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躺在床上半天依旧没有睡着,心里有些莫名的烦。白天在纺织厂上班的时候,无意间听见车间主任和生产科长说话,声音不大,可是却被去仓库取原材料的李静听得真真的。这个纺织厂是个国营的老厂,在当地也有些年头了,以前创造的效益也曾让人刮目相看。得过许多次县里,市里的先进单位表彰。头些年新上任的县长,为了大力发展经济,还曾在纺织厂讲过话。可是如今不行了,机器老化跟不上形势,有能力的设计人员又嫌弃厂里给的工资待遇太低,纷纷跳槽到了别的公司。他们厂里做出来的产品还是以前的那些款式,如今的社会发展的一天一个样,人们追求时尚,追求个性。他们厂里做出来的羊毛衫如今的老年人都不爱穿。生产出来的产品在库房越压越多,连年亏损不说,到如今就连给工人开工资都成了问题。这个厂好像要申请破产了,可是这些工人却不知道怎么安置,车间主任和生产科长也在为自己的后路发愁,他们聊着以后该怎么办,厂里要破产的消息,其实李静以前就听说了几次,可是最后都没有了下文。这次就连车间主任和生产科长都在谈论后路的问题,可能破产的消息是真的了,也许不久之后这个干了二十几年的老牌纺织厂就真的不存在了。李静一想起这些心里就有些酸酸的,对于未来也忽然变得迷茫起来。
李静翻身看了看身边呼呼睡着的老公,心里有些羡慕他的睡眠,又有些心疼他的辛苦。李静的老公张永富是货站的装卸工,平时很忙也没得空休息。回来的时候一般都是一身汗水消退,满身疲惫的样子,常常正和他说着话呢,一转头就歪倒在一边睡着了。货站的活很累,也很急,不管几点只要到货了,他们几个人就得在规定的时间之内将那些货物装卸完,不论怎么样都不能耽误火车按时出发。一般人还真干不了这个,身体好,有力气是一方面。还得干活麻利,有时候时间紧,甚至得一路小跑着背着一百多斤重的东西登上车厢。村里原来的那几个壮劳力去了干不到两天就都回来了。他们说货站的活简直就不是人干的,平时没事的时候怎么呆着都行,有事就是急的,干那一会都能把身上的白毛汗给累出来。过去生产队整天没日没夜的,也没有这么个干法。
村里的那些壮劳力在货站干了不到两天,就都满腹抱怨的回来了。只有张永富一个人在那里站下了,并且这一干就是十三年。村里人谁也没想到,那些身强力壮的壮劳力都干不了的活,身体单薄一向老实巴交的张永富竟然坚持了下来。这在那些村里人来说无疑是个奇迹。谁都知道张永富有哮喘病,那是最受不得累的,一干重活,就上不来气,还咳嗽。虽然他的哮喘病不像村里那些老人那样严重,可是在货站出苦力,那也是顶要命的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在过去整个生产大队都闻名的刘凤九,那是真正的好劳力,每次只要李队长让他打头去领着干活,下面的人背地里都是骂声一片。那个刘凤九是个二杆子,用村里那些人的话来说就是缺心眼。刘凤九长得五大三粗,在生产队别人都是应付了事,天天出勤混日头,不管干多干少,挣个工分就行了。可是刘凤九那是实打实的真卖力气,往往只要他领着打头干活,那地里稀稀拉拉的都是被他拉下的人,当然张永富也是其中之一。在那时张永富就有了哮喘病,干活不紧不慢,谁也没看出他有哪里出类拔萃,刘凤九这个二杆子,去货站都没能坚持下来,可就是这样的一个还有哮喘病的人,竟然承受住了货站高强度的工作量,这点也不得不让那些村里人对张永富刮目相看了。
其实也难怪张永富干活那么卖力,如果换做别人也许一样如此吧,生活总是有许多无奈的事,对于张永富和李静尤其如此。在磨盘山镇谁都知道张永富有一个永远也不能停下来的理由,张永富有一个残障儿子,如今已经二十多了。长的是膀大腰圆,比张永富还高出少半个头。平时能吃能喝能睡,吃饱了睡醒了,没事就在村里晃荡,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人直愣愣的,却极少说话。虽说在村里倒是没闯下什么祸事,可是这样的一个孩子将来怎么办呢?所以张永富不能停下来,村里别的人还有理由不那么辛苦的活着,可是张永富没有,张永富知道只要他活着一天也不能停下来。
