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四九 一波三折

1.

侯机厅外面的天气是波潏云诡，天地突变。

一阵又一阵不歇气的疾风骤雨猛扑过来，紧接着是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候机大厅里面的温度开始急剧下降，寒潮来袭！广播里面急促的女声开始响起：各位旅客朋友们！由于西伯利亚的寒流来临我市而引发天气突变，造成今天的多个航班延误和取消，对此我们深感抱歉！如天气好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通知您，请您时刻保持通讯工具的畅通，关注航班信息。谢谢您的配合！

这条通知不知疲倦地滚动播报了三次，一点一点地浇熄了无数个热切地盼望回家的乘客的心。混乱的人群中，传来一个粗鲁的男人血气方刚而又咬牙切齿地骂声：＂个天杀的！这该死的天气真是他妈的害人哪！＂这咒骂，让众人紧绷而焦虑的心听得一阵舒缓，那真叫一个爽啊！

2.

可是骂归骂，又有什么用咧？老天爷一旦发起怒来，任何人都不得不向他老人家低头。杰生和素碧见大势已去，心中十分焦急。担任本次航班的调度员穿着整齐的制服，走过来耐心和跟他们一一解释。＂怎么回事啊？＂等待了许久的旅客们蜂拥而上，纷纷叫嚷着要航空公司给一个说法。他们眼光如群狼一般发着绿幽幽的寒光，夹带着如炬的凉意直逼过来，只差着那一丁点火星子，立马就可以引发一场滔天大火。空气中彷佛弥漫着弹药的味道。

＂对不起，今天天气变化非常地剧烈，对方城市一直大雾弥漫，能见度太差，根本没办法起飞。＂调度员是一个四十多岁，言行举止老成持重的男人。他无奈地耸了耸肩膀，然后摊出两手：＂你们这还算好的，从对方城市飞过来的飞机，起飞以后根本就没办法前行，只有中途返航！＂听闻此言，大伙儿的眼睛里顿时暗淡了一大半。

＂各位乘客，请先回家吧！如有信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的！＂众人的磨拳擦掌碰到了一大团柔软的棉花，就像猛兽困进了沼泽里。使不上劲来，越是挣扎陷得越深。经验丰富的调度员什么情况没有经历过？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算是绵里藏针地平息了一场众怒。

素碧和杰生两个人，不知道是由于焦急的原因，还是由于天气的原因，齐刷刷地脸上都发白了！两个人下意识地取出了自己的行李，慌忙火急地去买最后一班机场大巴票，狼狈得落荒而逃。这突如其来的大降温，让他们白白地硬是在机场等待了一整天的时间！他们的运气太好了，中了头彩，遭遇了保险公司条款里所说的不可抗力。

杰生体型魁梧，身上的肌肉脂肪还比较厚，可以抵挡这天气的寒冷；但素碧却可怜得多，身上穿的薄裙子显得如此的单薄，楼梯间一阵梭风刮过来，她不由得浑身抖了个激灵，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里都渗透了寒气。她从头到脚的每一寸肌肤，无一例外地像筛糠一样瑟瑟发抖。

趁着在外面等巴士的间歇，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这个时候实在是顾不上什么风度和面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行李箱＂啪＂的一声打开，她眼疾手快地抽出一件毛茸茸的披肩披在身上，顿时觉得身体的温度提高了两度。要是因为感冒而回不了家，可真是得不偿失。

3.

一大群人等了半天，终于等来了机场大巴。所有的人一拥而上，仿佛像逃难的难民一样失魂落魄，绅士淑女的形象一片斯文扫地。他们现在就像《西游记》里面那个叫＂有来有去＂的小鬼，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了。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小夫妻俩像两只寒号鸟一样只得又回家去，此行注定无功而返。家里是冷锅冷灶一片凄清。杰生一进家门就连忙烧开水，然后开始煮饺子，嚷嚷着要穿上厚棉衣。素碧则慌忙火急地开始准备家里换季的被子和厚衣服，她翻箱倒柜地一阵上窜下跳，找出自己的毛衣和厚外套，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套在自己的身上，暖和一下险些被冻僵的身体。

两个人配合着把夏天的薄被子全部换成厚棉被，杰生套被子的动作实在是夸张，幅度大得好像是跟被子有仇，抖得刷刷刷地直响。在部队锤练了这么多年，雷厉风行俨然已经成了他的独特风格。床上的高度立马增加了两三寸，显得格外的温暖。

以前家里的这些事情全部是母亲操持的，母亲要换全家人的被单被套，实在是辛苦。现在轮到她了，以前娇滴滴的小姐，现在终于品尝到了苦涩的滋味，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呀！素碧现在深深地被母亲的爱而感动到了，这一路上她遭遇到的不顺和委屈，已经让她够受的。

＂我们明天还去机场么？＂杰生有点拿不定主意了。他一边吃着饺子，一边举棋不定。

＂去什么去啊？退票！我今天都快要冻死了！＂素碧没好气地说。她自己实在想不通，花了一大堆钱竟然买了个一无所有，早知道这样不如在家里睡觉。

＂你们家怎么回事啊？回趟家这么地困难！＂她不由得抱怨道。很多事情是结婚以前压根儿都没有想到的，她实在是糊里糊涂地就跟这来自农村的男人结了婚。没办法，城市里的小姐在想象中，是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具体距离的长短的。

