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剑游侠》14、执奇剑地道遁身形 舍此身相救结厚谊
陈少华 著
那巨蛇不久前寻得此地盘桓,大觉可意。忽有人要来侵犯,自是恼怒。身子左右滑动,忽地暴起,伸口向丁吕脖子咬去。丁吕闪身一让,长剑向蛇的脑袋劈去。巨蛇身形却极是灵活,缩头劈过,身子一甩,将丁吕缠住,使劲便绞。丁吕立觉呼吸困难,反手一剑,向蛇身刺去。蛇皮甚厚,竟没有刺入,那蛇负痛,更是发狠地缠绞起来。
眼见丁吕危急,众人慌作一团。杨荷惊叫一声,便要摔倒。她心肠软,多愁善感,平日里扫地还不伤蝼蚁命。那一回被刘黑调戏侮弄,无礼之极,她也不肯将之杀了,只将刘黑捆了。自然见不得别人死在眼前。张敏知忙一把将她搀住,小心相护。
肖羽咬了咬牙,心道,豁出去了,跟这巨蛇斗一斗。要说他是很怕蛇的,平日里见到蛇就跑。但他颇有侠义之风,自已虽不济,却素来救危扶难,同情弱小。他与这丁吕经历磨难,已将之当成一个朋友。岂能眼瞧着此人死在眼前?再不迟疑,鼓起勇气拿了匕首挺身而出,便向巨蛇七寸刺去。杨荷低呼一声,心里暗暗祈祷。眼见他向巨蛇扑起,一颗心扑扑直跳,闭了眼不敢再看。肖羽匕首锋利,登时扎进了蛇的体内,只可惜离七寸差了半分,未能一击致命。巨蛇正在全力对付丁吕,没提防有人偷袭,受伤后烈性大发,疯狂地翻滚,丁吕已被绞得奄奄一息。
肖羽躲过蛇尾的一击,索性跳到蛇身上,紧紧地抱住蛇身,用匕首在蛇身上乱扎。那蛇松开了丁吕,在地上打着滚,想把肖羽弄下来。肖羽不多时已是支撑不住,浑身是伤,掉下蛇身。巨蛇张嘴便是一口咬下,正中手臂。此蛇乃巨毒之物,厉害非常,他立时头昏脑胀,摇摇晃晃,只见手臂上一条黑线直向上升,已到了肩胛。如果毒物流到心脏,那是万万无救了。巨蛇一击得手,更不耽误,用身子将肖羽用力一缠。肖羽尚存一丝清醒,心道此番自已竟命丧于此,哪能甘心?恍惚中见到杨荷一张泪流满面、惊慌失措的脸,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蛇身抱住,张嘴就咬,所咬之处恰是皮嫩的所在,竟被咬破。他狠命地吸着蛇血,在这最后关头也要跟这毒蛇同归于尽。
丁吕从蛇身中挣开,死里逃生,精神一振,狠狠张口呼吸几回,运起内力照着蛇脑连连出掌。巨蛇给打得头晕目眩,眼冒金星,才知道了厉害,要想逃跑,可已不能够。蛇身已被咬了一个大洞,血流如注。肖羽张嘴痛吮不休,吸得胀了就吐了再吸。那蛇狂乱挣扎一阵,终究失血太多,渐渐没了力气,不再挣扎。肖羽筋疲力竭,加之伤口毒素发作,越发晕晕沉沉,自料命在顷刻,心中甚是难过,寻思自已小小年纪,该得的快乐一点没有,该吃的苦可一点没拉下,就这么死了,实难甘心。
杨荷上前验看他的伤口,带着哭音向杨丰央求道:“爹,他好可怜。你不是懂医吗?救他一救吧?”杨丰正自沉吟,丁吕察验伤处,摇头道:“此毒蛇名为绿花三步蛇,不仅体型巨大,毒性更烈。平日极少见得到,只怕是回天无力了。无论是谁,被此蛇咬后,必死无疑。”言下慨叹不已,若非肖羽奋勇斗蛇,他此刻早入蛇腹。
