚子。”

在班级里,男生会直接嘲笑陆莹是狐狸精,有的时候会对着她做吊眼角的动作,还有的时候会拿纸屑丢她。而女生们,则在陆莹被老师喊上台写东西路过她们的时候,会阴阳怪气般捏住鼻子不停地扇气,就好像陆莹身上带着很难闻的味道一样,然后接着几个人又会捂着嘴讪笑着窃窃私语。

就这样,陆莹在那件事发生后的大半个学期,几乎每天都生活在这样孤立,嘲笑,冷落,戏谑地恶意以待的世界里。


六年级下学期的时候,班主任要重新安排座位。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但安排到陆莹的时候发生了变故。

本来班主任是要安排陆莹和另一个男生坐在一起的,但那个男生却很生气地坚决反对。班主任问他为什么,他站起来大声地说:“我不要和陆莹坐!她是臭死了的狐狸精!”班主任骂他不许胡说。他依旧不依不饶:“我没有胡说,陆莹的妈妈就是狐狸精,她勾搭别的男人生下的陆莹,陆莹是她妈妈和别的男人生下的野种,也是狐狸精。大家都说她臭死了,回家不洗澡,衣服都是偷别人的,晚上睡在垃圾桶里!”

全班哄堂大笑,班主任呵斥他不要乱说。然后没有办法,又只好安排陆莹和另一个女生一起坐。

被安排的那个女生死活不愿意,即使陆莹已经搬过去了,还是不停地说:“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和陆莹坐。”说着说着,竟然还委屈地哭了出来,一直呜哩呜哩地哭了一节课。

至于陆莹,可能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委屈。我看她竟然没有哭,却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呆呆地睁着她那大大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下课的时候那个女生还在哭,她的几个好朋友都去安慰她,陆莹则小心地侧着身子占着课桌很一小块边缘看着书。那些女生一边安慰一边朝着陆莹翻白眼,好像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对于这一切,陆莹只是低着头,像什么也没看到一样。

那天闹了一天,到了最后一节课,又是班主任的课。快放学的时候,坐在陆莹旁边的那个女生突然举手报告班主任,站起来说她要求换位置,陆莹今天一天上课一直在放屁,放得臭死了,影响她学习。而坐在她前面的两个女生也捏着鼻子附和道确实臭死了,今天一天上课被熏死了。

她这么说完全班又是哄堂大笑,有的说难怪今天班上这么大味,原来是陆莹一直在放屁。有的说上课就听到响了,还以为是放鞭炮,原来是陆莹在放屁。还有的说陆莹没有放屁,那是她身上的狐臭,能把人臭得熏死。而今天原来要被安排却又没和陆莹坐在一起的男生则笑得最大声:

“我就说陆莹是臭狐狸精!她从来不洗澡的,还好我没有和她一起坐,哈哈哈哈!”

班主任在讲台上疯狂地敲着书本,一直敲了三遍同学们才逐渐安静了下来。然后她拉着脸气哼哼地说:“好了,你们现在谁要和陆莹坐!”

班上鸦雀无声,似乎所有人都害怕这样的“厄运”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我看看陆莹,她依旧是睁着大大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前面,一点光都没有。这几年的同桌,我知道陆莹虽然学习成绩不太好,我也并不多喜欢她,但是她不臭的。她也不像他们讲的那样邋里邋遢,更没有他们今天说的一直在放屁。

所以我站了起来,我本来想大声说一声:“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站起来后却发不出声音,或者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这样倏忽地站了起来。就这样呆呆地站着,一句话都没有。

全班这个时候都转头看着我,班主任也看着我,甚至连陆莹也扭过头看着我。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班主任问我:“你是不是愿意跟陆莹一起坐?”

我点了点头轻声地说了句:“嗯。”

就这样陆莹就整理好书包又坐到了我的旁边。她坐过来时全班都很安静,也再没有谁为这件事闹腾。陆莹坐下后也并没有对我说一句谢谢,只是依然呆呆地看着前面。至于班主任,她也继续上她最后的一点课,就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放学后全班都走了,陆莹却没有走。她依旧睁着大大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前面。我收拾完书包也打算回去。看着她的样子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好背起书包朝教室外面走去。

就在我即将走出教室的那一刻,陆莹突然“哇”地哭了出来。她哭得很大声,哭了很久,哭声一直在这间教室里回荡,如一只孤独的鸟儿要将自己最后的力气都抽干净。

那天后陆莹就再也没有来过学校了。直到两个礼拜后班主任告诉我们陆莹转校了。在六年级下半学期的时候,这个曾经大家眼中“漂亮聪明的小美人胚子”,在一声声的“狐狸精”中离开了这所学校。


再见亦或是宿命

我再见到陆莹是在十五年后了。是的,确实是十五年后。

我依然记得那是在13年,有一次我去厦门办事 —— 那几年,我因为工作关系偶尔要跑珠三角一带 —— 再回南京的时候坐的是东航的飞机。

上飞机时照例有空姐在舱门处迎接,路过的时候我只是扫了一眼,当时就觉得这名空姐有点眼熟。但也没有多想,毕竟匆匆赶路谁又会过于在意路上偶然察觉的异样呢?