李静又翻了个身,侧身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已经午夜12点多了。每天这个时间都已经睡一觉了,生活容不得她有太多无谓的情绪,明天还将继续,李静闭着眼睛停止了胡思乱想。慢慢的睡着了。
第二天李静起来晚了,睁开眼睛一看张永富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可能临时又接到了通知,饭都没来得及吃,只在橱柜里拿了几个昨晚吃剩下的凉包子。李静看着橱柜里被张永富翻动的痕迹,心里有些愧疚,也不知道他这一上午怎么熬过来。张永富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不过知冷知热,惦记孩子,也懂得心疼媳妇。知道平时李静在纺织厂上班不容易,好容易赶上一月一次的轮休,难得能睡个安稳觉,走的时候都没叫醒她。
李静又想起昨天车间主任和生产科长说的话,纺织厂要破产了,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一想到这些,心下不仅一阵怅然。正想着呢,儿子张小宝从外面进来,嘴里喊着饿了,看着敞开的橱柜,伸手就抓放在盘子里的包子。李静一把夺下来;“妈给你热热再吃,不然容易坏肚子。”张小宝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没有说话。两只眼睛直愣愣的看着盘子里的包子,终究却没有再伸手。李静看了看儿子的样子,低声叹了口气,也再没说话,将昨晚吃剩的饭菜一并拿到锅里,架了一把火。回头告诉儿子别再乱跑了,饭一会就好。
其实李静的儿子不是生下来就这样的,张小宝刚出生的时候是个特别可爱的孩子,亲戚邻居谁见了都是喜欢得不得了,都夸李静有福气。只是这样平静幸福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在张小宝六岁那一年的冬天,张小宝感冒发烧两三天也没好,李静领着孩子去了镇上的一家诊所,被那个心不在焉的护士对多了药,本来那瓶药即使成人也不能一次注射,可是那个护士和人聊天聊得高兴,完全忘记了那是给一个六岁孩子注射的。回来之后高烧倒是慢慢的好了,只是常常流口水,目光直愣愣的,再也没有以前那个欢快劲了。开始谁也没在意,以为孩子感冒还没好,不爱说话也是正常的。可是又过了些天李静感觉出不对劲了,一个六岁的孩子一天天不吵不闹,在一个地方盯着一处角落,就能呆半天,口水流到衣襟上也不知道去擦拭一下,就那样任由口水一直流。
后来李静领着张小宝去了很多的大医院,都检查不出来病症出在什么地方,各项指数都正常,可是孩子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从镇上诊所回来之后,那个活波可爱的张小宝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整天沉默寡言、目光直愣愣的孩子,张小宝也上过学,只是在学校呆了三年之后说什么也不去了。张小宝时常流口水这个样子,在学校没人愿意和他坐一张桌,没人愿意和他一起玩,那些调皮的孩子还经常取笑他,欺负他。张小宝在学校的这三年几乎没有学会什么,离开的时候又都还给了老师。
离开学校的张小宝,这下自由了,每天依旧早早起来,在村子里四处转,在农村所有的人都是有事要做的,整天有忙不完的活。只有张小宝是个例外,他有足够的时间去发呆,即使盯着山坡上的一只小羊也能看上半天。时光就这样悄悄地流逝着,一转眼张小宝也已经长大了,变成了一个20多岁的大小伙子,只是没变的是张小宝依旧满村乱转,没事常常发呆。回到家就知道喊饿。