杨荷摇头道:“不会的,好人有菩萨保佑的。”俯身在伤口上要吸。杨丰喝道:“荷儿,休得胡来。”飞身上前将她拉住。他爱女心切,怎能让女儿干冒奇险?他熟知医书药理,当知这正是毒性极烈的绿花三步蛇,无药可解,何况这条蛇如此巨大,其毒积聚之下,毒性更烈,女儿吸这毒血,无异于自寻死路。他一路沉默不语,从不引人注目。此刻也立时飞身上前来拽之。丁吕心中一动,暗道好怪的身法,好俊的轻功,不由对他多看几眼,见他一身庄民打扮,并无异状,只是眼神大是精光逼人。不由暗自惊异。
杨荷几乎要哭了出来。见肖羽这么英勇,此时生命垂危,不由心乱如麻,实在难舍。求道:“爹,你救救他吧。人家一个孩子,挺可怜的。”杨丰沉思不语,即便是能救,他本也不愿多行伸手。见女儿如此关切,瞧那少年衣衫虽破,落拓不堪,却也有几分英气,莫不是女儿竟对此人有了情意?叹了口气,平日里他很疼爱这个宝贝女儿,此刻要拒绝她,谈何容易?只是此少年身中巨毒,此地又一无药材二无器具,实非他所能相救。仔细把把肖羽的脉息,摇了摇头,沉声道:“爹不过一个农夫,平日里给耕牛山羊看看伤还将就得过,哪能救得了蛇毒?你不要为难爹。”
杨荷只是病急乱投医,想想不错,只得泪眼朦朦地看着肖羽。张敏知看在眼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只觉苦涩难言。见肖羽躺在地上生死不知,寻思:“荷儿既喜欢此人,我不可将他抛下。否则荷儿岂非伤心?”他宽厚秉性,见了肖羽的舍已救人之行径,大起好感,亦绝不丢下他了。便将肖羽背在了身上,道:“大家继续走吧。”众人仍复前行,历此一难,更是小心冀冀,如步薄冰。
暂且不表这里众人在险境中挣扎,却说陕西西安城中大异于往,一大队官兵在把总的率领下吆喝着向校场里赶。巡抚官邸里气氛森严,官将来来往往,提刀扛枪。原来陕西巡抚赵宝山得到了密报,小王爷福文在行云山庄遇到危险,要讨救兵。他吃惊不小,忙打点兵将前去帮忙。副将韩强武精明强干,武艺高强,很得重用。乃令他带了兵丁三千,前往擒拿乱党。赵宝山康熙四十八年进士,懂得圆滑拍马之术,在官场里便如润滑油般无所不利,眼见有了巴结郑王爷的机会,哪肯放过。况且乱党出现在陕西地面,他身为巡抚竟无知无觉,当是大大地失职。所谓亡羊补牢,唯有竭力对付了乱党,将功折罪,才逃得过被参刻的厄运。他在朝中倚附郑王爷固善,结党营私,朋党伐异,竖敌颇多。早就有官员盯着他,磨墨习习要对他下手,他自然知道厉害。对韩强武是再三叮嘱,务要尽心尽力,将乱党擒拿,让小王爷安全离开。
韩强武在校场点了五千骑兵,浩浩荡荡地开往行云山庄。他生得四方紫膛大脸,浓眉大眼,八字胡须,手使一根挂角八节钢鞭,原是崆峒派弟子,后来犯了派规,被逐出崆峒,就在绿林道上剪径,作些没本钱的勾当。后来投清,入了官府,仗着武艺不弱,办了几件盗贼案子,抓了一些强人,积功当上一名将佐。官兵一路赶马疾驰,拖出一路的烟尘,不出一个时辰,已到华县。
此时行云山庄恶斗正剧,双方死伤均重,死尸躺了一地,受伤的惨声呻呤不绝。张绵与章虎、韩斌率领庄兵们正在欲血奋战,张绵身上已中了两处箭伤,血染衣袍,兀逢狠斗,下手迅捷狠辣,当者立时身首异处,官兵们被杀得大骇,只远远地将他围起,用弓箭偷袭,不敢上前抢攻。
张绵眼见这么打下去凶多吉少,待敌人救兵一到,他们难以再作困兽之斗,只有被擒的份。因此唯有速战速决,冲出包围,隐居起来再作良图。他当下再不迟疑,高声叫道:“章兄弟,韩兄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快快突围冲出去,我来给你们断后。”
