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 陈姗已有半个多月没去冷翔家了。这些天,陈姗一直在等冷翔联系她,但冷翔好像在有意无意回避她,无论在厂里还是在车间里,迎面走过,冷翔都假装熟视无睹,连余光都不带捎一下。纵然陈姗朝他丢眼色,他都装沒看见。
又过了十来天,冷翔还是没有动静。这么长时间不联系,这在之前是不曾有的。陈姗不由的狐疑起来。如此反常,不会平白无故。第六感告诉她,不会是什么好事!陈姗的心开始焦躁不安起来。
等待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
这天,是雪后放晴的第一天,天气格外寒冷,二十多公分厚的积雪,尽管晒了一天,仍是一点都沒融化。走在冻雪上,脚下咯吱咯吱直响,地面又硬又滑。
陈姗下了班,没心思吃晚饭,直接去宿舍换了件外套,就匆匆赶去车站坐车。
天寒地冻,坐车的人稀稀落落。深冬季节,天黑得特别早,特别快。傍晚五点多钟的时间,刚刚,天还蒙蒙黑,一会儿功夫,那黑就变得越来越凝重。坐在车上的陈姗,心情就像此刻的天色,变得越来越沉重。透过车窗,往事像过电影一样,一幕幕闪现在眼前:第一次看到冷翔的印象;冷翔怎样告诉她英语进修的事;冷翔第一次邀请自己去他家的情景;冷翔怎样去自己家拜访;唯一一次一起去看电影的情景;怎样一起去看烟花;怎样赌气藏相机以及第二天一起去公园;怎样为前女同事大吵一场;……,往事历历在目,不堪回首。想到伤心处,陈姗不由自主潸然泪下,又怕被同车人看见,赶忙掩饰着用手拭去。沦落到今天这种境地,自己都不明白,怎么会一步步,从一个骄傲自信的“公主”,变成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都讨厌的、乖戾易怒的“怨妇”。
下了车,天已完全变黑。路上冷冷清清,只有二三行人。路面由于被雪覆盖,倒显得空前明亮。只是被碾压、踩踏过的冰雪,变得坑坑洼洼且又坚硬无比,凹凸不平的路面,让徒步变得十分艰难。陈姗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冷翔家走去。
这条路,陈姗记不清走过多少回,但今天,陈姗有种不祥预感,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好容易到了冷翔家,窗口透出温暖的桔红色灯光,陈姗希望,迎接她的,是如同这灯光般的温暖。
“笃笃笃…”陈姗伸出冻僵的手指敲门,冷翔开门出来,在二人对视的那一刻,陈姗分明在冷翔的脸上看到了诧异和尴尬。陈姗的不请自来,显然让冷翔感到不悦。这在之前,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以往,对于陈姗的到来,无论如何,冷翔还是欢迎的。
陈姗走进屋子,自己给自己倒了杯热水,边暖手边问冷翔:
“出什么事了吗?这么长时间不联系。”
“什么事也没有!”冷翔冷漠地回答,话里透着不耐烦。
“那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联系我?”陈姗又问。
冷翔沉默。
“为什么?为什么?我在问你呢,你聋啦!”陈姗放下手中的杯子,情绪变得激动起来。
她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屋子里乱转悠。过了一会,见冷翔仍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没有半点想解释的意思,陈姗终于爆发了。
“让我看看,你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陈姗边说边随手拉开写字台的抽屉,捣鼓了一阵,又打开衣柜、书柜翻腾,整个人像完全失去了理智。
就在陈姗像个疯子似的翻箱倒柜时,冷翔则站在床边一角,既不言语,也不上前阻止,只是冷冷地看着陈姗。冷翔的这副表情,更加激怒了陈姗。陈姗一个箭步冲到床边,推开冷翔,一下掀起床垫:一个信封跃然眼前,还是一个崭新的信封。
说时迟,那时快。陈姗扑上去将信抢到手中。冷翔看见过来抢,已经迟了。陈姗一边将信牢牢护在怀里,不让冷翔抢去,一边连声问:
“这是谁的信?这是谁的信?”冷翔三缄其口。二人对峙了几秒钟,陈姗终于绷不住了,难过得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骂:
“你这个伪君子,骗子!你是不是脚踏两只船了?”
“我一直以为你还算是个诚实的人,原来有这么不堪!算我瞎了眼!”
“你以为你不说就可以了?现在信在我手里,你不说有用吗?!”