背后李静也不知道掉过多少眼泪,别人家的孩子都是聪明伶俐,上学、参加工作、成家立业。可是自己的孩子呢,整天这个样子,真让人有操不完的心,也不知道自己和张永富老了之后这个孩子怎么办。每次一想到这些,心里就堵得慌,感觉这个世界一片黑暗,绝望的死都死不起。
李静坐在饭桌上,看着眼前的张小宝狼吞虎咽吃饭的样子,一颗心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以至于陈红走进屋里,李静都没发觉。陈红将手里的一兜水果随手放在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陈红用手敲了敲桌子:“哎哎,想什么呢,这么投入”
陈红是李静最好的朋友,也是无话不谈的闺蜜,两个人从小在一个村子里长大,在纺织厂开始招工就在一起,又被分到一个组,彼此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虽然陈红后来搬到了县城去住,可是娘家依旧还在磨盘山镇,只要陈红回来,每次都会到李静的家里坐会。两家离得近,来往也方便。
李静愣了一下神,抬头见是陈红:“没想什么,你今天怎么回来了?这么闲啊?都和你说了多少遍了以后来不用买什么,看你又买这些水果。”
陈红嘿嘿笑了:“又不是给你买的,这是给你家小宝买的。”
“他又不是小孩子了,用不着这样惯着,如果小宝没这病的话,我如今差不多都应该做奶奶了。“李静说完这话,苦笑了下。
“你呀,也别整天想那些不开心的事,车到山前必有路,没有过不去的坎”陈红这样劝解李静也不知道多少回了。只是自己也知道,有时候用来劝说别人的话,却劝说不了自己,事情没摊到自己身上,说出来的话总是那样苍白。
陈红其实和李静同岁,只是一起出门,任谁看上去李静也比陈红苍老得多。陈红年轻时长得漂亮,皮肤还白,当年可是纺织厂的一枝花,有好多小伙子追求她,各种搭讪无事献殷勤。只是那时候的陈红心高气傲,根本看不上这些农村户口,长在庄稼地里的农村人。虽然自己也是农村户口,也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往上数八辈,也是土里刨食的庄稼汉。可谁让自己天生丽质,长了一张这么漂亮的脸蛋呢。那时候拥有城市户口的确是一件让人羡慕的事,光是每个月的城市供应粮,就值得让那些整天在生产队挣工分的社员眼红心热。虽然那时候的城市供应粮也是按人定量发放,一个月也就那么一点细粮,几斤白面二斤豆油什么的。可即使是这样,还是让常年几乎见不到油星的农民眼馋不已。
那时候好多农村姑娘找对象都渴望能够嫁给城里人,做城里人的媳妇是他们最大的梦想。嫁到城里也就彻底的脱离了庄稼地里繁重的农活。嫁给城里人托关系还可以把户口也迁到城里,那样自己每个月也可以名正言顺的领到那一份城市供应粮了。这对常年住在农村长在庄稼地里的人来说,也的确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那时候同村的张老三,他有个兄弟在城市一个钢厂做车间工人,张老三与同村人见面那都是满满的自豪感。与人说话聊天,不管开始说什么话题,最后都会引到他那个在钢厂的兄弟身上。说什么城市里钢厂待遇有多好,平时吃饭也是四菜一汤,那是干部才有的待遇,白面馒头管够,随便吃。逢年过节的厂里还发放福利,待遇比咱们这的乡长都好。刚开始大家还有兴趣听张老三说,后来看他翻来覆去的也说不出什么新意,下次没事再看见张老三过来,就都远远的躲开了。
在李静和同村的老实巴交的张永富结婚的第二年,陈红也结婚了,对象果然是个城里人,听说还是个干部,只是村里人几乎没怎么见过,也不知道长得什么样子。只有李静知道陈红嫁的那个所谓的城里干部是个什么人。其实也仅仅是一个一百多人厂子的保卫科长,比陈红大了五六岁,个子倒是长得挺高,只是一对三角眼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一张脸整天阴郁着,见了谁也不知道说句话,经常出去喝酒、耍钱,醉的辨不清东南西北,常常被人搀扶着送回来。两个人没事总吵架,那时候陈红回来没少和李静诉苦,谁知道自己一心嫁的城里人竟然是这样,当初嫁给城里人的那点优越感,早就荡然无存了。每次回来看到李静和张永富恩恩爱爱的,倒是有些让人羡慕了,只是后来谁也没想到张小宝会变成这个样子。