章虎势如恶虎,挥舞着钵大的拳头对着官兵们狠砸,沾上了不死也是重伤。他满脸是血,和着汗水流了一身,口里哇哇怪叫,象凶神一般骇人。他听得张绵的叫声,喊道:“大哥,你快走,反清复明的大业,没了我章虎没什么,但少不得你。”福文听了寻思,果是反贼。令兵丁们向上猛攻,不要放走了一个。只是官兵们死伤过巨,哪里挡得住,章虎一路打来,离福文越来越近。福文也慌了神,忙唤侍卫,侍卫们将他围在当中,摆好了架势。章虎想要擒住福文,与侍卫们狠斗在一起。几招下来,侍卫们已给他打得东倒西歪。金刚和尚和铁谷道人冲上来围住章虎恶斗,不肯退后。两人以二敌一,堪堪抵住。回元真人见福文有险,立时飞身赶到,围攻章虎。韩斌见章虎有难,忙上前相助。众人均是杀得性起,双眼通红,都用不要命的招数抢攻。
张绵叫道:“章兄弟,韩兄弟,快快突围,待鞑子援兵一到,我们就都要被一网打尽了。”韩斌叫道:“大哥,你快向外冲,我带兄弟们为你断后。”张绵知道多说无益,这些兄弟义气深重,当不会放弃他而逃生。他吸一口气,躲开迎面砍来的一刀,一掌将一名清兵打得飞了出去,喝道:“挡我者死,大家并肩用力,杀了出去。”又手刃数人,杀开一条血路,便向外冲。庄兵们见状,都是刀枪并举,将赶来的清兵逼住。
张绵与章虎、韩斌合作一处,并力向外冲出。这三人武功之高,清兵哪能抵挡,只能远远地放箭。三人运剑如风,将羽箭一一拨落。
蒙面怪客挟起弓来,嗖地连发五箭,直奔张绵而来。张绵见箭枝不仅来势迅疾,而且各将退路封死,运身法躲过了这枝,势必又让另一枝射中。唯有运剑将箭枝碰飞,可箭枝来势太劲,勉力磕飞,虎口暗麻。他见发箭之人似是对他对他的轻功身法甚是熟悉,这几箭射得如此妙到毫巅,相济相成,竟是专门对付他而来。他再瞧了一瞧那蒙面怪客,越加觉得竟是一个自已非常熟悉的人,只是就是想不起名字,或者也许是自已不愿向那人身上想而已,总盼是自已想错,不是那人。
原来张绵疑心此人是行云山庄的四当家郑一丰。张绵三年前在长白山见他与朝廷鹰爪子厮杀,身负重伤,出手将全救下。心想此人既跟朝廷为敌,自然是一个反清义士。后来见他武功高强,且有将兵之本领,熟读兵书,想来此人对反清大业甚是有用,乃让他在庄中坐了第四把交椅。平日里他训练庄兵尽职尽责。因为与他交往不深,张绵并未告之他行云山庄的反清复明宗旨,只说训练庄兵是为了护庄之用。两个月前郑一丰说家中老父去世,要回家奔丧,张绵并未阻拦,也未起疑心。难道他竟是受了官府的利诱,要给清狗当走卒?张绵摇摇头,不可能,郑一丰与他相交两年,并非追名逐利的铜臭之徒。若非有血性的男儿,他岂会让郑一丰坐第四把交椅?更不会让他打理练兵事宜。他忽又转念想道:“郑一丰若是作了鹰爪子,清狗要对付行云山庄,将郑一丰留在山庄当内应,岂不是好?可见那时官府并未想到要对付山庄。”他一直想要知道的是,官府这么兴师动众地攻打山庄,为的是哪条原因?要说是单单为了九天凤舞剑,官府又是何须如此兴师动众?再说,他们是如何知道此剑在行云山庄呢?这个秘密除了几个最心腹之人,无人知晓。而且,官府如此调集重兵围剿,倒象是事先有备,专为了捉拿逆党而来般。可瞧福文的样子,却又不像。种种疑问涌上心头。但无论如何,他在山庄里苦心经营十余年的心血是白费了。
