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博斯的这艘《愚人船》上,最清醒的就是桅杆顶端的那只猫头鹰。猫头鹰因昼伏夜出的习性反常于其他鸟类,因此被当作异端的象征。而且它无论睡着还是醒着,总有一只眼睛睁开,观察外部世界,因此也代表一种对世事的清醒地观察。在中世纪的撒旦主义里,猫头鹰也被视作魔鬼的帮凶或化身,它在夜里观察人的弱点,伺机而动。博斯的《地上乐园》里也有一只猫头鹰,它在画面中心的一个洞里注视着画面里的一切。
愚人船是15、16世纪的一个现实图景。在节日里狂欢的普通劳动者是一种愚人,他们是《尼德兰箴言》里那些削足适履、买椟还珠的愚;找理发师手术取出愚人石的是另一种愚人,他们用一瓢水洗涤另一瓢水;托钵乞食的隐修士又是一种愚人;而以模仿、讽刺愚人为职业的小丑,也是愚人。
那在这个愚人泛滥的时代,该如何生活?
勃鲁盖尔的《疯狂的梅格》提供了一个方案——做一个疯子。《疯狂的梅格》这幅画也来自尼德兰的一条谚语:“她可以到地狱去掠夺,并且毫发无伤地返回。”
图像里是这个叫梅格的女性带着其他妇人在地狱场景里劫夺财物。画面的右上角,有一艘飘着三角旗的船,它就像博斯的《愚人船》。在画面正中,坐在屋顶的人的肩头也扛着一艘船,船上是一个象征世界的玻璃球。这个地狱可能就是愚人船的终点,而从能船上走下来的强者,是梅格这样的疯人。
福柯说愚人船上“那些具有强烈象征意义的疯人乘客是去寻找自己的理性。”没有把人逼疯并加以迫害的各种文化和历史,就不会有疯癫的历史。当现实一无所有、无处可去时,就能造就敢去地狱劫掠的疯人。
《疯狂的梅格》里描绘了各种奇异的生物,从蛋里伸出手脚的人,鱼身人手的生物,口和肛合二为一的怪物,这些图像与博斯所画的地狱怪物有许多相似,后面在分析博斯《地上乐园》的地狱图景时会说明它们的意象。这些怪物图就像一本志怪图集,事实上,在15世纪的学者圈存在对怪异生物的兴趣。15世纪意大利的西里亚斯库是首批前往希腊游历的博物学家,他们用游记的形式记录异域的见闻,供贵族和人文主义者阅读,而书中的插图就混杂了真实和想象编撰的动物。“对动物物种的发掘,一个画家远胜过一个猎户。”
就像疯狂的梅格去地狱劫夺财物一样,一部分人文主义也崇尚在怪物和地狱的图景里去游历、探险。在一个愚蠢像传染病一样肆虐的时代,也许疯狂是一剂良药,也许地狱也不是比尘世更恐怖的场所。
在那个时代,保持理智是一项艰难的战斗。除了做小丑和疯人,还能有什么寻找理性的方法?
博斯的《地上乐园》提供了另一条路径,那是人文主义者从巫术、骗术和炼金术的愚痴和疯癫的泥沼中开辟出的一条路——寻找“哲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