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平静的后。宫因为一纸诏书,打破了所有人内心的平静。
童涴墨被进位为从五品嫔位,灵帝封号“纯”,赐居“咸阳宫”。
“纯嫔——”谭洛心纤细的玉指绞着娟帕,咬着一口银牙,狠狠地蹦出两个字。细长的凤眸透露着冰冷的寒光,原本秀美的面庞,此刻也是一副凶神恶煞。“好——她真是本事——如此善用心计,皇上倒还觉得她生性纯良,赐她一个‘纯’字。”她阴阴的冷哼,回头看着我,“果沫儿——我们这次可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一直以为这金曌宫的秀女,唯有阮嫔值得提防——哪想到还会闹出这一出——”她深吸一口气,语带无奈又怨极了道,“童涴墨这次,可真是比阮沁彤还要尊贵——不但位列嫔位,还得了封号。我只怕——”谭洛心一时凝噎,细细的清泪滑落面颊。
“小仪娘娘——现在妄自菲薄怕是过早,”我扶着她的脊背,好声抚慰,“虽然我们不知童小——纯嫔到底是使了什么法子,竟先捷足先登。但那日皇上于娘娘的青睐,怕是不假——娘娘此刻先耐着性子——要承皇宠,也不是不能。”
“你哪里知道——我父亲在前朝本就与他父亲征西郡王政见不合——此刻她童涴墨已经拔得头筹,只怕今后,我的日子不会好过。”
“娘娘——”我一时语塞,也不知道该拿什么话安慰她。其实,究竟是童涴墨承宠也好,还是谭洛心,我并不关心——只要彩霞的目标不在阮沁彤身上,我此刻便还是安全的。
想着谭洛心没有得逞,心里竟有丝丝窃喜——要知道,在这宫里,最忌讳的就是出头鸟。当日我是有万般无奈,才将谭洛心拱到灵帝眼前。如若不然,依照她往日对我的厚待,我也决计不想害她。
而今,第一次侍寝就获得封号并晋升位分的童涴墨已经替她会成为各宫的眼中钉——她今后的日子会有多好?我不敢说。但童涴墨以后要保命,就要更加懂得谨言慎行。
“呦——姐姐这是怎么了,这样好的日子也不邀请妹妹去御花园走走——”一串银铃似的笑声,打破了我们的沉默。“怎么总是闷在屋子里,可别闷坏了人。”
谭洛心未抬头,但眼里早已尽显恨意。她细小的贝齿轻轻咬着红唇,豁然抬头,刚才脸上的怒气竟全部敛去,只剩下浓浓的笑意。我与她一起恭敬地福身行礼:“参见纯嫔娘娘——娘娘吉祥。”
“姐姐——何须如此见外——”童涴墨一身鲜艳的百花争春服,贵气的仙云髻簪着金翠珠玉甚是华美。眉间的花钿画着精致的落英梅,像圣旨一般昭示了她而今尊贵的身份。“这‘纯嫔’二字不过是皇上一时兴起赐的。你我在做秀女时,便情同姐妹——怎么还这样见外?”
“娘娘说的是——”谭洛心微微笑道,“只是这宫里的祖规在那里,就连皇后、贵妃都不敢僭越——我一个小小的小仪怎么能就这样坏了规矩。如此不懂伦理尊卑,岂不是该罚。”
“呦——小仪妹妹这话真真是不错——倒是本宫糊涂了——”童涴墨拿着金丝绣的娟帕掩在唇边,“只是你痴长我几岁——要我唤你这一声妹妹,本宫倒也有些不习惯。”
“虽说长幼有序,但位分尊卑更是云泥有别——”谭洛心一脸顺从,“娘娘这一声妹妹,叫得应当。”
“小仪妹妹果然是系出名门,知书达理——所以,本宫刚刚也训斥了一个不懂事的宫人——乱传谣言,险些毁了妹妹的清誉。”
“我的谣言?”谭洛心蹙起眉头,一脸不解。
“是啊——那个下贱的宫人竟然说,前些日,妹妹你绞尽心计才引得皇上到你这合欢殿来。原本,皇上已清点了你当夜侍寝——却不料怎的被本宫捷足先登——所以现在是气得寝食难安。”
“是谁?”谭洛心听着这番身子不禁微微一怔,她努力压抑自己颤抖的声音,“竟是谁说这样的混账话?”