此时战况紧急,不容张绵多想,这些念头也如电光火石一般只在一闪念中。这时章虎带着几十名庄兵正在后面与彭尘土高举,一彪军马全速开来,旗幡飘飘,当中一面大红旗上大书“陕西总兵巡阅使韩”几个大字。兵精将猛,气势逼人,杀气腾腾。
张绵向韩斌道:“不好,是清狗的援兵到了。”他回身一看,只有不到三百名庄兵跟在后面,虽然身上多带伤,总归训练有素,兀自昂首扬刀,斗志不减。他心中颇为欣慰,心血毕竟没有白费,能训练出来这么多能经战阵的战士,岂是易事?只怪自已运蹇时乖,否则假以时日,一定能练出一支让清兵胆颤的军队。他挥了挥剑,扬声对庄兵们道:“兄弟们,鞑子的援兵到了,大家奋力向前,冲出重围去。”说着就要挥剑向前杀去。此时他已将身死置之度外,见敌兵势大,当无侥幸之理。
韩斌拦住他道:“大哥,你快走,我来给你断后。反清大业不能没有你。”张绵哪里肯,道:“你们先退,我来断后。”韩斌急急求道:“大哥,你先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张绵冷静一想,自已大业未成,岂能意气用事,死于这里?点头道:“兄弟,你率一部分兄弟们向南杀去。我带一部分兄弟向北冲,大家化整为零,莫要被鞑子一网打尽。”这时已是黄昏时分,太阳早已隐于天边,不多时就会天黑,杀出去的希望就多了不少。
两股人马乘着黄昏薄暮,分路冲出。清兵见状,包抄过来,截住韩斌的人马厮杀起来。张绵的人马已趁势冲出很远,在夜色的掩护下,向大山深处而去。韩斌的人马不一刻就被冲散,清兵先用铁骑兵冲击,再以轻骑兵截杀。不多时,韩斌手下的庄兵就各自为战,死伤贻尽。韩斌仗着一身卓绝的武功,且战且走。混战中他一掌打死一名把总,将尸身拉下马,飞身而上,驾着马向野外空旷处冲去。几十名清兵拦住他,他施展本领,手中一把刀出神入化,杀得清兵丢盔弃甲,倒撞下马来。这时羽箭嗖嗖直响,向他射来。他朝战马屁股上就是一鞭子,那马泼喇喇一阵疾驰,甩开了追兵,忽地左肩一阵剧痛,已中了一箭。他咬紧了牙关,纵马如飞般疾驰而去。所幸这时清兵尚未成合围之势,他才得以突出去。后面追击的清兵猛放羽箭,此时夜幕已降下,箭羽都失去了准头。
韩斌一路上驾马夺路狂奔,听得后面追杀之声渐远,方才松了一口气,早已精疲力竭,一个倒栽葱从马上掉了下来,便不省人事。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醒来。睁眼一看,却是在一床上,房间里站了一个中年人,一身宁绸宝花袍子,头戴了顶瓜皮圆帽,相貌清瘦,学究模样,掩不住一脸的风霜之色。他正在窗口沉思着什么,听得韩斌已醒,道:“朋友,你醒了就好。看你伤得不轻,我将你背到这家客栈。”韩斌欠身谢道:“多谢您。不知恩公尊姓大名?”中年学究道:“在下李前,前来华县有件要办。怎知这两天风声不好,行云山庄惊天一场大斗,把朝廷都惊动了。”
原来李前那日在酒店里住下后,黑塔说有一件要紧事要办,辞别他走了。李前久闻华山之名,心中甚慕,乃又去了华山游览一番。回来后见到华县竟是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行云山庄遭到官兵围攻,已行一片废墟。他赶到行云山庄一看,果然是一间好屋子也找不到了,只剩下断瓦残壁,败墙颓砖,血污沾漫草,散箭乱刀丢了一地。官兵将乱党拿住后解押到省城,离开时便一把火将山庄烧了个干净。他不由暗暗心惊,忙打听杨丰的下落,好不容易才从几个没有逃走的庄民口中得知杨丰已知逃走。看来他受人托付的任务是完成不了了,只得离开。