“你要是老实告诉我,我就把信还给你。”陈姗擦了擦眼泪对冷翔说。
开始,冷翔始终一声不吭。当听到陈姗说可以把信还给他时,终于开口道:
“我说了,你可别闹。你若答应,我就说。”
“好,我答应你。你说。”
“就是上次来我家的那个前女同事,给我做了一个介绍,这就是介绍的那个女孩来的信。”
这一刻,天塌了,地裂了,世界崩溃了。陈姗的脑袋嗡嗡作响。
“这么说,你们交往已经很久了?”许久,陈姗强作镇静地问。
“也没有多久,大概一个多月。”冷翔说得轻描淡写。
“哦?有一个多月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好恭喜你祝贺你呀!”
“你应该早告诉我,那样,我今天就不会来招你烦了!”
“但是,你不告诉我,让我云里雾里,让我蒙在鼓里就不行!”说着,陈姗抓过小圆桌上的一把冷水壶就往地上砸。顿时玻璃碎片四溅,水洒了一地。
陈姗悲从中来,情绪彻底崩溃,不禁号啕大哭起来。见此情景,冷翔不由得慌了手脚。
那个年代,社会环境并不宽松,对不符合公序良俗的男女关系,尤其是三角男女关系,管理还是比较严厉。悦城拖拉机厂,就曾张榜公开处分过几对婚内出轨的男女和多角恋爱关系。这样的关系,一旦被人发现,就算不被处分,也会被人指着脊梁骨骂,让你抬不起头来。公安机关,对一男多女的混乱关系,也是要查处的。严重的会以流氓罪论处。管理和监督这些的基层组织,除了各单位保卫科和街道居委会,还有治安联防队。
为了避免引来好事的居委会大妈-冷翔隔壁恰好有一位居委会治保主任大妈。冷翔一面赶紧上前捂住陈姍的嘴,一面将陈姗使劲往屋外推。但陈姗哪里肯就范?她死揪着冷翔的衣服不放。
拉扯中,怀里的信掉到了地上,被冷翔一把抢去。只见冷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信连同信封一起撕个粉碎。陈姗想扑上去抢,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二人又打作一团,陈姗当然不是冷翔的对手,不一会,冷翔的二只大手就死死地抓住了陈姗的二条胳膊,使陈姗动弹不得。但由于冷翔的二只手,都用在了控制陈姗上,没有第三只手去捂陈姗的嘴,陈姗的哭声又大了起来。
由于害怕陈姗的哭声招来邻居,冷翔一边用力拖拽陈姗,一边拉上房门,将陈姗强行拖出楼院大门。
两人纠缠着扭到大街上,冷翔仍竭力将陈姗拖向远离公寓的方向。陈姗一边放声大哭,一边双手死拽着冷翔不放。两人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撕扯着、纠缠着,好几次差点双双滑倒在地。此时的陈姗,已完全被愤怒占据了头脑,就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不管不顾。她恨透了冷翔,也恨死了自己。
时间已是凌晨,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两名巡夜的联防队员在不远处游荡。大概听到了这边的哭闹声,两人朝这边走来。
两个联防队员,一个穿着绿色军大衣,一个穿着蓝色棉大衣。穿绿色军大衣的是个瘦高青年,年纪与陈姗相仿;穿蓝色棉大衣的是个矮胖老头,五十来岁。
“嗨,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走到跟前,老联防队员首先发问道。
“喂,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欺侮一个女孩子?”青年联防队员迫不及待地随后朝冷翔喝道。
“我?没有啊!我们是男女朋友。”冷翔一脸无辜地说。
“我不是他女朋友!”陈姗立即反击道。
“你”老联防队员手指着冷翔:
“你先别说话,让这个姑娘说。”
“你认不认识他?如果不认识,就交给我们。”老头和蔼地对陈姗说。
陈姗真想说:“我不认识他,”好让冷翔进联防队,吃点苦头。不过陈姗还是忍住了。
“师傅,师傅,我们真是男女朋友。”冷翔大概怕陈姗胡说,急忙接口道。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香烟企图与二位套近乎。
“两位师傅,大冷天的,你们辛苦了!抽支烟,抽支烟。”
“啪”,年轻联防队员伸手打掉了冷翔手中的烟,说:
“别跟我们来这一套!我们不吃这一套!”