“可不就是合欢殿的弯儿——”童涴墨一脸天真地拉着谭洛心的手,“妹妹真是不当心,怎么养了这样一个不知好歹的奴婢——”
“弯儿——”我诧异地看着谭洛心失声喊出贴身婢子的名字。难怪,我和谭洛心说了这许久话,却不见弯儿在身边。“多谢娘娘管教——只是弯儿年幼,尚需调教。”
“妹妹说的不错——所以本宫替你教训了她。”
“弯儿——此刻身在何处?”谭洛心瞪大了眼睛,看着童涴墨一脸的娇俏笑意。
“本宫命人赏了她一顿板子——哪晓得——这样的下贱宫人也是这么身娇体弱,打不了几板子,就一命呜呼了。”童涴墨眉飞色舞的说着,仿佛是一个轻松愉快的笑话,自己竟先格格娇笑起来,“这不——本宫才来你这里,告诉你一声。这样的贱婢,姐姐我——帮你收拾了,你今后可要小心,别再养出这种说话不知轻重的丫头。”
“多谢姐姐替我管教下人……”我看得出,谭洛心此刻心中的震惊与愤怒与我心中不相上下。可是我们只能默默对视一眼,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能压住心中的愤恨——这位在皇上心中占一个“纯”字的女人,竟然如此狠辣。
“呦——这不是当日一起叫我们规矩的果沫儿姑姑吗?”童涴墨不再理会谭洛心,只是转脸故作诧异地说,“当日姑姑就格外照顾小仪妹妹——没想到如今,你们还来这样密切。”
“娘娘误会——昔日奴婢只是为各宫小主安排侍女,在奴婢心中,各位小主都一样尊贵,不敢亲疏有别——”她仗着今日的恩宠虽显嚣张,但我在宫中已久,这样的角色却屡见不鲜,便落落大方答道,“今日,小仪娘娘是嫌弯儿碎嘴多口舌又不勤快,才特地找奴婢来商议换了宫人的事,不想娘娘已经教训了。”
“是吗?”童涴墨不屑地冷哼,“原来小仪妹妹也显得她碍眼——那我真是做了一件好事。罢了——这会子说话也说烦了——妹妹不如和本宫一起去御花园走走。”
“娘娘盛请,妾本不该推辞——只是妾身体不适,原就准备去请御医。只怕不能陪娘娘。”
“是吗?”她冷哼一声,“那好吧——本宫就先走了,妹妹你好生休息。”她走到我身边,轻轻笑着,“其实我宫里的小丫头伺候的也不妥帖——看来——到底要果沫儿姑姑亲自侍奉才是舒坦——不如,哪日我跟皇上请了你去可好?”
我垂首答道:“但凭皇上旨意。恭送纯嫔娘娘。”
看着她如高傲的孔雀般摇曳着身姿离开合欢殿,谭洛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重重跌到在檀木软垫椅子上。
“她——好狠——杀了弯儿——”谭洛心惊恐地睁着眼睛,紧紧拉住我的手,“我不信是弯儿随处说我们那日的事——她是如何知道的?”