再说丁吕带着行云山庄逃出来的人在地道里历险。这条地道也不知是天然而生的还是人工挖出,洞内千曲百折,幽深玄秘,不时遇见毒虫怪兽。肖羽被张敏知背着,生死不知。张敏知心中挂念着山庄里与清兵战斗的父亲,当真是家破人亡,生死两茫茫。他年轻的心充满了悲伤。咬紧着牙关,走在了最前面,将生死置之于度外。虽然他母亲几次唤他回后面来,他也只当没听见。
不知又走了多久,忽前面隐然透出一丝光亮来。有人欢声道:“前面是洞的尽头了吧。”
果然不错,洞口处是一块石板压着,几人一使力气,那石板应声而起。众人欢叫一声,只觉豁然开朗,前面光亮一片,只见前方是一座青山,茂密的竹林,随着风儿在轻轻摇摆。众人走出了地道,都松了一口气,四下躺起来,大大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几有重生之感。
张敏知将肖羽放下,见他双目紧闭,面如死灰,摸摸心口,却还有心跳,不由大喜。对丁吕道:“丁先生,他还有救么?”丁吕仔细将肖羽一打量,把了他的脉像,象是见到了大奇事一般,诧异道:“他竟然能活到现在,真是怪了。”在肖羽的后背推拿一会,出手如电,封住他的周声三十六处要穴,徐徐输入真气,肖羽的面色稍解,由死灰变作惨白。心跳声也大了些。丁吕道:“这委实是极奇怪之事。我深知那绿花三步蛇的毒性,当年在青海伏山,亲眼看见一个大汉被那绿蛇咬了一口。那大汉本来好健状的身体,不一刻就浑身抽蓄,血脉倒流,一声儿都来不及支就死了。小兄弟能撑到现在,当真是让人惊叹。莫非是吉人自有天象?”他当然知道凡事都必有因,肖羽能撑着活到现在,必有原因。他不由看了看杨丰,见他不动声色,表情淡然,仿佛与此事毫无兴趣。心下起疑。暗暗留意。
张敏知松了口气,伸手向腰间去拿剑,却拿了一个空,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慌道:“我的剑到哪里去了?”四处寻找,却哪里寻得到。他越发慌了神,想起在地道里没头没脑地只顾闷头向前,全然忘了身上的重大使命,忘了还带着这一柄宝剑。父亲将这把剑郑重地交给他保管,他却将之丢失,这却如何是好?他自认一向谨慎,岂知却出了如此大漏子。
他返回地道,想要地地道里寻找,可又谈何容易。里面不但漆黑一团,而且毒虫横行,他一人只能将命送在那里了。他怔怔地站在地道口,不知该如何是好。丁吕瞧见他如此慌张,关切地道:“少庄主,是怎样地一把剑呀?掉了就掉了,再买一把新的也不打紧。”张敏知带着哭声道:“这柄剑是我爹交给我的,关系重大,要是丢了,我可怎么向爹爹交待?”丁吕脸色微变,立时招呼众人一起寻找。众人四处搜寻,却也找不到。可要返回地道里找,却没有人愿意了。
丁吕点检一下众人,道:“大家看看还缺了什么人没有?”有人道:“有几个庄丁在地道里死了,张夫人不见了。”又有人道:“我看见张夫人往前面水塘里去了。”
张敏知大惊失色,忙往水塘里去寻。这个水塘绿波荡漾,芦苇漂飞,鸟儿吱吱啾啾地飞来飞去,倒也是一派好景色。他张口大叫道:“娘,你在哪?”叫了数声,却不见回应。他心急如火,四处找寻,哪有娘的影踪?