其实陈红早就离婚了,离开那个保卫科长,带着一个两岁的小女孩又嫁给了另一个城里人,那是一个车间工人,每天上10个小时的班,周末都没有休息的时候。不过人很好,对他们娘俩也是没的说。
陈红回来是看她爸的,陈老爷子脑血栓好多年了,虽说不是那么严重,还没到卧床不起的地步。可是行动不便这点却是没法改变的,陈老爷子没事拄着拐杖在村中平坦的路面缓慢的移动着。累了就找个向阳的地方坐会,晒晒太阳。陈红这次回来又给爸爸买了许多的药,管高血压的,预防心脏病的,林林总总的预备了一大包。陈红住在县里,小女儿在上高中,不经常回来,回来一次就提前预备许多的东西。
陈红和李静坐在屋里说着话,张小宝这个时候倒是格外安静,不吵也不闹,吃着陈红买的水果,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装水果的那个袋子在发呆。
张永富是亮天的时候,接到队长电话的。他们货站装卸工有一个队长,那是货站调度经理的外甥,年岁不大,三十六七岁的样子,叫做李大坤,不过背后这些工人都叫他“二鬼子”,李大坤这个人没事爱耍点小钱,即使在货站等货来的间隙,他也耐不住寂寞,也会组织几个人和他打会牌。他人又精明得很,牌打的也好,鬼精鬼精的。很少有人在他手里赢到钱,不过李大坤是个讲究人,和这些工人玩都是小打小闹,就是凑个热闹而已,不管赢了多少钱,李大坤也不会装进自己腰包一分。常常是用这些赢来的钱,给干活正累的工人买烟买水,买点吃的临时打个尖。李大坤虽然是调度经理的外甥,平时倒和这些工人打成一片,为人也讲究、公平,这些工人也愿意听他调遣。李大坤是装卸队长,他是不用干活的。这些工人挣的工资都是计件的,一般都是按吨来计算,多干多得。有时候来的货多,李大坤就会另外多安排人,货来的少,就直接打电话通知货站的那些老员工,直接去卸了。
货站什么时候来货不固定,不过来了就是急的。哪怕就是大半夜的接到通知也得立马就去,这点也是村里那些人不愿在货站干下去的主要原因。村里人也都吃惯了辛苦,起早贪黑的劳碌也算不得什么,可是干活总得有个固定的时间啊,这面刚躺下,那面就要你去卸货,大夏天的还好说,要是数九寒冬的,那是真不愿意在暖被窝里爬起。走这一路都是冻手冻脚的,到那里干一阵,头上都冒热气。汗水把身上的棉衣都湿透了,回来的路上棉衣又冻成了硬邦邦的一片,一动弹那个冻成一片冰凉的棉衣还直磨后背,那种滋味可真难受啊。张永富在这里干了十几年了,早就习惯了一切,张永富的电话永远都是24小时开机。他还特意为李大坤设置了一个特别的铃声,声音不大,说来也奇怪,哪怕在深夜里睡得正熟,只要这个特别的铃声一响起,张永富就会立马醒过来。
这天货站来的货不太多,是一批发往南方的精饲料。李大坤叫了张永富在内一共四个人,这些活如果是四个人干的话,按照平时的干法,也的确用不了多长时间。张永富倒是接到队长的通知早早就到了,张永富住的磨盘山镇离常年干活的货站有十多里路。张永富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都是骑着一辆28自行车,那辆自行车是他和李静结婚之后第二年买的。一直骑了这么多年。
张永富到货站的时候,李大坤正坐在值班室,和门卫赵宝军在聊天。赵宝军也是货站领导家的亲戚,家里是农村的,没上多少学,又没有什么好的出路,就被当领导的亲戚安排在这里了。张永富那是货站的老员工,十几年间,货站经理都换了三个,用那些装卸工人的话来说,叫铁打的货站,不变的张永富,能够一直坚持在货站干这么多年的,还真就张永富一个。张永富的吃苦耐劳在货站那是人尽皆知的。大家也都知道张永富背后有一个残障儿子,有时候活少用不了那么多人,队长李大坤要留下两三个人,每次都有张永富。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知道什么原因,也从来没人因为这个而不满意李大坤的调遣。
