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张继有一首流传极广的《枫桥夜泊》诗: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诗中“夜半钟声”的细节曾引起反复不已的争论。
欧阳修读到这首诗的时候,嘲笑张继说:“句则佳矣,其如夜半不是打钟时。”意思是说,诗是好诗,就是半夜不敲钟啊。
后来,认真好学的陆游先生在《老学庵笔记》中说,欧阳修说的不对,唐代苏州夜半真的敲钟,陆游还引用了一堆诗句来证明自己的观点,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恐唐时僧寺,自有夜半钟也。
不管是欧阳修还是陆游,论诗都从实处着眼,认真的讨论起半夜到底有没有寺庙敲钟的问题。然而,铁齿铜牙的纪晓岚(纪昀)论诗则更高明一些,一并把欧阳修和陆游都嘲讽了,他说”夜半钟声到客船“是从对面落笔,以半夜得闻,写出未睡”。意思是说,张继写钟声其实只是为了说自己还没睡觉。
《文心雕龙》的大家刘永济先生很是赞同纪昀的观点,他说:“此诗所写枫桥泊舟一夜之景,诗中除所见、所闻外,只一愁字透露心情,半夜钟声,非有旅愁者未必便能听到。后人纷纷辨半夜有无钟声,殊觉可笑。”
其实,这个问题说的白话点,就是艺术的真实和现实的真实的问题。艺术嘛,自然是允许“虚假的真实”的存在,正如王维所画的《雪中芭蕉》,大雪是北方寒地才有的,芭蕉则又是南方热带的植物,如果非得把重心放在“一棵芭蕉如何能在大雪里不死呢?”,就非常没意思了。单是就颜色而言,雪的白与芭蕉的绿就已经足够诱人了。
王维《雪中芭蕉》
作诗也是这个道理,谢榛《四溟诗话》说:“凡作诗不宜逼真,如朝行远望,青山佳色,隐然可爱,其烟霞变幻,难于名状。及登临非复奇观,惟片石数树而已。远近所见不同,妙在含糊,方见作手。”
如果都较起真来,那以下的名句都算是病句了。“惊涛溅佛身”,寺似太低矣。“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阴晴似太速矣。
所以,对于诗歌而言,艺术比意图更加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