＂我家是这个样的，那怎么办呢？＂杰生嘟囔道，不过他有一点心虚，他带着一丝丝地不甘心。＂和我结婚之前，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远⋯⋯＂

＂可是我怎么知道，你家竟然这么远呢？连坐个飞机都这么麻烦，你到底要我怎么嘛？⋯⋯＂她斜支着头，脑袋痛得恨不得都快要裂开了！两个人都有点委屈，都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搅晕了头。

草草地吃完饭以后，两个人洗了一个热水澡，喝了一大碗辣辣的姜汤，然后就躲进了温暖的被窝里呼呼大睡。在辛苦地折腾了一整天之后，都精疲力尽地懒得理论了。不到五分钟，素碧就隐约听见了杰生如山一般响的鼾声⋯⋯

但是她实在是顾不得了，太累了！又惊又冷的感觉实在是令人困倦。只留下《孝庄皇后》这本书静静地躺在放在床头柜上，冷冷地瞧着他们两个熟睡的人儿。今天一天付出了这么惨痛的代价！哦哦哦……

晕晕沉沉地不知道睡了多久，外面是一片凄风冷雨，安静的家里也仿佛笼罩了一层愁云惨雾。大约早上九点多的时候，家里的座机电话响起凄厉的声音，执着地响了五六声。杰生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茫茫然地伸手去接电话。

4.

素碧己然被惊醒，却还是不愿意睁开眼皮。她明明听见电话里传来镇定自若的声音，在认真仔细地核对他们两个人的身份证号和姓名之后，通知他们尽快地坐机场大巴赶中午十二点的飞机。昨天的觉还没有睡够，这不又被折腾起来了。杰生非常配合地答应着：＂好的，谢谢，谢谢！＂终于传来确切的消息可以回家，他当然高兴了！

挂上电话，他推了推素碧，＂老婆！快起来吧！我们现在去坐车大巴！＂她实在是不想离开这个温暖的被窝，但又不得不起来，她是他的老婆，必须履行义务，那是她的责任。

两个人各自抖擞了一下精神，以急行军一般的速度穿好了衣服，又重新收拾了行李，喝了一点点开水，饿着肚子往机场赶去。

又过了一个小时，终于通知可以登机了。他们坐上内部的通勤车，找到一架道尼尔的小型飞机上了舷梯。临上飞机之前，冒着星星点点的小雨，杰生给素碧拍了一张照片，穿着绿色毛衣的她，面容憔悴得很，就像一个在农田里劳作的农妇一样，纯粹是为了留下一个纪念。

不知道为什么，素碧有点儿不讲道理了，非要杰生跟她赔礼道歉，＂都是你！害得我们如此地周折⋯⋯＂她有点耍小姐脾气了。

＂好好，是啊！我也没办法⋯⋯＂哄女孩子他实在是不在行，他只会命令。你要发脾气你就发吧！你要好，也是你自己慢慢地好吧！反正已经这样了。

素碧气鼓鼓地上了飞机，这一切全是自己自作自受，怪谁呢？怪谁也没有用。两个人在飞机上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顿中餐。时间倒是准时得很，五十五分钟后，他们准时地到达目的地。

5.

然而这一切并没有完，出了机场之后，杰生紧接着又喊了一个的士，是拼的车，正好上面差两个人，四个乘客去到州政府下属的一个小县城。这一路上又花了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四点钟左右，杰生带着素碧去到了自己的大姑家，吃了一大碗酸萝卜腊肉土豆丝面条，休息了两个小时，然后开着一辆农村的卡车又开始出发了。素碧以为已经到了杰生的家，却被告之不是，还得继续往前走。

车在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上颠簸地开着。素碧惊奇地发现，在这山路上根本就没有一寸平地，全是石头，而且基本上都是上坡下坡，上坡下坡，周而复始连绵不绝。所以速度自然也开不快。狭窄的山路上，仅仅只容得下一辆车的距离，脚下便是深不可测的山崖，低下头望去真是惊地冷汗直流，仿佛一失足便成千古恨。

车一边走，一边都在接人，上来的全是杰生家的亲戚。他们操着老家的口音，肆无忌惮地大笑，嗓子就像破锣一样震天响，震得素碧的耳朵开始发麻。他们所说的话她一句都听不懂，又不好意思问，只得用失神而空洞的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她仿佛是一个闯入了他们世界的外星人。

随着车子人数的增多，驾驶室的前后两排全部都坐满了人，后来上车的人只得坐在坐着人的腿上，就好像是房屋的两层楼一样，严重地超载了。像这样在省城里开车，肯定是要被罚款的。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又长见识了！

素碧只好入乡随俗，委屈地弓着身子坐在杰生的腿上，他们两个从来没有像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过，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杰生的那双大眼睛，莫名惊诧地问道：＂哎！你们家到底有多远啊？＂杰生却是避而不答，只知道看着前方。他心里虚得很，根本不敢回答。

本来，素碧还在为白天发自己老公的脾气，而感到羞愧的，现在却是怎么也提不起精神再问这些无聊的问题了。她心里想，看来杰生的家不是一般地远呀！这可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

晚上八点半，天已经完全黑了，怎么还没到呢？车却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在如老牛一般执着而缓慢地向前推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