等下飞机后我刚走出机舱不远,突然有人从后面拍我。我回过头来看时才发现是刚才我觉得有些眼熟的空姐,此时她正一脸坏笑的用手指着我说:

“荣胖子!”

当时我脑袋有点懵,心想这空姐谁啊,怎么会知道我小时候的外号的?再仔细一看她的脸却越来越熟悉。终于,记忆就像是在昏暗落满灰尘的房间里逐渐曝光的精修照片一样,最终与现实重叠到了一起。

“陆莹!?”

是的,就在我脑子还没有完全确定的时候,嘴巴已经脱口而出了。这似乎就像是一种本能的肌肉记忆。

“哈哈,是我,没想到你一下就想起来了。”说完陆莹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正捂着嘴咯咯地笑着。此刻她的眼睛如同桃花一样好看。

“怎么样,我变化大不大?”

说完陆莹轻盈而又优雅地转了个圈,很自信地将她周身都展示了一下。身穿蓝色东航制服以及头上戴着的空乘帽使得她动作既专业,又极为雅致。加上她那精致的不夹杂一丝杂质的面容,更是一副标标准准的都市丽人的模样,哪还有半点小时候坐在我旁边上课打瞌睡小女孩的样子。

于是我不禁发自真心地惊叹道:“啧啧,我刚才真差点没认出来,你现在变化好大!”

本来我还想加一句“你现在真好看”的,但话到嘴边就是没有说出来。

“那当然啦!都说女大十八变嘛,我们好像......嗯,好像十几年没有见过了。但我一眼就看出你来啦,自打你一上飞机我就认出你来了荣胖子!你还是那么胖!”陆莹用手指着我俏皮地笑着说。她现在的样子真的是非常自信,给人一种万里挑一的出众感。

“哎呀,你不要笑我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喝水都要胖。”我用手摸着自己胖得打褶的后脑勺。虽然是同学,但不知道怎么的在陆莹面前我突然有点发怵。好像一下就不那么自信了。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呢?”陆莹接着问道。

“我啊......”我若有所思地想着,本来是想说我是一名作家的,但这么多年写的都是九流作品,也毫不出名,更不能养活自己,就不好意思讲了。只能悻悻地说最近赖以谋生的手段,“我从事文字方面的工作,有时候会帮别人写写文案,做一些策划方案之类的。”说白了,就是给别人装孙子,我心里暗骂道。

“呀,怎么小时候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本事呐。”陆莹说道。

就在我刚要回陆莹话的时候,登机口那边有人喊陆莹,估计是她的工作还没做完喊她回去。她听到后打了个招呼然后转头对我说:“胖子我们加个微信吧,回头我找你吃饭。”

在确认我们加完后,陆莹便转身略带小跑地赶向登机口,边走还不忘回头对我摇手打招呼说道:“一定找你吃饭哈!”

我也对她摇了摇手。于是,就在那个微信刚刚普及的年代,我就和陆莹互加了好友。

坐在回家的大巴车上,我也充(恬)满(不)好(知)奇(耻)地翻着陆莹的朋友圈。在那个还不能设定三天可见且人人都爱发朋友圈的时代,陆莹的朋友圈里也全是美好的画面。

我看着她一张张好看的照片,突然就想起我妈小时候说的那句话:

“真是标标准准的美人胚子。”


加了陆莹微信后大概没过半个月,陆莹突然找我,开头就是“胖子,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

当时我想着“嘿,没想到我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胖子还挺有女人缘的。”于是就乐呵呵地答应下来了。

那次我们去吃的是新街口的本家,那是南京一家资历比较老的韩国料理店。在那个韩流已经逐渐淡出中国市场的大背景下,本家凭借着自己过硬的菜品与口味,依然在南京保有一席之地。

