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草”的记忆
年过不惑,读书更是兴趣所至,一般来说读到了触发内心深处最柔软的点,更易引起兴趣。而大凡此时有所困惑,定要刨根问底,不时有意外惊喜——
今日读周作人《家乡的野菜》,其云“扫墓时候所常吃的还有一种野菜,俗称草紫,通称紫云英。”因为写的是野菜,时下是大家最爱的,绿色有机健康实是至盼。而周作人是讲他故乡绍兴的野菜;而我家乡处赣东北,系浙赣交界,气候土质差别不大。可脑中对这个叫“紫云英”,就是从故乡的味蕾记忆里竟一时没有立即闪现能对上号的:“草紫”似乎听过,但是记得是叫“花草子”,不知是否同一——因为那是对“花草”结籽的称谓,断不是某种野菜的俗称,也绝不是其所称的“是一种很被贱视的植物”。
对于动植物识别,我一般先上网搜图片,跳出的图片顿时可以激活沉睡的记忆。“紫云英图片”,手机里APP今日头条、百度都竟然跳出来如此眼熟的花样,就是它,就是它,就是我久违的“花草”——我们不叫“草紫”,只叫过“红花草”、“花草子”;我们更不会叫“紫云英”,这太雅、太高大上!——脑中顿时浮现关于“花草”的一祯祯记忆画面: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在家乡上饶广信区郑坊镇那古城河与饶北河人字交汇处所支叉开的沃野,彼时刚好分田到户,家家户户都分有几亩水田,大家都甩开膀子,彼此憋着劲儿争高产、比收入,水稻要种好,猪儿要养壮,花草是必种的,也是必须种好的,因为它绝不仅仅是野菜——
二季稻一般农历10月中下旬旱作收割,当时是四“时”无闲田,在晩稻收割前段时间就适时抛洒下花草子,等到稻子收割时,你就不得不佩服它野蛮生长所展现的生命力:割稻时你尽管享受它刚冒出的嫩叶给予双脚的抚慰——温暖舒适。帮它盖上薄薄的稻杆,在经冬的岁月里你会感叹它那矫嫩绿叶的滋长——顽强隐忍。
还未过上元,大家伙已闲不住,将杀掉年猪猪圈里农家肥及时撒向田间,花草似被唤醒,撒着欢儿向上长,过了个把月,农田就披上了严实的绿装,迎着醉人的春风,敞开怀抱迎来撒落在田间地头的三三两两妇女、小孩来采花草喂猪。间或摘取花草的嫩茎绿叶爆炒上桌,翠绿可人诱出味蕾咀嚼出其中甘甜清香。
三月份这片沃野就成了花海,钟状的花萼摇摇摆摆,紫红色花朵点艳了绿装的星星点点,暖湿空气中弥漫的味道香香甜甜。你瞧,这里几个男孩子在花草田里打滚儿,那里几个女孩子采花草朵插入头发丝儿,还是几个孩子溜着风筝在花草田里撒着欢儿。
异乡的养蜂人总会适时来到,择个空处摆好一箱箱蜜蜂,那蜂儿如同出征的战士,在密如夜星的花草花儿里,各自铆着劲踩入花粉,使出吃奶劲吮吸花蜜,一趟趟不辞劳苦来来往往。少不更事的我会生好奇心,冒着被蜇的风险也要抓几只蜜蜂装进个空玻璃瓶,再放入一把花草花,一心想去观察如何酿蜜,不过次次失望直待蜜蜂垂死才放生,直到后来了解了蜜蜂群体性分工的道理才作罢。
到了四月份,春风柔柔,田野泛泛,绿意殷殷,花草籽如同洒向大地的油墨点点,每个田块间闪现少则一人,多则三五人,或浅蹲,或坐在小木凳,或屁股直坐在田上,双手如同蜜蜂采花,将花草嫩颈顶端随风控曳的结籽采下,结籽肾形、栗褐色,手上采摘满一把放入身旁的竹篮,存放好以备来年播种。
采完花草籽后必定择日,一个白天就将自家的花草收割完毕,一并堆在瓦屋堂前角落或屋檐下,垒成小山似的,当夜晩饭后不用叫唤,左邻右舍自带菜刀、砧板,各自选好位置:嚓嚓嚓,是刀落切剁花草声;哈哈哈,是闲言碎语后笑声;咚咚咚,是小跑递送花草脚步声;——这是最真实的劳动号子曲。切碎后立刻用簸斗装送到一个砖砌的四方槽体,或长或正,二、三米长短,一、二米高,细碎的花草铺满一层,撒上粗盐,那时最喜欢去踩实这些碎花草,初入有点冰凉,双脚先任意踩踏,慢慢变得温热,再延着边际踩实,随之又重复新的一层,又一样的体验——这里有别样的童趣,且又有劳动的乐趣——而这些就是当时家家户户储存的猪饲料,绿色健康营养丰富。那时家里几乎每年要养四、五头猪,猪一年中上半段靠这个,下半段靠红薯,养的猪头头膘肥体壮,一般重达二、三百斤,当时上学的费用主要来自这个卖猪钱!
而割成猪食剩下的花草的茎根部,经过深翻耕种,放入田水,任其腐烂成泥,顿时成为最好的农家有机肥。那时父亲常说,一季稻收成好不好,就看田里花草茂不茂。厚实茂密的花草会成为神兵相助,当年的一季稻必定长势喜人而喜获丰收。
“花草”予我,今日才知的紫云英,断不会如周作人所称“很被贱视”,记忆中实际上是“很受重视”,绝不仅仅是一道野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