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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来临 ,黑暗吞没了一切 。阿秀将自己整个身子都蜷缩在窗前那张半旧的沙发上 ,脸上的泪痕还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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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去厨房洗碗了 ,光线偏暗屋子里 ,阿秀好几次望向正拿着遥控器不停换台的哥哥,嗫嚅着嘴唇 ,想要说些什么 ,但每次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月底张涛就要从城里回来了,这件事必须尽早解决。哥哥思想保守,极有可能不会同意,但他是她在这世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她希望哥哥能支持她。现在社会改变了,不比以前,说不定哥哥不再似从前那般固执了!想到此处 ,她的心底不由得生出一股希翼,灰暗的眸子亮了亮 。
“哥!”
正在换台的阿杰听见妹妹在一旁叫他,应了声,“唉,咋了?”
“我有话跟你说 ,你过来一下 。”阿秀说这话时 ,放在大腿两侧的双手不停地摩擦。
阿杰一听妹妹有话要说,立马起身关了电视 ,拉过阿秀旁边的椅子坐下。
阿秀讲完后,阿杰沉默了一会儿 ,而后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秀啊,你想清楚了吗 ?你真要离?”见她不吭声 ,他又道:“秀啊,你要是真离了 ,外人会怎么看咱家?我脸上的面子往哪儿搁?再说了,你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 ,你现在是个名人啦,你晓得哇!你就不怕别人在背后戳你脊梁骨? ”
一听这话,阿秀的心凉了半截 ,原先还有一点期待 ,期待哥哥改变了 。可现在,就像燃烧的火苗 ,一桶冷水泼上去,这一点点火苗也消失不见了。
真的是因为出名吗?恐怕不见得吧!这十几年里,她提过好几次 ,每次都被哥哥以相同的理由搪塞过去,甚至还威胁要与她断绝关系。他总是这样 ,总是打着为她好的名义逼迫她做她不喜欢做的事情 。而她总是顾及着他们之间的亲情,一次又一次在忍耐。
“哥,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 ,又不是给别人看的 。我们要是总按照别人的想法过活,那活着多累呀 !”
阿杰板着个脸 ,不与她争辩,只说:“时候不早了 ,回去休息吧!这件事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 ”不等阿秀讲话 ,就起身回了房间。
阿秀从沙发上坐起 ,看着漆黑的窗外,眼神晦暗难辨。十五年了!十五年了!她和张涛结婚十五年了!两个不相爱的人在一起,每天都是酷刑。这场包办婚姻就像一把𣕧锁,不但束缚住了她,也束缚住了张涛。阿杰以为阿秀成为了名人,离婚对她来说会难上加难。但阿秀却不这么认为,相反,她觉得恰恰是这次出名给了她说不的权利。
阿秀从沙发上坐起 ,看着漆黑的窗外,眼神晦暗难辨。十五年了!十五年了!她和张涛结婚十五年了!两个不相爱的人在一起,每天都是酷刑。这场包办婚姻就像一把𣕧锁,不但束缚住了她,也束缚住了张涛。阿杰以为阿秀成为了名人,离婚对她来说会难上加难。但阿秀却不这么认为,相反,她觉得恰恰是这次出名给了她说不的权利。
2
阿秀,1980年生于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母亲因为生她难产去世,父亲在她两岁时因病去逝,她是由大她十二岁的哥哥抚养长大的。他于她而言,就像是父亲一般的存在 ,她很尊敬他。她自出生就有残疾,走路总是一瘸一拐的 ,说话的时候脸部也会抽搐,整张脸也会变得扭曲 ,美丽的容颜都会显得难看,更何况是她这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
