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要说说那乍然响起的雷声,不是一阵,是一声。有人说可能是山外有采石人在放炮,有人说可能是新的一轮轰炸。当然都不是,因为那声音是从天空中传下来的,就是所谓的霹雳。
天空虽然也近乎于大亮了,但是不见太阳,也没有蓝天白云。
雾气一直凝滞般地弥漫在整个山谷中,既不明显,也不流动。环顾四周,我渴望着能够再次见到那只黑白分明的小鸟。
老张在筹划种植蔬菜的事情。已经有好几块地种上了蔬菜,应该是父亲提前安排人来种植的,长势挺好,有些可以直接采摘了。另外开垦出的荒地有一大片,够老张去打理的,他善于农事。
那块手表是戴兰在白菜地边捡到的,样式十分精美,不像市面上可以见到的那些。估计也不是普通人能够佩戴的东西,怎么就遗落在了这儿呢?颜子回说手表是外国进口的,上面有制造国的名称,如果可能,他想尝试着修好手表,尽管目前他缺少一些维修手表的工具。反正我们不急,也不知道得在这里呆多久,有点复杂的事情做是好事。
但也没到那一步,毕竟理论上我们才来了一天,连熟悉地形方位的基本步骤都不曾完成。如果真到了不想探寻不想突围的那一天,每个人按照自己的兴趣找到关注点,当然非常重要。无聊是一种病,会蚕食掉所有信心和勇气。
四周天空的明亮程度近乎一样,因为还不见太阳,所以从感知上根本无法确定方向。颜子回随身携带着指南针,拿出来看时,只见里面的指针疯狂抖动着,静止不下来。他肯定地说是磁场的原因,不必瞎想什么。如果走出前面那一片密林,说不定可以使用,因为每一个地点的磁场各不相同。
也许吧,相信他说的,既然那有关科学。伍道祖对此深信不疑,他认为所有异象都可以从科学的角度寻求答案。他是那么坚定的一个人啊。
开始的时候,我们都没有走远,也不敢走得太远,这是约定。熟悉环境必然是该由内至外的,唯其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证安全。我们按照初来时的路径走过竹林,试图找到昨天那个山洞。野草丛生,行程艰难无比。走了老半天,回头看看,也不过百十米。终于靠近了山脚,哪里有什么山洞,连洞的痕迹都没有。浑然一体的岩石,黑黢黢地连成一片,像巨大的梦魇,使人艰于呼吸。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怀疑走偏了方向。
“昨天明明是有路的啊,”沙狄奇怪地望着我说,“我记得很清楚,怎么一夜就长满了草?”
“去试试别的方位,”伍道祖说。
想来也是徒劳,我越来越坚信自己的推测,就是大家认为的一夜概念,实际上是由无数个夜叠加而成的一夜。野草可以疯长,但那个突然消失掉的山洞怎么解释呢?本来就不存在?那我们是怎样进来的?
我对伍道祖的唯一解释应该是,山洞本身是存在的,我们也是从那个山洞走进来的,但那是另外一个空间里发生的事。但此时,我们脱离了那个空间的管制,到了这个空间。
“你到底想说什么呢?”伍道祖表现得不动声色地说,“不如直接点儿,说这个世界上是有神话故事的。这是你的科学观还是玄学观?”
“假如时间能够叠加,空间当然也能!”我语气坚定地说,“只有这样解释,才不致沦落成为荒诞的迷信思想。”
这时听戴兰叫道:
“你们过来看,这儿有字迹。”
停止争辩,我们一起过去她们那边。
几个女生站在一大丛兰花前,盯着在看什么。冰冷的水滴从突出的石头上渗出滑落,地面上湿漉漉的长满苔藓。
低矮处一块比较平整的崖壁上,刻写着清晰可辨的四行小字,字体为楷书,隽秀雅致,力道却跃然而上。写的是这样几句:
无谓冷暖
难分东西
天下一隅
可成化境
我琢磨着,从字面上不难理解,但或许有深层次的意义。是不是应该往复杂处去思考呢?所谓化境,就是没有四季,没有方向,永远是这般景象,预示着我们走不出去了吗?按照我的想法,我们被困在了这个不一样的时空,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伍道祖也跑过来了。他冷冷看着崖壁上的几句话,抱着臂膀,默不作声。
“谁留下的呢?”沙狄也不知道在问哪个。
“看字体应该是古人,”戴兰说,“但也说不准,字是可以模仿的。想告诉后来人什么吗?”
“古代是有很多隐士的,”蒋和珍说。
“有点像,”俞小蛮说,“只是抒发吧?”
“我看,既不是抒发,也不是警告,而是一种描述。表明这里会一直这样,我先前说的时间的节点,就是这个意思。如果真是这样,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们,大家都不会变老了。”
“啊!”俞小蛮惊叹起来。
戴兰瞪大眼睛看着我,不可置信。他们几个预备欢呼了。因为如果真的能够保持年轻,还有什么事情值得苦闷呢?伍道祖没表情地问我:
“当作你说的是对的,那么,刻下这字的那个人呢,他岂不应该还在这里?”