李大坤招呼张永富进屋里坐会,说货还没到呢。货站一般都是这样,那面发货了,大概几点到,站里接到通知就提前安排好装卸人员,免得耽误事。张永富开门进屋里,摘下手套,放在大衣兜里,搓着一双大手,冲着手心哈了一口气。冲着李大坤点了点头。门卫室的屋里挺暖和,尤其对于从外面寒风中进来的人来说尤其如此。李大坤指了指身旁的暖气,“老张,这边有暖气,过来暖和暖和,今天气温下降了。听天气预报说明天好像还有雪呢。”
张永富又搓了搓手,往前走了几步,摸着热乎的暖气,嘴里回应着李大坤的话;“恩,明天是有雪啊,还是中雪呢。”
“老张,我说要你把那个自行车换了,你就是不听,天冷下雪多受罪啊。如今还有谁整天骑着自行车跑十多里地来上班啊。”李大坤话说的是一本正经。
张永富苦笑了下:“岁数大了,能对付骑就骑着吧,好在十多里地也用不了多长时间,我这笨手笨脚的给我辆车我也弄不走啊。趁着身体还行,就多奔波几年,将来老得不能动了,那还不就得整天吃老本啊,就那一个孩子,将来还指不上,这都不知道等我老得不能动的时候那个孩子咋办呢。”
“老张啊,你就别想那么多,车到山前必有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我看你整天活的也太累了,该放松的时候就放松下,整天发愁上火不是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嘛。如今的政策也好,不像旧社会的时候吃不饱穿不暖,农民种地领直补,实在过不下去了还可以申请低保,你也不用太消极。”李大坤来这里不长时间就听说了张永富家里的事情,从此之后就对张永富多了一份同情和关注。
张永富听了这话没说什么,冲着李大坤由衷地点了点头,手在大衣里摸索一阵,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把那用方便袋装着的包子拿了出来。那是张永富接到李大坤的通知没来得及吃的包子。听着李大坤打电话的语气好像挺着急的,以为货已经到了,就等着他去装车了呢。就没来得及吃,可是在货站那干的可是纯粹的体力活,没有什么技巧而言。不吃早饭那是不行的,张永富身体原来就不怎么样,如今岁数又大了。空肚子干一上午那是万万吃不消的,所以就预备了几个包子,想着在自己干活顶不住的时候,就吃点。到这里一看货还没来呢,正好还有点时间,就从怀里拿出了包子。
本来张永富不想当着赵宝军和李大坤的面吃这个凉包子,可是一想过一会要扛起150斤重的精饲料,饿着肚子也是万万不行的,这才拿出来了。李大坤一看张永富手里拿的包子,就知道他还没吃饭。这个张永富总是这样,接到通知都是第一个到货站,在货站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因为他而耽误过什么事。李大坤用桌上的暖水瓶给张永富倒了一杯水,让他坐在桌子跟前慢慢吃。随即李大坤的电话就响了,打来电话的是六里河的另一个装卸工杨长贵,杨长贵也是货站的老员工,干了有六七年了。打电话告诉李大坤,他今天来不了了,他爹脑出血住院了,身边没人照顾。
看来今天的这些活,只能三个人干了。临时再通知别的人,时间也来不及了。李大坤收了电话,那两个装卸工小李子和老张也来了,告诉李大坤货到了,要他去清点数目呢。作为装卸队长是不用干活的,不过清点数目那是必要的。一方面是为了核实来的货吨数是否有出入,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那些工人考虑,每次来货他都要记一下准确的数字。有几个人干活,都是谁。货站的老员工不是每干一次活,就结算一次的。有时候过的天数多了,就谁也记不清了,所以作为装卸队长李大坤就必须认真起来,半点马虎不得。