“娘娘——这宫里,本就各宫的耳目多——只怕知道此事的还不止是纯嫔——”我叹息,“打死弯儿,不过纯嫔是要给娘娘一个警醒——”
“难道——她要我一生守着合欢殿——不亲近皇上?”她冷声问道。
“娘娘——”
“哼——今日她可以杀了弯儿——只怕哪日,她不会谋算我的性命。”谭洛心晃晃悠悠地起身,扶着门栏望着空空荡荡的殿前宫路,“如今,我不自保争宠——只怕也是难逃她的魔掌。”
我不语——在这重重的宫墙下,无论是多么纯真烂漫,艳若桃李的女子,都会被这腐烂的后宫所腐蚀。最后,谁都会失了灵气,只剩下鬼魅的躯壳。
走出合欢殿,才意识到背后早已粘着一层细细的冷汗,我抬头望着天——这样明亮的透蓝怎看都觉得挂着一抹凄厉的红。
宫人被打死,这样的事我从来没有少听过。可是,每一次知道身边熟识的女孩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变成了一堆腐肉时,我的心就会像被一根无形的细绳密匝匝地捆住,紧得难受,割得生疼。
我重重咬着嘴唇,告诉自己不可以哭。再大的委屈,如果你此刻只能寄人篱下,就没有哭的资格。
“果沫儿?”恍惚间,我被一个低沉的声音牵绊住。机械地抬起头,看着说话的人,那颗痛到不能呼吸,冷到无法搏动的心脏竟然突然间像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抚慰后,减少了些许痛楚。我瞪大眼睛,喉咙仿佛被人扼住,说不出一句话。“果真是你——果沫儿。”
章居梁修长的身形投下笔直的阴影,与我的交叠。浓眉下清澈透明的眸子含着清淡的笑意,好似一个温暖的拥抱。我只觉得鼻子发酸,嘴唇不停的颤抖。眼前一片模糊,泪水竟不可控制地簌簌落下。
再多的痛,再多的委屈都只会让我压抑,然而这一刻的温柔却可以将心中伪装的坚强全部摧毁。
我努力屏住呼吸,想要制止这痛哭的冲动。但是,我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也管不住自己的心。只能傻傻地站在章居梁面前,无声落泪。
“你这是怎么了?”他被我哭得梨花带雨搞得一头雾水,只能诧异地看着我。“又被欺负了?”
“……”我用力摇头,但是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难道,生病难受?”他轻轻笑起来,好像湖面荡开的晕圈,好看却难以捕捉,“怎么每一次我碰到你,都是一脸难受的表情。”
“我——”我低头吸着鼻子,有一种无地自容的羞愧。是啊——为什么每次碰到他,总是这么狼狈。我不美艳,但总是希望能够给他留下一个清爽的印象。
“给你——”他从袖袋中掏出一块丝帕,青色的丝绢上绣着一片三叶竹叶。
我摇着头,向后退了退:“会弄脏的。”
“没关系——”他笑声朗朗,将丝帕塞进我的手里。“脏了,就洗干净再给我。现在要弄干净的是你——”
他背着手走到我身边,“宫里伺候主子,难免要受委屈。但像你这样哭得双眼通红,只怕被主子们看见,又少不得一顿教训。”
“多谢——章大人。”我福身道谢,再抬首看他,才看到他肩上背着一个四四方方的药箱,“大人可是要去给哪位主子诊脉?果沫儿,可是耽误大人了?”
“无妨——不过是给阮嫔娘娘诊脉。”他微微点头。
给阮沁彤诊脉——我的心中不由小小起了个疙瘩:“莫不是娘娘哪里身体不好?奴婢也伺候过阮嫔娘娘,若有需要,大人只管吩咐果沫儿。”
“……”他垂首,轻微蹙起的眉头虽然转瞬平复,却还是落入我的眼底,“娘娘身子很好,我不过是给她请平安脉。”
“如此,果沫儿便不打搅大人。”我福身让开了路。
章居梁略略点头示意,背着药箱继续朝阮嫔居住的“翠微阁”走去。看着他渐远的背影,轻抚着手中那方丝帕,嘴角忍不住噙着笑意。我哪里舍得用这方丝帕拭泪,只是轻轻地放在鼻下,轻轻嗅着。还是那股淡淡的杜若甜香,只是更多了一丝男子身上特有的气味。面颊只觉得一热,便将丝帕收好紧紧放在最靠近心口的位置。仿佛被人守护的安全感一下子在从心底涌到全身。这些年来,我从未这样安心过。
这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