“可能过得不耐烦,人家找到了出口呢?”我说,“这么说来,极有可能是有出口的,需要我们去寻找。”
“只要有,我一定可以找到。我可不愿意一直呆在这个鬼地方!”沙狄说。
“到时候不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能不能的问题。我知道你一直想去上海,伍道祖还想去英国呢!我呢,无所谓,不想让自己太纠结。”
“又是你那套宿命论!”伍道祖似乎在指责我了,“能不能积极点儿,给大家一些勇气?凡是称为世外桃源的,都是给人欣赏的,而不是让人进入去生活。我敢肯定,很多人不会梦想世外桃源。”
“相比生活艰难呢?”戴兰问。
“至少我不愿意。生活艰难不是正常的吗?不要说我没有吃过苦受过罪,相比一尘不变的安稳生活,我更想过那种充满不确定的精彩生活,就算颠沛流离也无妨,我愿意。”
“我也愿意,”沙狄附和说。
伍道祖瞟了沙狄一眼。我再次申明,我没有说人人想去神仙洞府,每个人对这个世界的想像不一样,当然有人会向往烟尘漫道的江湖。摆在眼前的现实是,我们能够怎样,而不是我们想要怎样。
“其实能永远呆在这儿也不错,”俞小蛮自顾自地说;对我的预测她也是半信半疑。
换了一个方向后,我们到底还是分开探索了。沙狄和颜子回往水源的方向去了,那里是靠近密林的地方。我和伍道祖带着三个女孩子继续顺着崖壁走,是往上的方向。沿路非常难走,尤其是多种长草纠绕不清,带有锯齿,更有防不胜防的荆棘,手脚很快就见了伤痕。女孩子们受不了,叫嚷着要回去。前面除了树木还是树木,显然很难发现什么。
我们折返了。她们去水潭边清洗着,有些小抱怨。老张在地里忙活着,小祖就在他身边儿,半趴在地上静静地等候。
老半天过后,也不见沙狄和颜子回转来。应该隔得有些远,叫是叫不应的。伍道祖爬到柴火堆上观望,却也看不见更远处,满眼只有大团大团堆得结实的森林。
“千万别出什么意外,”他咕嘟着说。
“我们去找找吧,警告过他们不要迈进林子里的,所以不该会迷路啊,”我内心有些担忧。
老张过来问清楚我们情况,责怪我们不该分开行动。现在先且等等看,不要贸然去找。说不准我们才往那边去,他们从另一边回来了。
果然,沙狄远远地叫着我们在往回走。一会儿他就过来了,红着眼睛,手里死死捏着一把短枪。那是颜子回的枪。
我问他颜子回怎么没有一起回来,他只说不见了,好简单的一句话,不见了。
不见了!我惊骇地叫起来:
“你什么意思?怎么就不见了?”
“本来一直在一起,他说看见什么东西在林子里面闪动了一下,就要去追。林子太密,我不太敢进去啊。可阻止不了他,他掏出枪就进去了。我过了一会,才想跟在他后边看看去。结果,就不见他的人影了,在一棵树下发现了他的枪。我就跑出来了,还寻思着他是不是捉弄我,自己先回来了。”
“狗屁!”我恼怒地说,“他怎么可能撇下你自己回来?你可不能瞒着我们搞事情!”
“我还能搞什么事情啊!”沙狄委屈地叫道,“算了,我去找他吧。像是我把他弄丢了一样。你们好奇怪啊,是不是觉得丢的应该是我才好!”
“谁也不能丢!”我冲着他吼道。
戴兰走过来说:
“不会有什么事吧?”
“但愿吧,”我平复一下,说,“先前不是说了吗,这里的风险都是未知的,谁敢确定到底是不是世外桃源?”
我要老张带上长枪,我拿着颜子回的枪,伍道祖和沙狄各拿上武器,我们必须赶紧出发去找颜子回。三个女孩子呆在家里,哪里也不准去,戴兰负责她们的行踪。她们是想去的,被我制止。
我们跟着沙狄,沿着溪流向上走,很快走到了密林前。泉水是从林间流出来的,我们往密林深处望去,只是黑麻麻的一团。
“就是这棵树,”沙狄指着一棵高耸入云的红皮树说,“颜子回就是从这里进去的。”
“里边没有光线吗?”伍道祖问他。
“我感觉也不是,就是非常暗,看什么都不太清楚,像是熄了灯的房间。”
“他没有说一句话吗?比如,尖叫声——”
我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这不是害怕颜子回遭遇了危险吗?不会不会,林子过度地密集,所以不太透光,显得极其幽暗罢了。一定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的,他可能追着小动物跑,结果迷路了,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我大声叫起他的名字:
“颜子回!听得见吗?”
“颜子回!”大家一起喊着。
山谷里有些回声,可惜不是颜子回的应答声。
突然,小祖对着林子深处狂吠起来。老张喝叱好几声也不管用,手里便已握上长枪,推上枪膛。
我紧紧盯着林子,似乎想要看透那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使人骇然的东西。
比太阳还要刺眼的一道白光闪耀了一下,林子里安静了下来,隐隐约约有沉闷的喘息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小祖终于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