张永富刚吃了几口,听说货来了,也就顾不得了。站起来,一边往出走,一边从大衣兜里掏出手套,一边走一边戴。跟着李大坤他们往存放货物的场地走。张永富所在的货站场地不大,被各种物资堆得满满的,远远的就看见停在那里的一辆车,那就是他们要装卸的货物。
小李子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手脚也麻利。不等李大坤说话,顺着车厢已经爬上去了,解开一道道捆绑的绳子,揭开苫布就是一袋袋的精饲料。小李子在货站还没干多长时间,常常动着自己的小心眼。几个人一起装卸货物的时候,他总是投机取巧,今天也不例外。小李子看今天人少,他先奔到车上,在车上就不用下地去扛那么重的精饲料了。这些精饲料都是统一的包装,每袋都是150斤,不用力哪能扛得起来啊。
那天干上活没多久,张永富就被小李子在车上弄下来的一袋饲料闪到了腰,给人搭肩,你得随着下面的人的力。使蛮力不行,下面的人正使劲的时候,你也得跟着使劲,把那袋饲料放在人家肩膀上,下面扛东西的人就着这个劲,就扛走了,可是小李子不管那个。
张永富的腰就是那天闪到的,从那以后就做下了病,以后再扛东西,弯腰起来就疼。去医院检查,也没检查出什么问题,骨头又没伤到,拍什么片子也是枉然。医生给开了点吃的药,还有几幅膏药,贴在身上,除了有一些难闻的气味之外,半点效果也没有。
那天张永富回来得有点晚,本来三个人干四个人的活,累是累点,毕竟多挣一个人的钱,却耽搁不了太长时间。可是卸完那车发往南方的精饲料,又来了两车厢的煤。正好三个人都在,李大坤就没另外再安排人,这些煤也是他们几个卸的。冬天本来天就短,开始卸上那些煤的时候,都已经二点多了。当他们走出货站大门的时候天早就黑得什么也看不见了。张永富骑着自行车就着天上惨淡的月光,还有十几里路要赶呢。
张永富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那是为了躲避对面来车刺眼的灯光。一个不留神,压到了路旁一块突起的石头上了,摔得倒不太重,只是一下咯到了卸车时闪到的腰,这一下疼的张永富忍不住叫了出来,爬了半天才爬起来。试了两次却怎么也迈不上自行车的大梁,微微一动就牵连着全身丝丝的疼。没有办法张永富只能一手推着自行车,一手捂着后腰,走回去了。
那天陈红在李静的家里呆了很久。李静和陈红聊着那些他们熟悉的人,还有那些过去的事。好像一眨眼两个人就都老了。李静拨开头顶隐隐的白发指给陈红看,两个人都是感慨了一番。送走陈红之后,李静将张小宝全身上下的衣服,都给换洗了一遍。又彻底的做了一次大扫除,忙完这些天都黑了。
张永富回来的时候都已经是半夜了,路过大半个村子,家家都已经熄灯睡觉了,只有自己家的灯还亮着。张小宝流着口水,歪倒在一边睡的正香。李静坐在屋里的一处角落,正在织着一件毛衣。张永富开门进来,脱掉浑身透着凉气的大衣,直接就歪倒在一边了。今天也的确够累的,又闪到了腰。
李静见张永富回来,忙放下正在织着的毛衣,去厨房给张永富热饭去了。当李静做好饭,进来正要招呼张永富吃饭的时候,却发现张永富已经睡着了,还穿着那身干活的衣服,还是一进门坐下的那个姿势。李静看了又是一阵心疼,走上两步轻轻的把张永富推醒了。告诉他饭好了,吃完饭脱了衣服再去睡。
张永富刚才做了一个梦,梦里的自己还在货站干活,杨长贵和老张一人扛着一包东西已经走远了,可是轮到自己却怎么也扛不起来,也不知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就那么重。张永富急出了一身汗,正不知怎么办的时候,感觉有人在后面帮了他一下,他一下就扛起来了。张永富心里充满了感激,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看是谁帮了他。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人,穿着一身蓝布大褂,看上去有些怪怪的,仔细往脸上看原来是老崔。老崔正站在那里冲着自己在笑,张永富也回他一个憨厚的笑,刚想说点什么感激的话的时候。就被李静从梦中给推醒了。