我到吃饭地方时陆莹已经到了。她那天虽然只穿了一身休闲装,但依然非常精致与时尚,加上化了妆,就额外惹眼了,实如明星一样。我们从刚才坐下来开始,就不停有顾客扭头看向我们这一桌。估计他们心里想着两件事,第一个这女的真漂亮,第二个这男的大概很有钱。

刚吃了一会,我们两个就开始叙旧。嗯,我想那个场景准确地说起来应该算是叙旧。

我们彼此说了一下自从小学毕业后的这十多年间各自的经历。相比于我这大众化平淡的上学工作经历,陆莹则有所不同。

原来陆莹在小学转学后,中学上了她家附近的树人中学,当时也算一所比较有名的民办学校了。接着初中毕业后,陆莹没有再上高中,而是上了一个交通职业什么学校,名字我没记住,反正就是专门培训空乘人员的。毕业后就非常顺利地在航空公司上班,一直到现在。

而相比于陆莹的成长经历,我则更加好奇陆莹的情感生活。不过最先打开情感这个话题不是我,倒是陆莹。就在我刚用生菜包好一块烤肉往嘴里送的时候,陆莹举着筷子尖眯着眼不怀好意地对我问道:“胖子,老实交代,你现在结婚没?”

当时那块烤肉蘸的酱汁比较多,被她突然问的一下我没Hold住,一口下去酱汁全崩身上了。于是我一边尴尬地拿着纸巾擦着衣服一边回道:“没有没有,哪有那么快,难道你结婚了?”

“我也没有。”陆莹笑眯眯地说。

“哦?那你是不是有对象了?”我将刚才擦完的纸巾丢在一边,又接着搛起没吃完的烤肉继续塞进嘴里。

听到这个话题时陆莹略有迟疑,眼里闪过一丝思考的神色,然后回道:“也不算有对象。”

“什么叫也不算有对象?这对象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哪来什么不算有,真是的!”我多少有点不忿,很想拼命地把这个瓜挖出来吃掉。

陆莹则战术性地选择喝口水,然后用一种别人听不懂的口气回道:“有的时候恋爱就是这样,你也不知道算不算恋爱。你要说它是吧,它似乎不是,你要说它不是吧,它又似乎是的。所以我只能说是算是有对象。”

得,我一听陆莹的口气,就知道这瓜我今晚肯定是甭想挖出来了。于是也只能识趣地打个哈哈,说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话应付过去。不过我这边不攻,陆莹那边倒是反击了,她回问我一句:“那胖子你是不是有对象了?”

说完她还两手托着腮帮子,一副满心想要吃瓜的表情看着我。

“哎呀,没有没有,我一直单着一个人。”这倒是一句大实话。

“骗人,不可能,你可别告诉我,这么多年你一直没谈过恋爱啊?”陆莹显然对我的回答不满意,于是又追问道。

“那倒也不是,只是现在一个人而已啦。”我赶快回答想把她打发掉。

“哟,那要不要姐姐我帮你介绍呀?”

啊呸!虽然我记得不是很清晰了,但陆莹似乎年纪是比我小的,这会却好意思跟我说是姐姐,真过分。

“介绍啥?空姐啊,配不上配不上!”我连忙回绝道。

“你想得倒美哦,空姐哪看得上你呀,不过我身边要是有好姐妹倒是可以帮你留意着。”说完陆莹又再次贼贼地看着我。

哼,简直过分,各种损我。不过想来确实也是事实,像空姐这样的,我估计是够不上,这点自知之明倒还是有的。但嘴巴上我又不想吃亏,于是回怼道:“切,空姐也没啥,以后我想追,那还不是一大把。”

陆莹听了这话笑了起来:“那你先瘦个200斤再说!”

嗯,这会我真想把蘸满酱汁的烤肉都塞到她嘴里。


那顿饭快吃到尾声的时候,陆莹问服务员要了两碗米酒。本家的米酒很出名,都是他们家特制的,清清凉凉的特别好喝。

陆莹喝了一口后对我说:“胖子,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吃饭吗?”

我当时早已吃饱了,正捂着肚子打着饱嗝。见她突然这么严肃了,于是也只好坐直了严肃地回道:“知道啊,因为我长得帅。”

“啊呸,得了吧。”陆莹笑着啐了一口,然后她缓了缓情绪,一本正经地说:“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

其实我哪里不记得,只是小学时候的事情一直是一道疤,所以我始终不想提及。但现在见陆莹已经主动提到,于是就回道:“记得。”

“嗯。”陆莹低眉看着桌子上剩下的东西。当然她也应该并不是在看,而是在思考。过了好一会,她抬头看着我说:“胖子,这次我是专门来谢谢你的。”

“谢谢我?谢谢我什么?”