她这样的人啊 ,正常人根本就瞧不上她。村子里的人都在背后指着她说:“这姑娘铁定是要孤独终老的。 ”
二十岁那年,在哥哥阿杰和张涛父母的操办下,阿秀和只见过一次面的他结婚了。张涛是家中老四,他们家有八个儿子 ,其中有几个被送人了 ,但尽管如此 ,他们一家还是连吃饭睡觉都成问题。几个人挤在一间又昏暗又小的房间里,下雨的时候,外面下大雨 ,里面估计会下小雨, 她去他家时曾瞧过一眼。按阿杰的意思,他是来她家当上门女婿的。阿杰希望待他走后,有个人能照顾阿秀。
可是他压根就没有考虑过阿秀的感受 ,上过高中的她与近乎是个文盲的张涛,思想上根本碰撞不到一起 ,他们有着不同的精神层次。在阿秀看来,家庭和婚姻加在一起有时候会让人不堪重负。她啊,想象不出来最向往的爱情 ,也不敢奢望是世人口中的爱情 。如果一个女人得不到爱情 ,那么她这一辈子是很失败的 。毫无疑问,她是失败的。爱情离她很远很远,但正是因为离得很远 ,所以她才不甘心,所以才会有现在那么多追逐碰壁的过程 。
她啊,也有一个自年少时就喜欢的人啊!他总是剃着平头,戴着副黑框眼镜,喜欢帮助别人。他也是班上唯一一个除了老师外不会嘲笑阿秀的人,他住在离阿秀家不远处的一幢红瓦大砖房里。每次回家的路上,不知道为何 ,总是她走在前面,一回头,就对上他那双笑眯眯的眼睛。明明腿脚不便的人是她,他怎的走得比她还慢?她想不通。
后来毕业的那一天,阿秀像往常一样依旧走在回家的路上。快到他家时,他在身后叫了声阿秀的名字。阿秀听后站在原地,他又朝她走近了几步。“我过几天就要去我爸妈那里了,我要离开了,你呢?”他的爸妈在大城市里做生意,赚了很多钱。这些,都是她从隔壁邻居那听来的,想来他应该会过得很好吧 !她转过头,对上他那双清澈的眸子,笑道:“恭喜你呀 ,我应该还是在家吧 !”
阿秀知道此时她的脸一定异常扭曲,但她管不了那么多 。而后她平静地转过身 ,头也不回的说了句 ,“祝你一路顺风 !”试问她自己当时是真的平静吗 ?其实不然 ,她的内心早已波涛汹涌。是的,她知道,她都知道 。他的言外之意是:我要离开了,你呢,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吗 ?阿秀多想回答我愿意 ,可是她不能。他的父母不会同意他和一个身体有残缺的人在一起,她也做不到抛下哥哥离开。
阿秀只知道,自那天以后 ,她和他再也没有见过了。阿秀和张涛结婚后,张涛去大城市打工了,一年会回两三次家,而她一直在家,还好有哥哥嫂嫂陪她,倒也不会那么孤单。她养了一窝兔子,也种了很多菜。因为她腿脚不便,哥哥嫂嫂经常帮她把菜带到集市上去卖。哥哥一直养着她,吃的用的都不用她操心,嫂子偶尔也会给她从集市上捎几件新的衣裙回来,按理说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当个闲人。
可是她不愿,不愿成为废人 。想要自食其力,哪怕只是一件小事情 ,也想证明自己可以做好 。所以割草喂兔子,洗衣服,刨土播种浇水,每一件事都亲力亲为。还有一件事,阿秀从来都没放弃过,那就是写作!她用攒的钱买了一台电脑,闲暇时会用不太灵活的手在键盘上敲字。
四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写的一篇文章火了,网上多了很多她的粉丝,也有出版社陆续找到她,想要帮她出书。书出版后,阿秀可以说是彻底红了,成为了大家囗中的名人。当然,网上也出现了很多诋毁她的人 。在他们眼中 ,阿秀不过是一个普通农村妇女,充其量算有点文化,人长得还丑,身体还残疾,有什么资格让大家崇拜!她对这些倒不是很在意,每次看到都淡淡一笑。
阿秀的经纪人会问她为何不生气,她答道:“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想怎么说那是他们的自由,我犯不着跟那些不理解我的人计较。只要我自己知道,我不是他们囗中所说的那种人就好了。人哪,总会有些地方是别人看不惯的,哪有都招人喜欢的。有人喜欢你,自然就有人讨厌你。不要想太多,顺其自然就好。”
3
张涛回来的时候,阿秀正在电脑前码字。他看见阿秀皱着个眉头,阿秀听到推门的动静,从屏幕前抬起头来,正对上张涛那张看起来很不耐烦的脸。阿秀知道,他每次看到她写作都觉得厌烦 ,可她看见他也是 ,阿秀眼里闪过一丝嫌弃。然后合上电脑,平静地和他打了声招呼:“回来啦?”张涛正放东西,也没看她,就应了声,“嗯!”