他迭遭变故,再也忍耐不住,趴地上呜呜便哭出声来。杨荷忍不住上前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说:“别伤心,你娘不会有事的。”她也是心乱如麻,眼见肖羽生死不知,张敏知身逢惨变心性大异,爹爹却是万事不管不闻不问。她一个小女孩又能作得了什么?
丁吕见迭出怪事,心下不禁大大起疑,他目光如电,在众人面前一一地滑过,想要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可哪里找得到。初看人人都不象是有嫌疑的,再看却是人人都象是有嫌疑的。他也是拿不定了主意,叹了口气道:“大家还是先休息一下,再作打算。总归会水落石,少庄主切勿太过忧心。”他将单刀一放,枕在头上,便躺倒下来。只觉浑身困倦,不多时便进入了梦乡。众人想想担忧终归是无用,不如先好好休息一下再说,便都寻了块干净所在倒了下来。
张敏知哪肯罢休,远远搜寻,这里丛林茂盛,水草众多,比一人还高,密密麻麻地,要想穿过都甚是困难。他昏昏沉沉地走了一时,一个晕眩,倒头便栽在草地上,昏了过去。
这一睡就是大半天,待得醒来,已是清晨时分,艳阳高升霞光万道,金色辉黄光彩照人。他起身就摸向腰间,只盼能摸得宝剑。自然摸个空。娘又知在何处?心中万分难过。父亲叮嘱之事,竟是一件也未能完成,大负其望,还有何面目去见他?而且父亲生死未卜,凶多吉少,更是悲凄。
其他人正围在一起烤东西吃,见他醒来,招呼他道:“少庄主,过来吃点。烤山羊,很好吃的。”张敏知陡然间看见一个身穿着月牙白府绸绣花夹袍的女子,正是娘亲。惊喜交集,叫道:“娘,孩儿可找到你了。”
张夫人面色变幻不定,勉强笑道:“为娘未跟大家打招呼便离开,真是抱歉得很。”
张敏知埋怨道:“娘,您这么一走,可知道我心里有多么的着急?您倒底有何事?”