陆莹又一次沉默。她又低眉思考了好一会,似乎过去的事情她要再提及需要很大的勇气,然后她才继续说道:“因为当时在班上,只有你一个人愿意帮助我。”

话说到这里已经非常明显了,而那一幕幕不愉快的经历也同样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也同样沉默了一会后回道:“没什么,应该做的,当时大家都是小孩子,说话做事没有数,你也要理解大家,别太往心里去。”

“理解?”陆莹突然情绪有些激动,她那如杏一般的眼睛一下子就有些红,略带着一丝怒意地说:“就算是小孩子,难道就能随便地说我是狐狸精?说我是野种?说我整天不洗澡睡在垃圾桶里?而那些老师呢,她们一个个都号称人民教师,可当年她们为什么就能这样放任大家欺负我?”说完她咬了一下嘴唇,也喝了一口碗里那冷冷的米酒。

那米酒是不醉人的,还有淡淡的甜味,只是过冷了一些,喝下去难免会让人觉得有些心寒。

我无言以对。那个六年级下午的班级教室似乎又突然地出现在我和陆莹的身边,那些喧嚣讪笑的同学,冷漠的老师,他们也再次出现。我仿佛看到他们在大声嘲笑着陆莹,说她是狐狸精,是野种。而老师正拿着书本狠狠地敲着讲台让大家静一些。

“胖子,你知道当时我家里的情况吗?”陆莹抬起红了的眼睛低声说道。

她的话把我从回忆的幻想中拉回到现实,但说实话,当时陆莹家里到底是什么情况,一直是一个谜,大家众说纷纭,可是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于是我便回道:“真不知道的。”

“嗯。”陆莹又想了好一会,然后说道:“那我说给你听听。”

接着,便是陆莹和我慢慢地叙述她家里的故事。

“其实他们说得不错,我妈确实是小三。在二十五的时候,她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就是我爸。那个时候我爸是我妈展览馆的馆长,工作的交集让他们走到了一起。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我和其他孩子的不同。我和他们一样,有爸爸,也有妈妈。我的爸爸很爱我妈妈,我的妈妈也很爱我爸爸。他们也和其他孩子的父母一样,都很爱我。

只是渐渐地,我也发现了我和其他孩子的不同。他们能每天让他们爸爸带他们出去玩,能让他们的爸爸晚上回家陪他们度过每一个夜晚,但我不能。

我的爸爸很少回来看我,很少回来看我妈。即使是白天,我也很少能跟着我爸一起出去玩。有的时候我想他了,我妈就抱着我哄我说爸爸工作忙,等爸爸工作不忙了就回来带莹莹玩。

每次我爸回来时我可开心了,不仅因为他会给我买好多好多好吃的,好多好多漂亮的衣服,更主要的是我太想他了。而我爸爸每次回来也都特别惯我,无论我提什么要求,我爸都会尽力满足我。

小的时候我很珍惜每一次和我爸相处的时光,因为那实在太短暂了。


在我三年级的一天,我和平时一样放学回到院子里找其他小朋友玩,突然大家都不理我。他们就像躲瘟神一样地躲着我。

后来一个一直和我玩得较好的小朋友跑过来跟我说,有一个孩子的妈妈说我是我妈偷人偷回来的野种,让他不要和我玩。然后所有小朋友都不再和我玩了。

我当时听到可生气了,也很伤心。回到家里就不停地哭,一直哭到我妈回来。

我妈回来后问我怎么了。我就把那个小朋友的话说给我妈听。我还问她那个小朋友说的是不是真的。

让我没想到的是,我妈没有反驳,她竟然也哭起来了。她抱着我哭得很厉害,哭得很伤心,一个劲地拍着我的后背说:是妈妈不好,是妈妈的错,是妈妈让莹莹受苦了,是妈妈让莹莹受委屈了。

我当时还不懂,不知道我妈为什么哭,只是见我妈哭了我就更难过了,哭得更厉害了。

那晚我妈搂着我哭了好久好久。

我没有得到我妈妈的答案,但我隐隐约约觉得那孩子说的可能是真的。


后来我妈怕我在院子里受欺负,就让我放学去我外婆家住,有的时候去我小姨家住。总之只要是我妈下班晚的时候,都不让我独自回家的。

但是我外婆和小姨家都很远,我要坐好久好久的汽车才能到。有时候等我妈妈下班去接我时已经很晚了,我经常坐在她车后面搂着她就睡着了。

可是最终这些闲话还是传到了学校里。渐渐地在学校里的同学们就开始排挤我,欺负我。

我一开始不理解,还反抗过,也曾和老师说过。

但老师似乎是不管的,她们只是让我自己多注意一些,平时不要去招惹班上那些同学。

可是哪里是我招惹班上的同学,明明是他们单方面地欺负我。

后来我也就渐渐习惯了。我在学校不再快乐,也不再喜欢和其他小朋友玩了。每一天上学前我都祈祷今天不要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希望能平平安安地度过。

