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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扬安城内所有的青楼女子都知道,廷风公子最爱佳人桃花妆。若有哪名女子想得到廷风公子的一夜垂怜,只需要脸上化出一面温柔妩媚的桃花妆,用水润多情的眼眸含情脉脉地向他诉说情意,便可得到他的怜惜。
廷风英俊潇洒、温柔多情,即便是对任人轻贱蹂躏的妓女,他也同样极尽关爱,既不会强迫喉咙嘶哑的妓女唱曲,也不会在天寒地冻的时节让妓女们身着单薄舞衣为他跳舞。他像对待良家女子一样温和有礼地对待这些青楼女子,在廷风面前,妓女们可以短暂地流露出自己的真实情感,不用像陪其他恩客那样时时强颜欢笑。
扬安城内的青楼女子都愿意与廷风公子共度春宵,不管廷风去了哪家青楼,那楼里的妓女们都会以最快的速度为自己改化桃花妆,只求能在今夜得到廷风的青眼。
人人都知道廷风公子最爱佳人桃花妆,却没人知道,廷风只是想透过佳人脸上粉嫩娇艳的桃花妆,重新见到记忆中那张娇胜桃花的脸——他母亲的脸。那个美丽、柔弱、慈爱又疯魔的女人,给了他生命,抚育他成长,却又在他尚未长大时狠心轻生离开他的女人。
廷风的母亲绯烟是二十年前名动扬安的青楼花魁,长着桃羞杏妒的玉貌花容,又深爱粉嫩娇艳的桃花妆,越发衬得她艳光四射,当时的扬安才俊无不以能成为她的入幕之宾为荣,恨不得将这位绝色美人带回后宅时时观赏,绯烟最后却爱上了廷风的父亲——当时扬安首富褚家的大少爷,被大少爷赎回家作妾去了。
许是“以色侍人者,欢情难长久”,即便是有着绝世容颜的花魁绯烟,能得到夫君爱宠的时间也只有两年。她刚怀上廷风不久,还没来不及跟夫君分享有孕的喜悦,夫君便又有了新欢,将她这个旧爱弃如敝屣了。没了夫君的爱宠,褚府的下人趋炎附势,看不起青楼出身的绯烟,虽然不曾对有孕的绯烟拳打脚踢,却让绯烟受尽了他们的冷眼和语言侮辱。
绯烟在褚府众人的苛待中艰难产下二少爷廷风,却因为在孕时得不到精心照顾和温情抚慰,生产时又难产,致使元气大伤,甚至还患上了失心疯,在半醒半疯中将小廷风抚养长大。在清醒时,绯烟会温柔地给廷风喂食、拥抱、和教导,唱她在青楼时习得的曲子哄廷风开心,一副慈母做派。可一旦她发了疯,她又会将婴儿廷风置之脑后,任由廷风饿得哇哇大哭;等廷风长大了一些,容貌长得越来越像父亲,发疯时的绯烟开始打骂廷风,对着廷风喊父亲的名字,质问父亲为什么变心、怒骂父亲冷酷绝情,有时却又会化上绚丽的桃花妆,满眼爱恋地抱着廷风,对廷风诉说她和父亲曾经的甜蜜爱情,仿佛深陷情潭的痴怨女子。
在廷风心里,绯烟是美丽慈善的母亲,亦是疯癫痴呆的疯子,他依恋她,又恐惧她,恨不得离发疯时的她远远的,只在她清醒时回到她身边接受爱抚和教导。他没想到,在他九岁那年,他不仅成功远离了发疯的母亲,也远离了慈爱的母亲——不愿让自己继续疯魔下去的绯烟在她又一次恢复清醒时自尽身亡了,犹如绚烂的桃花不愿接受凋谢的命运,决绝地在盛放时便坠下枝头。
从那以后,廷风只能在梦里、在回忆里见到母亲那张艳若桃花的脸,直到他十五岁时在狐朋狗友的带领下第一次去了青楼点妓女作陪,那妓女脸上化着娇艳的桃花妆,跟记忆中的母亲有几分相似,他学会了在化着桃花妆的妓女脸上寻找逝去的母亲的影子。
02
之后的日子里,廷风开始流连青楼,利用金钱优势,让妓女们为了讨取他的欢心而自愿化上桃花妆,却不像寻常欢客那样强迫妓女为他弹琴唱曲、对他强颜欢笑,反而对她们极尽温柔,贴心地听她们诉说烦恼、陪她们玩闹、哄她们开心,就像他曾经对绯烟那般温馨体贴。他当然知道他这份独特的温良会让这些不幸沦落风尘的可怜女子生出怎样的心动与爱恋,可他留恋妓女们眼中那抹绯烟看他时罕见的柔情,不愿改变自己的行为使妓女对他冷心,只好一直用肤浅的温柔去欺骗妓女们的真情,辜负妓女们那一颗颗明明已经千疮百孔却依旧真诚柔软的芳心,就像她——霜凝姑娘的心一样。