他母亲面露尴尬之色,呐呐道:“敏儿,别问那么多。吃点东西吧。”将一支烤山羊腿递给他。张敏知心中狐疑,接过山羊腿坐在一边,咬了几口,寻思:“娘突然离开,当是有要事。可却不肯告诉我。瞧她的神情,竟象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不敢再想下去了。只是闷着头嚼着山羊腿,这羊腿烤得滴脆油香,鲜嫩肥美,他却吃不出什么味道出来,只是出神。
张夫人忽然道:“你掉了一把剑。在娘这。”张敏知喜出望外,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张夫人埋怨道:“你这个孩子一直都是细心的,怎的昨日却如此大意?好好的一把剑也会弄丢。为娘一见,忙帮你拾了起来。”她对一个少女道:“小玉,把我的包袱拿来。”后面转出一个鸭蛋脸面,长挑身材的小丫头,颇是灵秀可爱。拿来一个包袱,递了过来。
张敏知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袱一看,果然里面正是父亲交给他的宝剑。原本周身绣着金纹银理,松纹铜绣,雕缕着凤舞鸾翥,精妙非凡,作工极细密。如今黯淡无光,颜色灰败,毫不显眼。他将剑小心地拨出,一抹秋水般潋滟的四尺寒芒争然而响,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缤纷,令人惊叹。他不愿引人注目,忙将剑插入鞘内。心情欢畅,用力嚼了几口烤羊腿,只觉得满口鲜美,说不出的好吃。
丁吕向张夫人道:“夫人,我了解了一下,这里是陕西商州府,尚非安全之地,鹰爪子很容易就能找到这里来。大家这就出发吧。”张夫人点头。
一路上他们专拣小路而行,看见小店便进去打尖休息。一路上打听消息,得知行云山庄之乱已平,抓到了乱党头目数人,只走了匪首。众人都松了口气,向张夫人道贺。她欣慰地对张敏知道:“敏儿,看来你爹命大,没有落入清兵手里。”但这毕竟是传言,没有经过证实。过不得多久便又开始担心。如此走了二日,到了山西合州地界。
正行间,前面是一个大树林拦住了去路。只见这树林的气象颇为不凡,峥嵘的树干高耸入云,虬劲的树丫盘天挂地,枯藤老曼四处作结,走了进去,甚难寻到可行之路。丁吕皱眉道:“好一座猛恶的林子,只怕有些祸害,大家还是小心为好。”只是又必须穿过这座林子才能到前面的市井,问了几个山民,又找不到其他的可行之路。一路上不时有些野鹿山羊跑过,几个庄丁呐喊着要去追,丁吕拦住。只见猿候在树上窜来窜去,冲着他们作着鬼脸。忽地一条粗大的蛇滑过,口里吐着红信子,众人在山洞里吃过蛇的亏,肖羽遭蛇咬后,至今仍是昏迷不醒。吓得都是大叫。
那蛇却不攻击,只是冲他们吐了吐信子,便潜入了深山中去。大家都抚首称幸。但见这里古木蔽天,林深处不时传来动物的怪叫干嚎,手中都是捏了一把汗。
忽地一阵狂风卷地而来,吹得大家站立不住。这股狂风吹得好生奇怪,平地而起,阴气中带着一股腥味,俗话说“龙生云虎生风”,丁吕已觉不妙,沉声道:“列位小心,只怕是老虎来了,速速上树躲避。”
众人听了,十分惊慌,几个胆小的便忍不住发抖。丁吕冷冷道:“大家务必镇定,尚有希望逃走一劫,若是胆小怕事,没准就给老虎吃了,怨不得谁。”几个人忙找了一颗树爬了上去。张敏知手忙脚乱,将肖羽放在一处隐秘之处用枯草埋好后,帮着娘爬上一颗大树。
狂风越卷越紧,扑剌一声,一只吊睛白额猛虎跃了出来。丁吕正忙着催着他人速速上树。自已再要跃上时,已来不及。
只见这只猛虎好生巨大,寻常猛虎不过是长三米高二米,它却是寻常猛虎的两倍之大,长了五米有余,高过一丈,如此巨兽,当真是见所未见,它两只眼睛如同火红灯笼一般闪闪发光,凶狠地注视着丁吕。一身白练也似的绒毛精光透亮,缀着一些黑圈。利抓如钢钩,紧紧抓着地,随时都会作势扑上,那一跃之势,谁人能挡?大家都为丁吕担忧,但又不敢叫,只怕一声下去,猛虎就已扑上,将丁吕撕成了碎片。