等他整理完东西之后 ,准备出去 。阿秀叫住了他 ,她从桌子上拿了张纸递给他。张涛不情愿地接过,“这是什么?”“离婚协议,我找律师写的。”“你要离婚?”“是!我早就想离了,你一直都知道,不是吗?”“刘阿秀,你怕不是忘了我不认字?我跟你讲,你找人写的这什么唠子玩意,我看都看不懂!还有,之前你不提离婚,现在有钱啦,就想甩掉老子了,门都没得!”
他现在的样子,活像只被惹怒的狮子。“那你想咋个样?”“至少给我在城里买一套房子,再给我二十万!”阿秀一听这话,怒了。“张涛,你还是人吗?这么多年,你每次回来都是吃我家的,用我家的。你打工的钱从来没有拿出来半分,就连帮忙去买个菜,还要我哥掏钱。你一开始没找着工作的时候,是我哥给你钱,你才能在那里生活的。你现在居然狮子大开囗,我看你人长得不咋样,想得倒是挺美! ”
“话不能这么说,每次我回来,家里的大事小事是不是都是我干 ?炒菜做饭的是不是我?还有你哥生病的时候,是不是我替你照顾的?还有,是不是我娶了没人要的你?就冲着这些 ,你就应该好好感谢我 !晓得不?我觉得要这些我还要少了 ,你要是不给,咱俩就耗着,反正我是不着急离婚,看咱俩谁能耗的过谁 ? ”
他说这话,一副无赖模样,看得阿秀想揍他。但是,这婚必须离。但这笔钱不是个小数目,所以她说:“我考虑一下 。”张涛一听这话,笑了,转身走了。阿秀站在门囗还听得到他和阿杰说话的声音,“哥,你放着,那个我来干就行,你去歇着吧!”他真是虚伪,论不要脸,谁能比得上他!
阿秀打开房门,走到屋檐下呼吸新鲜空气。她站在门囗抬头看远处,两三只鸟结伴飞过,天空湛蓝无比。她听见旁边水桶有声音,打开拿砖头压着的盖子,她看见两只鱼在挣扎着想要跳出水桶。鱼都想要自由,更何况是人呢?被困了这么久,也该自由了!她望着水桶喃喃自语,也不知道是在说鱼,还是在说她自己。
几天后,阿秀坐在前往北京的飞机上,她将有一场读者见面会在那里。她坐在飞机上 ,看着窗户旁飘过的白云 ,回头冲经纪人一笑。她呀,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 。她总是兢兢战战的,都说高处不胜寒,其实她也是害怕的,害怕飞得越高摔得越惨,害怕会粉身碎骨。她也一直很惶恐,因为她不知道命运会把自己推向何处。
从北京回来后,阿秀如了张涛的意,给他在他打工的那座城市买了一套房,还给了他二十万。拿到离婚证的时候,她的嘴都笑得合不拢了。十五年了,他们这两个互相都看不顺眼的人,总算不用互相折磨了。阿杰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虽然很惋惜,但不再过问,只说随她去吧。嫂嫂倒是很高兴,拿出果汁来庆祝,说祝她终于如愿脱离了苦海。
离婚后的某一天,阿秀穿了件淡黄的长裙 ,坐在门口那张椅子上 ,身前的桌子上放了台电脑, 不灵活的手指依旧在键盘上敲字。写累了的时候,就看一看门外的景色。几只鸡在外面走来走去 ,门口的大树越发的绿了 ,大树旁她种的花开得正好。几只小鸟飞来飞去,偶尔会站在大树的枝丫上唱歌。
写作对于阿秀来说意味着活着,它就像是她行走的拐杖 ,她一直觉得,如果没有写作的话 ,她的人生可能真的会很空洞。写作使她安静下来,也使她能够真正地做她自己 。她想,如果没有苦难的话 ,她的作品也不会有那么强的表达力了!她的读者们都说她不健全的身体里住着一个自由纯净的灵魂。
阿秀也知道,现实就是在这片土地上还有大把大把这样的所谓灵魂空壳的普通劳动者 ,陷在痛苦的漩涡中无法自拔,她唯一能做的,好像就是以写作去给予那些想要反抗无力的现实生活的女性一些力量 ,还有唤醒一些麻木的人。想着这些,她的眸子焕发出灿烂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