霜凝姑娘是廷风十九岁那年,在倚翠楼遇见的新花魁,生有冰肌玉骨之姿,脸上神情却冷若冰霜,自有一种冷艳动人的美丽。那时的霜凝正端坐在倚翠楼一楼大厅的舞台中央冷脸抚琴,听着鸨母在一旁喋喋不休地为她的初夜向台下欢客叫声,却无力反抗,琴声逐渐凄切,引得一心钟爱桃花美人的廷风对她起了怜爱之情,竟参与了这个如梅花般孤高清冷的女子的初夜竞拍,豪掷重金夺得了她的初夜权。
在流连青楼的四年里,因为廷风只想在化了桃花妆的妓女们的脸上寻找母亲绯烟的影子,并不热衷于同妓女欢好,不会刻意求取她们的初夜权,霜凝成了第一个被他夺去贞洁之身的妓女。一响贪欢后,廷风望着床榻上的点点落红,心中对霜凝生出了一丝异于追忆亡母的别样情感,这情感过于隐秘,以至于那时的他没有发觉。直到后来,霜凝热烈的爱意灼破了他的薄情外壳,他才惊觉,霜凝早在不知不觉中,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烙印。
那一夜之后,廷风几乎每天都会去找霜凝,像对待其他妓女那样对她温情脉脉,对他关怀备至,没多久,孤高清冷的霜凝便折服在了廷风的温柔与关怀之下,心甘情愿地化上了廷风所钟爱、却并不适合她的娇艳桃花妆。
霜凝本是梅溪县的县令之女,备受父母宠爱,自幼跟随西席先生在家学习诗书礼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还在碧玉年华时订下了一桩门当户对的美满婚事,真可谓是生活富足、人生得意。奈何当朝通政使萧斌鸿为了谋取从龙之功,竟然怂恿二皇子逼宫造反,结果一朝兵败,致使全家被斩首示众,还连累了家中族亲,族中男丁被罚为奴,女眷则被发卖为妓,霜凝的母亲身为萧家宗亲,家人受其牵累,父亲不仅丢了官职,妻子儿女亦被远卖为奴为妓,霜凝一路辗转流离两个多月,最后落入扬安城倚翠楼,被廷风夺走了贞洁和芳心。
03
遭逢家中巨变,饱尝人情冷暖与流离之苦的霜凝本以为自己此生不会再爱上任何人,毕竟就连她的未婚夫在得知她家竟与二皇子逼宫一案有关,便毫不犹豫地取消婚约以防被她拖累,更别想在醉生梦死的青楼里找到一位怜她爱她的真心人了。直到她遇到俊美风流的廷风豪掷重金竞得她的初夜权,又连续一个月来她房中与她共度良宵,他总是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耐心倾听她或怨怼或可笑的女儿私语,任她放肆拒绝他要听琴听曲或陪酒逗乐的要求。
在廷风面前,霜凝难得地能展现出被卖入青楼前的自我,能像从前那个不解世事的小姑娘般娇憨任性却又有人对她关怀备至。这让初入欢场的霜凝轻易地交出了自己的真心,对廷风深情相许。为了博得廷风更多的爱宠,霜凝会在有闲心时自愿为他表演她从前习得的各种乐器曲目,作诗记录他们之间的感情和经历,最后还在廷风的强烈要求下,化上了她并不喜爱、亦不适合的娇艳桃花妆。
后来,不知是源于她所展示的才情,还是源于她脸上那抹桃花妆,霜凝觉得廷风对她的爱更加深沉了,即便她什么都没有做,依旧凭着自己的小性子肆意拒绝廷风提出的种种要求,就像有父母宠爱时那般任性无理,却依旧便能轻易讨得廷风的欢心、得到廷风如情人般的抚慰与宠爱。
“他爱的是霜凝本身,而不是妓女霜凝!”霜凝心中暗喜,越发沉醉在她与廷风的虚幻爱情中。那时的她刚刚来到扬安城,还不知道扬安廷风公子的多情与无情。每一个女子都能得到他的爱惜,却又无法成为他的唯一,只有那些不信邪的青楼女子们不舍得这点难得的温情,一个个犹如飞蛾扑火般地向他交付自己的真心燃烧自己的真情,就像霜凝一样。
那时的霜凝还未尝过红尘的苦楚,不懂得欢场浪荡子的凉薄,以为廷风是她的良人,是她的真爱,愈发沉溺在爱情的假象里。她以为廷风持续来她房中陪她是为了独占她,不许她再接其他客人,同样对她深情相许,竟然不顾鸨母的反对,要以妓女之身为廷风守贞,除了廷风,她再也不肯接其他客人,不管鸨母如何劝说打骂,她都绝不妥协。
“你是青楼女子,是妓女,若不趁着年轻漂亮时多接客人攒些体己钱,等你年老色衰没客人喜欢了,看你怎么办!”鸨母苦口婆心地劝诫霜凝,“扬安城内爱慕廷风公子的妓女成百上千,他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地温柔对待,你并不能独得他的怜爱,何苦为了一个情场浪子搭上你自己的后半生!”