张永富从迷迷糊糊中醒了过来,看到眼前站着的李静,头脑才逐渐的清晰。回想着刚才的那个梦,不知怎么感觉有些怪怪的。在货站这么多年,每天干活都是累死累活的,睡觉都是格外的香甜,何曾做过这样的梦,张永富苦笑了下,心里暗暗想可惜在梦里干活没人给钱啊。这个想法刚放下,张永富猛然警醒老崔不是已经死了吗,怪不得在梦醒时还觉得怪怪的。
老崔是张永富的同事,也是货站的老员工,三年前在货站扛一包东西往前走的时候。突发脑出血,忽然倒在了地上,刚才扛着的那一大包东西又沉沉的压在了身上。那包东西还是张永富帮他从身上拿下来的呢,随即站里叫了救护车,可是救护车还没到,人就咽气了。那是货站那么多年,发生的唯一的一次意外。虽然责任不在货站,突发性的脑出血谁也没有办法。后来家属找来,货站还是给拿了六万块钱,事情就过去了。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怎么就突然梦到他了呢。
张永富靠在那里,用手在脸上摸了摸,知道刚才仅仅是个梦,梦是不怎么吉利,也没和李静说起这个。看着李静有些心疼,有些嗔怪的表情,张永富笑了,张永富知道李静心疼他,也关心他。自己劳累一天,最大的念想就是回到家能陪陪李静,哪怕彼此一句话也不说,心里也有一种莫大的满足。
李静端上饭菜,一边看他吃饭,一边告诉他纺织厂这次可能真的要破产了。今天陈红走后接到了厂里的通知,给他们这些所有的工人都放了假,具体原因没说,可能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了。至于什么时候再上班,就等通知了吧。张永富听了倒是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只是随口说一句“破产就破产吧,在那里干了那么多年,也该歇歇了。你在家照顾好小宝就行,这样也不用他奶奶整天四处去找他了。”
两个人躺下之后又说了一阵话,李静给张永富的腰按了好一会,张永富这才感觉好多了。翻身动弹也不怎么疼了。这时张永富的困劲也上来了,翻了个身,一脸疲倦的沉沉的睡去了,不一会就轻轻的打起了鼾。李静趁张永富睡下,偷偷披衣起来,从张永富的衣兜里掏出了手机,直接关了机。这么多年自从张永富到货站,还没有这样心无牵挂的睡过安稳觉。
第二天李静早早起来,和往常一样,虽然不用再去上班了,可是在纺织厂这么多年,作息时间早就习惯了,到点就醒,躺都躺不住。这样的人据说都是劳碌的命,有福都不会享。李静推开门才发现,外面下雪了,满院子白茫茫的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的,雪早就停了。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不算大,天也不算太冷。李静穿戴整齐,又围了头巾,拿过扫帚一下一下的扫,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功夫不大院子里的雪都扫完了,李静却没有停止的意思,扛着扫帚到房后的路上,一直把门前的路面清扫干净才回来。
李静忙完这些,才回到屋里,有些热了,摘下头巾才发现出了很多的汗。张永富还在睡着,看样子还很香,李静走过去给张永富露着的后背盖了下,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一阵恍惚,以前外面所有的活都是张永富在忙。两个人一起生活这么多年,虽说没有大富大贵,可是在这样平平淡淡的劳碌中,相互的心疼着,关怀着,李静对于生活还是知足的。虽然张小宝一直这样不好也不坏的让他们操了不少的心,可是两个人之间却从来没有因为什么争吵过,总是彼此惦记着,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