这些事我没有告诉过我妈,因为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在学校里被人欺负。

直到,直到那两个女人的出现。

(陆莹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沉默了很久,应该是这段往事实在是让她不愿再回忆。)

她们对我泼油漆,骂我是狐狸精,骂我是杂种。当时我被油漆桶砸得脑袋都破了,流了好多血,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帮我,那些老师也不管我。

那天我捂着流着血的脑袋一身红油漆一路哭着坐车回我外婆家。路上所有人都在看我,他们不知道这个小孩怎么了。也有几个阿姨问我的,可我只是哭,并没有回答她们。因为我只想回家,只想早点见到我妈妈。

见到我妈的时候我在医院,外婆带我缝了针。

我妈一见到我就搂着我哭,说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我外婆也哭着说了她几句,都是狠狠责备她的话,后来我外婆说着说着自己也背过身抹起了眼泪。

那天晚上我妈带我回家后,把我安顿睡着后她就出去了,直到半夜才回来。她回来我是知道的,因为听到她在厕所里洗澡洗了很久,其间不停地哭,不停地哭。

哭得很伤心。

早上我见到我妈的时候她脸上也有被指甲抓破的痕迹,但是她还是笑着给我做了早饭,让我这段时间就别去学校了,在家好好休息休息。

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那些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

陆莹说到这里便没再继续说了,我也同样用沉默回应着。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陆莹家里的事情。我并不惊讶,只是这样的遭遇却依然是我没有想到的。

“胖子,我要谢谢你。”陆莹又再次说道:“在那样的时候只有你肯帮助我。当时在班上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件沾满污秽的破衣服,被人肆意地丢掉,肆意地唾弃。是你让我觉得在这寒冷的世上还有一丝温暖,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欠你一句谢谢。”

听了陆莹的故事,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又不知道该如何接,只能回道:“没什么的,毕竟是多年的同桌,应该的。”

陆莹突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然后便笑着说:“是的,老同桌。”接着她又喝了一口面前仅剩的最后一点米酒,用纸巾擦了一下还有些泛红的眼眶,接着说道:“后来我就转学了,转到了家附近的一个小学过渡。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回去过那个学校,直到今天,我依然恨班上每一个人,每一个同学,每一个老师。是的,除了你,我恨他们所有人。

工作后我也曾遇到过小学时班上的同学,可我只当是不认识,没有一个我愿意接触的。除了你。”说完陆莹看着我,看得我多少有点觉得不好意思。“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在飞机上我一遇到你我就认出来了,你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大概是因为我胖吧。”我接话道。

“哈哈,对!就是因为你胖!”陆莹笑着说。稍微缓和了一下后她又接着说道:“等我渐渐长大后,也弄清楚了我家里的情况,很多事情我也都了解了。

自从我被人泼油漆那晚我妈出去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我爸,这么十几年我都再也没有见过他。我妈也没有再嫁人。她为了我辞去了之前的工作,找了一个离家近的工作,就是为了能更好地照顾我。

上中学时我曾经有一段时间恨过我妈,有两年我都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我恨她给了我这样的生活,恨她让我见不到我爸。

直到我外婆去世时我才原谅她。

那是我外婆快走的时候她拉着我妈和我的手。说我妈年轻时候不听话,对不起莹莹。她说着说着就哭了,我妈也哭了。外婆又拉着我的手说我妈并不容易,说我还小,很多事不理解是正常的,长大以后就会懂的。

现在我长大了,我妈妈也老了,很多事我也渐渐懂了。我不再恨她了,现在只想她好好地。而我要尽快地能面对风雨,更好地照顾她。”

说到这,陆莹突然从包里拿出皮夹子,翻出她妈妈和她的合照给我看。

“胖子你看,我妈妈是不是很好看,她年轻的时候更好看!”