“我与廷风是两情相悦真心相爱,他定然会很快为我赎身、娶我回家厮守一生,不必为我的后半生担忧。”霜凝执迷不悟且信誓旦旦,不管不顾地将廷风给她的赏钱尽数用于购买胭脂水粉来化上廷风所钟爱的桃花妆,讨取更多的垂爱,毫不担心廷风若是负了她,她的未来会怎样。
04
霜凝沉陷在廷风的虚情假意里无法自拔,廷风却不知从何时开始偷偷抽了身,他来找她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从一开始每日必到变成了七天来一次、半个月来一次、一个月来一次,到最后甚至两个多月都不会见一次面。
看看霜凝化上桃花妆后神似母亲绯烟的脸庞,又看看霜凝不施粉黛时独有的冷艳容颜,每一副面容都让廷风感到心动,她化着桃花妆时露出的娇柔神色很像母亲,可她展现出的才情并不像母亲,却依旧能让他沉醉。廷风已然分不清,他所痴迷的是霜凝身上那属于母亲的影子,还是霜凝本人。
难道他在不知不觉间,真的爱上霜凝了吗?廷风心中惊异,脑海里迅速闪过那些爱上他又被他厌弃的妓女们的可怜神情,还有另一些妓女只图客人钱财不图客人真心的无情神色,心下一凛,被霜凝撬开一角的心房又快速封闭起来:他不想被爱人厌弃,亦不想在对妓女付出真心后发现她只图他的钱财。他是情场浪子,他不能被任何妓女得到真心,他不能变成母亲那样深陷爱情泥潭难以自解的痴男怨女。
不过是逢场作戏,怎能交付真心?廷风怕了,逃了,突然从霜凝的世界里消失了,再也没来过倚翠楼。
霜凝对廷风由初识到痴恋不过短短半年,在她还在奢想着未来廷风为她赎身后的甜蜜生活时,她却突然失去了爱郎的消息,等她再有廷风的消息时,已经是三个月后了。
“廷风那小子最近干嘛去了?都不和兄弟们一起玩了。”楼下两名搂着妓女在倚翠楼大厅里饮酒作乐的公子哥闲聊道。
“他呀,他最近迷上了霖雨阁的露月姑娘,天天都过去捧场呢。”旁边的友人回答,“我听说,露月姑娘长得十分美艳,化了桃花妆的面容显得格外娇媚动人,甚得廷风欢心呢。”
“被廷风这位风流多金的公子捧在掌心里,露月姑娘大概很快又要陷入我们廷风公子的温柔陷阱里、为他献出自己的一颗芳心了。”
“看来扬安城内没有任何一个妓女能逃出我们廷风公子的手心呀。”语罢,两人相视一笑,一边逗弄各自怀中的妩媚妓女,一边饮酒闲聊,偶尔用目光扫视大厅里的各色妓女,心想着,若看到喜爱的女子,下次再来倚翠楼时便点她作陪。
“你看那里……是不是曾经的花魁霜凝姑娘,她脸上怎么不着脂粉?曾经的花魁之姿如今看起来竟不如寻常妓女。”其中一人看着右上二座桌旁那名正抱着琵琶拨弄的妓女,讶异地挑了挑眉。
与他相对而坐的友人转过身,同样认出了霜凝的身份:“确实是她。听说她在被廷风拍下初夜之后,没多久就深深爱上了廷风,不肯再接别的客人。如今廷风又有了新欢,她没有新客捧场,竟落魄得无心妆扮了,实在可怜。”
“这有什么可怜的,是她痴心妄想,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个妓女,竟敢奢求褚家二少爷的真情,真是天真又贪心。”那人冷哼一声,对霜凝付诸廷风的深情不屑一顾。
“确实,倚翠楼的妓女,和扬安首富褚家的二少爷,他们本是云泥之别,她竟然想与廷风成为眷侣,天真又贪心。”另一人对友人的看法表示认同。
是她痴心妄想、是她天真贪心么?大厅里的客人并不多,并不吵闹,那两人说话声音略大,即便隔了两个座位,霜凝还是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听见在他们贬低她的感情,心中一阵酸涩。她的手指依旧在拨弄琵琶为客人奏曲,心里却不自觉地想起廷风,想起她与他的甜蜜往事,想起他离开倚翠楼后她曾听到跟他有关的风流韵事,想起他的温柔与绝情,麻木许久的心突然又开始抽痛了。
“我以为我们是两情相悦,原来是你在逢场作戏,而我信以为真。”霜凝低头拨琴,脸上露出惨然的笑容,有滴滴泪珠落到琴弦上,弄乱了她正在弹奏的曲调。
“哭什么,爷这就来疼你。”客人看见霜凝落下的泪珠,立即怜惜地抬起她的下巴为她拭去泪水,欺身吻了过来。这一次,霜凝没有再抗拒。
罢了罢了,既已身入欢场,便再难求真情,曾经的温柔多情客,不过是薄幸负心人,她既已身落风尘,索性便沦陷其中,不再求清白,亦不再求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