“我看你俩的年龄,就不像是搞对象的!”年轻联防队员满脸怀疑地说。
“小姑娘,你别怕!你说,你们到底是不是男女朋友?”老头又问陈姗。
“不是!”陈姗回答得很干脆。
“哎呀,求求你别乱说了。他们可真的会相信,会带我走的!”冷翔向陈姗恳求道。
“那你自己说,你是我的男朋友吗?!”陈姗冷笑着问冷翔。
冷翔语塞。
“就是,你说!你说!你若不说,就请你去队里说淸楚。”好事的年轻联防队员催促道。
“我们之前确实是男女朋友关系。”冷翔无奈地回答。
“之前?什么时候之前?”陈姗反诘道。
“老实说!说清楚!”年轻联防队员兴奋起来,寒冷的深夜,有这么一出好戏看,大概感觉很过瘾。
“陈姗,求你跟他们说句实话吧!要不然真带我去了!”冷翔哀求地看着陈姗。
“是你在撒谎还是我在撒谎?”陈姗二眼直逼冷翔。
“好啦!别吵了!你们说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老联防队员大概已看出二人是相识的。
“我们之前确实是男女朋友,现在我们分手了。我又找了一个,她就找我闹。”冷翔为自己辩解道。
“他胡说!我们是相处了两年多的男女朋友。最近,我发现他行为异常,今天就到他家去找他。要不是我去,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他脚踏两只船,背着我另外搞对象。之前,我们两个根本没有分手。他从来也没跟我提一句分手过!”陈姗一口气反驳道。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分手了?你说!你说呀!”陈姗向冷翔质问道。
“你这就不对了!你这里还沒分手,怎么可以另外找呢?你要不喜欢人家了,应该告诉人家嘛。你把人家姑娘当什么啦?这是很不道德的行为!”老头对冷翔严厉指责道。
“什么不道徳?简直就是流氓!”年轻联防队员很有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意思。“我们可以把你抓起来的,知道吗?”
“是她自己自作多情,一厢情愿的。我并不喜欢她!再说,谁知道她有没有在另外找?”冷翔低声嘀咕着为自己开脱。
“啪”,一记清脆而响亮的耳光,从陈姗愤怒的手掌甩到了冷翔的脸上。冷翔刚想举手还击,手腕被年轻联防队员死死握住。论体力,他绝对不是年轻联防队员的对手。
“你可以不爱我,但决不可以侮辱我的人格,践踏我的感情!践踏我的尊严!”陈姗气愤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
“臭流氓!你跟人说了你不喜欢吗?!你跟人提分手了吗?!你这个渣滓,你还狡辩!还猪八戒倒打一耙!还想打人?是不是真想到队里去坐坐?”年轻联防队员恶狠狠地对冷翔说,一副正义感十足的样子。转身又问陈姗:
“小姑娘,你说,要不要让我们替你好好教训教训他?”
陈姗没有接年轻联防队员的话茬,继续对冷翔说:
“你要和我分手,你完全可以跟我明说,我不会赖着你。我爱你是因为认为你也爱我。难道你连告诉我实话的勇气都没有吗?!可见你很清楚,自己的行为有多么的不堪!就算我是自作多情,一厢情愿,难道你就可以玩弄和践踏我的感情了吗?!而且,是谁在分手后寻死觅活装可怜的?!事已至此,你也用不着为自己的无耻行径找理由了,没人送你去道德法庭,你好自为之吧!”
“最后,我还想告诉你一句话:“我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但你不会遇见第二个我的。”说毕,陈姗对两位好心善良的联防队员致谢道:
“谢谢二位师傅,给你们添麻烦了。教训他,不必了。”说完,陈姗独自朝回厂的车站走去,她要去等头班车回厂。
在陈姗走出二三十米时,身后传来了老联防队员担忧的喊声:
“喂,姑娘,你这是要去哪里?天这么晚,你一个人行吗?”
陈姗没有停下脚步,背对着身后那三个人,举起右手,用力摇了摇。顿时,泪如雨下。流泪,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温暖。
陈姗感觉,这二年多,自己像做了一场梦,一场噩梦。而此刻,却有了噩梦后的清醒。此刻的陈姗,心里没有了悲伤,没了难过。对,伤心和难过是留给在乎自己的人的,那是因为还有期待还有爱!而现在,爱已没有了,也就沒有了难过。现在的她很冷静,她只恨自己之前太傻,怎么就看不清冷翔这个人!莎士比亚说过一句名言“恋爱中的女人往往是最愚蠢的”,自己的这段经历,大概是对这句台词最好的诠释吧!年轻和单纯难免要付出代价,只是自己的这个代价太大,太不值了!
走在这条昨晚来的路上,陈姗清楚,从今往后,她再也不想,再也不会回到这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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