陆莹的妈妈我多少是有些记得的,小的时候上学时见过。那个时候依稀就觉得陆莹的妈妈很时髦,很漂亮。如今长大了有了更完整美丑的标准,看照片陆莹的妈妈确实非常漂亮,陆莹完完全全是遗传了她妈妈的长相和气质。

在陆莹给我看的皮夹子里,放着陆莹和她妈妈的合照,还有一张她自己的独照,以及她妈妈年轻时候的独照。

走的时候陆莹突然问我:“胖子,你相信宿命吗?”

我不知道她突然问这一句话是为什么,于是就回道:“怎么了?你是遇到什么事了?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句?”

陆莹笑着转头对我说:“没有,我就是说,我能再次和你相遇,还你这一句谢谢,这就是宿命。”

说完她对着我摇摇手,然后转身像只蝴蝶般飘飘然地就走了。

我记得那天晚上出去后突然是有点小雨的,南京初春的天气还是有些阴冷,我这一身肉也经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于是心里就在想着:

“早知道今天不吃韩国料理了,改吃火锅那该多好。”


我们都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1981年陆莹的妈妈刚进入工作,就遇到了陆莹的爸爸。他们从相识到相知到相恋经过了整整四年的时间。这四年的时间,发展出了一段本不该发生的感情。没有人认可,更没有人祝福。有的只是独自的忍耐和彼此的承诺。

而陆莹就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

在随后十年的时光里,陆莹就过着和别的孩子一样又不一样的生活。

直到真相被戳破,直到现实吹散了生活。

陆莹曾暗暗发誓,自己以后一定不要像她妈妈一样。自己以后一定要找一个爱她的男人,要光明正大地结婚,给自己的孩子正常又幸福的生活。

可是,命运似乎偏爱曲折,人生亦裹挟着宿命的枷锁。

二十五岁那年的陆莹,也同她妈妈一样,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


我知道陆莹最后的故事是很多年之后了。

在13年遇到陆莹后,我和陆莹还是有挺多一些交集的。

第一个因为我认识不少搞艺术的朋友,经常能帮陆莹约到很不错的摄影师为她和她那些爱臭美的闺蜜以及同事拍艺术照。都是既便宜又专业的那种。第二个大概是因为陆莹不讨厌我,所以有时候有事没事还会找我聊上两句。

所以我大概也算陆莹半个男闺蜜外加免费的文艺掮客。

但随着后来各自工作越来越忙,加上时光的冲淡,我们也有几年少有联系了。

再见面是2018年的时候,陆莹要结婚了,便喊我参加她的婚礼。

虽然说城里的人结婚普遍较晚,但陆莹也算是我身边熟悉的朋友中最晚结婚的一批了。

当然除了我以外。


结婚那晚我见到陆莹的时候就很惊讶,因为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变,几乎还和最初我见到她时一模一样。

我不禁感叹,这人和人真的不能比。像我在那几年可谓老得尤其厉害。不仅身上每一寸纹理开始下垂,而且头发还掉得很凶。也就三两年时间,便活脱脱从一个二十多岁尚有可爱的白胖子变成一个中年油腻猥琐秃顶的死胖子。但陆莹却依然完全没有变,还和明星一样。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陆莹那晚见到我也格外高兴,拉着我就要合影,边拍还边说:“见你一面真不容易啊大作家,约你多少次都不出来。”

我也连忙附和道:“哎呀,哪里哪里,工作实在太忙,没有办法。”

陆莹老公个子很高,但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帅,不过容貌举止十分端正,看上去很有教养。据陆莹介绍,她老公在水利系统里工作的,也是通过别人介绍才认识。从认识到结婚大概十个月的时间,很顺利,现在她也很幸福。

看着陆莹现在快乐的样子我也很为她感到高兴,觉得一个人的人生不管怎么样,最终只有平平淡淡才是真。

但有一位和我以及陆莹都很熟的朋友悄悄地跟我说,陆莹她老公家里条件可好了,据说陆莹的老婆婆(她老公的妈妈)是某某局的主任,光房子在南京就有十几套,还都是在河西地区。


婚礼那晚我坐在台下看着台上头顶白纱站在聚光灯下的陆莹,突然就想起来当年小时候坐在我身边那个上课爱打瞌睡的小女孩,那个别人口中“漂亮的小美人胚子”,不觉得如今终于也嫁人了,一下子心里倒感慨了起来。

在答谢父母的环节陆莹的爸爸没有来,只有她妈妈一个人在场。而陆莹妈妈上台的时候我终于想起来了,她妈妈姓汪,小时候我还喊过,就是后来一直想不起来。

当晚陆莹对着她妈妈说了很多很动感情的话,还抱着她妈妈哭了。台下陆莹这边的亲戚好多都抹了眼泪,我不知道为何鼻尖也有点酸。

席间敬酒的时候陆莹问我:“胖子你现在结婚了没有?”

