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完了坯,大富他爹每天要到麦场上看看,看看坯干成什么样儿了。从脱完坯,他时刻盼着天是好天,好让坯快干,然后拾起来心里就踏实了。
秋后天凉,坯脱好后需要十多天才半干,能拾起个儿来,将坯侧面立起,另一块也侧面立起,两块相交,立成人字,随后一块块依次顺序地人字相连,呈雁尾状成排林立,这叫立坯。立坯为的是将坯整个儿晾干,立坯晾干也要十多天基本干透,再将坯拾起码成垛,准备开春盖房用,这叫做拾坯。
最让人担心的是,立坯到拾坯这段时间内千万别赶上雨,坯一旦坯被雨水淋面,一列列土坯就立不住,全部倒下,成为七裂八瓣的碎坯乱块,一切的辛劳将化为乌有。
大富他爹是个不怕苦,过日子精细的勤劳人,坯不拾起来,他夜里睡觉都不踏实,夜里出来好几次看天气。可越担心是越来事,临坯干得差不多的时候,一天,半夜里阴云密布,风夹着雨点忽然而来,大富他爹连喊带骂地拽醒熟睡的两个儿子,疯一般奔向坯场,大富他娘救命一样跑向大队部。不一会儿,大队广播喇叭里传出广播员瘸老郭的声音,“社员们,下雨啦,快起来给大富家拾坯去呀!……”
寂静的村夜里,熟睡的人们听到这吓人的喊声,都理解盖房的不容易,全村七十多户人家,倾刻间家家开门声,跑步声嘈杂,人影匆匆,都向坯场奔来,“爷儿们,受累吧,”大富他爹咧着大嘴冲来人道谢却没有理他,黑压压的人群,只顾搬垛码垛,。雨越下越大,跑来帮忙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坯是有不少淋湿了,但却没有淋坏,被人们在雨中码成垛,封上了土。
盖房的坯有了,紧接着准备苫草,檩木,秋后,生产队分的高粱秸经过风干扎成耙子做苫草,檩木得去二百多里的河北省白沟去买,去的时候骑铁驴带着小拉车,回来时小拉车上装上檩木,和铁驴自行车,用人力拉着回来。来回要两三天。
来运跟他爹爷俩去白沟买檩木,去的时候干粮没捎足,钱买了檩木,再住了一宿店都花光了,回来时,半路上饿得捧路边的雪吃,将就着一步步把檩木拉回家,来运他爹从那次痨病更加重了,逢人提起来就费劲地,一喘一吁地说:“白沟,拉檩,……拉檩……”没几年人就完了。
“春盖房,秋打粮”,过了年一出正月,地气化通,一切物料准备就绪,盖房便开始动工,第一项开槽砸地基,白天请几个助工的社员把槽开好,晚上砸地基就用不着意去请人了,只告诉一两个相近的,他们再串告一下,趁生产队晚上记工回来,大伙儿齐帮动手,砸夯的砸夯,填土的填土,主家只需到供销社买几包“大港”香烟,煮一盆蚕豆或炒点儿花生做为犒劳。
砸夯的热闹不次于村里放电影,房地基中间挑着灯,四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男女老少,虎哥,三十多岁的光棍,跟母亲(走道几)改嫁到了运河沿儿,他自幼喜爱听戏,看耍,而且好学记得住,学得象,善于表演。村子里不论谁家盖房,他是不请自到,村里大人小孩,都爱听他用河北民歌《锯大缸》喊的砸夯号子,他嗓音宏阔,神情动人,虎哥一手把夯,一边亮开嗓门,“挑着担子锯大缸,四处漂流走四方啊!”“吚呀,吚呀呀”……抬夯的小伙子们,合着他的歌声,使劲将用石钮轴做的大夯抬起,落地,然后虎哥接着唱:“今天不上那边去呀,一心要去王家庄!”小伙子们又合着他的歌声:“吚呀,吚呀呀!”又合将夯高高抬起,叭一声落地,等待着虎哥下面的歌声。有时,虎哥唱完《锯大缸》来个即兴发挥,放眼望到围观的人们,猛不丁地就来了歌词,常常逗得人们轰然大笑,使砸夯的人们再累也不觉累……。
砸完地基,主家就去找生产队长请工拉坯垒房了,更重要的要请来张瓦匠和刘木匠,这两个人,谁家盖房都离不开,是村里的人物,生产队长都要敬三分。垒房一开工,张,刘二匠是主角,张瓦匠用线尺定量好房的长宽,朝向,刘木匠定好门窗宽窄,然后张瓦匠指挥助工的,搬砖,活泥,先垒上七层砖硷,随后垒坯。第一天就垒了近一人高,第二天,越垒越高越费劲,垒四角的是张瓦匠和三个徒弟,递坯的都是腰上有劲的壮小伙儿,将近三十斤的土坯,猫腰抓好,直腰一抖就送上三米高的房山尖。
房上,张瓦匠带着徒弟们垒坯,地下,刘木匠拿斧,持锯,嘴叨着香烟,耳朵上夹着铅笔,在顺檩木,顺檩是把粗,细,直,曲,不同的檩木,想法把它们都用到合适的位置,弯曲不平的,要做橛子,削肥头,做带,拉舌口,使之平,稳。
主家老何,檩木准备的欠佳,都免免强强够檩料,最后还差一根,老何没了办法,只好去找队长给想法,队长哪能随便拿集体的东西送人,一看院子里有一根扔了多年的槐木杈子,挺直流,让老何扛来了,媳妇一看扛来根槐木,死活不让他用,因为槐木的槐有鬼字,不吉利。
晌午过了,房也垒够高了,中檩上也贴了福字,红布裏了敬神的物品,该上梁了,可就是老何媳妇不让用槐木檩,上梁停了下来,急得老何直跺脚。刘木匠此时却胸有成竹,扔下烟头,沉稳地说:“没事,我有办法,老何,你去我家拿块椿木来,”老何急急地拿回一块椿木,刘木匠只锯了一小段钉在了槐木檩上,对人们说:“椿木是百木之祖,能祛槐木之邪秽,这槐木可以用了”人们听了惊悟连声,老何媳妇也放下心来,刘木匠随后用手一挥“上梁”!张瓦匠马上将中檩稳到了房山尖上,同时响起了震耳的鞭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