丁吕一瞬间只觉得呼吸都停了,他见识多广,走遍大江南北,侠名素著,奇猛异兽也见过不少,却也不曾遇到过如此巨大的猛兽。他在这猛兽前一站,只及其腹,猛兽用一只手掌就能将他捏个粉碎。如此凶险局面,他汗流满面,紧张地思索着脱身之计,待要一跃飞身上树,只怕身形才动便作了虎口之鬼。他百般踷踌,一动也不敢动,暗暗叫苦。
正在僵持,远远地一人呼啸而至,身形如电,迅捷无伦,丁吕只觉眼前一阵发花,一个身影便出现在一颗大树的枝丫上。却是个青年文士,年约三十上下,身穿着絳紫绵绸月轮衫,脚上踏着一双千层底鹿皮麻线朝阳履,腰间挂了把绣银轻钢红流苏剑,面如满月,星目柳眉,直鼻朱唇,面带微笑,甚是潇洒自如,笑道:“好畜生,等你多时,终于露面了。”正要跃下。
一个声音阴森森地道:“姓金的,且慢动手,我候此兽已有一年,你才等了多久?岂能与我争先?”听那话语声中气十足,远远传来,当在半里开外,此人脚法迅疾,说到那外“争先”时,身形已现,飘飘然落在一株高逾十丈的梧桐树枝丫上,穿着雪丝金边镶钻绣花衫,脚下穿着鹿皮提耳油亮靴,三十二三岁年纪,生得脸尖眼小,唇厚耳大,卧蚕眉倒三角眼,留着八字胡须。瞧他立身的那枝丫瘦若拇指,枯败干裂,随时可能断成两截。众人都为他捏了把汗,他却毫不在意,单脚摇摇晃晃地站在枯枝上。众人皆是惊得张大了嘴巴,只要那枯枝一断,那汉子立时便落在巨虎的额头上,岂不成了巨虎的美食?
那书生笑道:“姚兄,这打虎之举,来了便打,打了便走,我先到此,你却是后来,故当让与我也。”那姓姚的汉子冷冷道:“金秋老弟,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我苦等此兽久矣。你初来乍到的,想抢我的宝贝,休想!”
金秋嘿嘿冷笑,不再言语。张敏知见两人争吵,不由大急,心道,难道你们不怕激怒了猛虎,性子发作起来咬人?再看他们立身于高高的树丫上,登时省然,这么高的地方猛虎哪能动他们分毫?只是苦了尚在地上的丁吕,冷汗湿透了衣衫,两眼死死盯着猛虎,全神戒备。
那猛虎果然焦躁起来,以爪刨地,扑哧扑哧直吐气。忽地一个鱼跃,向丁吕扑来。丁吕只觉一般巨风卷到,吹得立脚不住,向后便倒。这股狂风将几根小树都连根拨起。猛虎冲到丁吕身边,向他抓去。丁吕凝气于掌,向猛虎额头击去。这一击他用了十成功力,几十年的修为,当是非同小可。一击之下,巨虎只稍愣片刻,怒吼一声,爪子仍是向丁吕抓到,丁吕暗叹一声吾命休矣,空有一身武功,却是无还手之力,闭目待死。
说时迟,那时快,正在这危急时刻,嗖的一声,飞来一枝飞镖,正钉在猛虎张开的血盆大口中的舌头上。猛虎暴怒,丢下丁吕,眼睛向四处张望,停下来,死死盯着正在树丫上摇来摇去的金秋,大声地咆哮着,似是催促金秋下来与它决一死战。
金秋身形一晃,从树丫上直坠而下,一脚向猛虎额头踏去。猛虎张开大口,只待他跃下,便一口吞下。金秋这一踏却是虚招,他在空中找了个旋,轻轻巧巧地落在猛虎的脖子上,挥掌向虎目拍去。猛虎狂吼一声,倒地便滚。偏偏金秋轻功已到出神入化之界,他双足急踏虎身,总不被压进虎身下。猛虎滚得几下,身子一旋,向一颗巨树撞去,显是想籍着冲击巨力而将金秋倒撞下去。只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那颗巨树围有十抱之宽,给撞得根摇干断,断枝裂干如雨般掉下来。猛虎丝毫不躲,只盼着有一块木头砸中敌手。金秋身法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在木雨石流中右穿右绕,双足如飞地点着猛虎的身子,不仅没有掉下虎身,甚至没有让木头打中一下。
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