我说:“没有没有,我还早呢。”

她说:“你都一把年纪了还挑什么挑,还不早点结婚。”

我说:“那我不是还等着你给我介绍嘛!”

她笑着说:“等我给你介绍空姐啊?那你先减个200斤再说!”


结婚后的陆莹和我的联系反而又多了起来。原因是她辞去了空姐的工作,自己开了一家美容店。所以我这个文艺掮客的身份又回来了,经常要为她的店找一些做宣传和广告的朋友。有时候还会帮着她一起做一些方案策划。所以这次除了“免费掮客”这个身份以外,我又多加了一个,即“白送文案”。所以说义不理财,谈感情真的都是伤钱的。

只不过陆莹她开的那家美容店属实是不赚钱,基本开着也就是为她找个事做。我也大概帮她算过,是赔本的。尤其是在她生了孩子以后美容店更是处于半开不开的状态,为数不多几个老客户还是她以前的朋友或同事不好意思驳她面子才办的卡。

我曾经劝她关了算了,她却很坚持地跟我说:

“那不行,再怎么说老了也是一个依靠。”


20年的有一天陆莹来我的工作室找我玩。

因为疫情她的美容院暂时关门了,家里的孩子也被他奶奶带到美国那边去了。陆莹那天正好没什么事做,路过我的工作室就上来了。

当时我正在给客户忙一份定制文稿,没太多时间搭理她。而她也不客气,肆无忌惮地躺在我的沙发上吃零食看着电视,嚷嚷着要我下班后带她去吃好吃的。

她看电视的时候声音开得贼大,丝毫不顾及正在干活的我。于是我边干活心里就边骂:

“妈的太过分了,有钱少奶跑到我这里来蹭吃蹭喝,还影响我工作。最关键的是怎么吃还不胖,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


晚上等我忙完时陆莹都在沙发上睡了两觉了,我们在河西金鹰大渔吃的自助。

吃饭的时候我把一下午对陆莹的不满一点不带保留地全对着她吐槽了一遍,顺带鄙视她现在阔太的生活真是又懒又闲,实在是有悖于我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而陆莹却说她现在是社会底层无业人员,每个月没有收入还要交美容院的租金和物业,可怜得很呐。

我说你可拉倒吧,就你们家那么多房子,每月光收收租金都够别人忙几年的。

她说你可不知道,那都是她老婆婆的房子,钱一分都进不了她的口袋。

总之东拉西扯,一晚上全说了些有的没的。

后来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陆莹的感情生活。我开始埋怨她讲起来是小学同桌,但结婚我却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太过分了。

陆莹却摇摇头告诉我说:“胖子那是你不知道,我在认识我老公前,才结束了一段长达七年的感情。”

我当时听了更生气了,对她说:“哈,没想到你谈了那么久,之前怎么问你都不说,还对我保密,你说你做得是不是太不地道了。”

陆莹却笑着摇了摇桌上的酒杯说:“因为......因为这七年我一直谈的是一个有妇之夫,所以我也没办法和你说。”

气氛突然有些凝固,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似乎又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听到。只好举起桌子上的可乐往塞满食物的嘴里疯狂灌水,好掩盖此时的尴尬。

陆莹却好像没有多介意的,她眼光在桌上晃过,似往事在心间流淌过一般,继续说道:

“我是工作后认识他的,他是东航的一个供应商,事业非常成功。

起初他只是对我好,拼了命地对我好。但我当时是知道他有家庭的。所以很严厉地拒绝他了。

可是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妙。

有一次我们在外地做特训,是一个很偏僻的地方。

那次不知道是天气原因,还是水土不服。去的第二天我就发高烧,还吐得很厉害。整个人当时都已经烧得昏迷了。医生怀疑是病毒感染,下了病危通知书,说他们那边是小地方医院没有设备,要紧急转到市里的大医院才行。

但我那个很恶心的领导却不肯签字转院,说担心承担责任。

就在这时他来了,他正好也在当地办事。

一进医院他就签了字,医生问他是什么关系他回答我是他女朋友,还要医院转院时提供最好的医疗保障。后来转到市里他也动用自己的关系让我进了最好的医院。

在那段时间他每天都来照顾我,而我也在不知不觉间觉得有他照顾挺好。

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

那些年他说了很多次他会离婚娶我,会对我一辈子好的话。

但是我是不信的。

我知道他的那些许诺都是假的,我也从来没有期待过。

而我只想跟他在一起,没有为什么。”

陆莹说到这又停了停。她的眼睛看着手里的酒杯,杯中的青梅酒随着她的摇晃也在左右地摆动。然后又对我说:“胖子你还记得我妈吧。”

我说:“记得的。”

陆莹说:“从小我就提醒自己,不能像我妈那样。可我偏偏却和我妈走上了同样的道路。有时候我真的是不懂,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说完陆莹就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没有接话,只是低头想着,这个世界上的事是多么捉弄人呀,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宿命吧。

“我从来没有跟我妈说过我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是知道的。”陆莹继续说道,“后来有一天我妈生病了,要做一个比较大的手术,当时很可能人就过不来了,但还好最后脱离了危险。

恢复的时候我妈就拉着我说:莹莹,你要找一个好好的人嫁了,不要像妈妈一样。

我突然就哭了。

我知道我妈从来都是知道的,她从来都是知道的,只是她从来就不说。

后来我就断了和他的联系。”

听完了陆莹的故事,我也不好评价什么,只能附和着说道:

“想通了就好,想通了就好。”

陆莹突然笑着对我说:“恭喜我吧胖子,你看我现在有家,有一个爱我的老公,还有一个可爱的儿子,真的是无比幸福呢。”

我说:“是的是的,你嫁得确实不错,作为老同桌我是很为你感到高兴的。”

说完我将杯子里的可乐也换成了梅子酒,陪着陆莹喝了一杯。

陆莹喝完那杯酒后缓了一会,然后对我说道:

胖子,我有一天做了一个梦,梦到我爸了。

我很多年很多年没有见过我爸了,但我梦到的却是他现在老了的样子。

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梦得很真切。

我跑过去抱他,说爸爸爸爸,我好想你。

但是他却没有回答。


然后我爸就忽然不见了,在我身边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那像是一个天地,一个只有我的白色虚无的没有边际的天地。

在那个天地里放着一个巨大的油漆桶,里面装满了红色的油漆。

我爬上那油漆桶的边缘,看着里面满满的油漆,这时有无数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它们不断地在喊着:

“跳下去,陆莹,

跳下去,陆莹!”

(完)


后记

陆莹本来是我在22年写的一篇微小说《莹》。

写完以后我总觉得不太好,很多里面的事情没有讲,情感表达得也很欠缺。

后来在自己的百般琢磨下写了这部《陆莹》,也算是相对完整了吧。

只是这始终是一个故事,一个并不算多好的故事。

但我想,就这样吧。

希望喜欢。


以下附上原微小说:

我有一个叫莹的同学。

她在航空公司上班,是一名空乘人员。

她很漂亮。

在很早的时候,她就喜欢一名大叔。

大叔是有家庭的。

她却义无反顾。

这种事是不被看好的,也没有人支持。

可是她却戒不了。

我没见过那个大叔,但是见过的人却说,确实是让人沉醉的。

他们在一起很多年,纠缠了很多年,有故事了很多年,难以忘记的很多年。

后来,那个大叔离婚了,但就在我们以为熬了这么多年,莹终于能修成正果时,她却和那个大叔分开了。

我们是不理解的,就问为什么。

她笑笑说没有什么。


很多年之后了,莹找了一个普通的男生过生活,有一个可爱的宝宝,家庭幸福。

那一次我们遇到了,我问她这件往事。

她若有所思,想了一会,然后开口说道。 

“那个时候即使愧疚,但我也是开心的,以为我们终于能在一起了。

但后来才发现,原来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不能相融合。

于是我明白了,这个世界上的有些人,他们与生俱来就有一种特殊的关系,这个关系是固定的,无论你要靠近或是远离,都是要破碎的。

我和他也许就只能止步于此,再进一步,是不可能了。” 

我听了,想了想,没有接话。

我们就这样坐了好一会。


回家的路上,莹突然跟我说,

“你知道么,其实后来,我们还有联系来着。” 

我嘴上虽应和着,但心里却隐隐闪过一丝不安。

但莹说,

“没什么的,你别多想。

我们真的就是简单地联系了。

他来看过我孩子,在一起玩得可开心了。

我看着他已经有些白皙的鬓角,和孩子玩得那么开心地笑。

在那一刻,我突然释怀了,就觉得这一切都过去,一个时代就这样过去了。

我们后来没有再联系了,真正地没有再联系了。”



那天的阳光很好,我看到一只鸟,它的羽毛很美,飞得很高。

只是它叫声很凄廖。

它低声诉着,像要把过去都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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