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情 | 小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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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拐进熟悉的小巷,老远就看见一个老人蜷缩在墙角晒太阳。

“那是贵叔吧?”我问大伯家的常远哥。

“是贵叔。”长远哥点了点头,“哦、对了,小婶前段时间没了,你知道吗?”

我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是说贵叔家小婶?”

“是啊!得有一个多月了吧。”

我停顿了片刻,似乎给自己一个消化的过程。真正知道了答案,心里居然没有太大的波澜,连我都惊叹自己的冷静。是啊,生老病死全凭天意,自然不是人能左右的了的。死,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归处。“唉!”我长叹了一口气,“小婶也算是解脱了。”

“是啊!活着也是受罪。”长远哥叹口气道:“唉!死了,死了,死了就什么都了了。像小婶这样,死了倒是去享福喽。”

“这几年小婶的病一直就没见好吗?”

“就那样。”长远哥习惯性地摸了一下后脑勺:“唉!和疯子傻子没什么两样,真是遭罪呀。”

“那她就没好好治治吗?”我问:“她的儿子春生呢?”

“头几年春生也接小婶去城里治病来着,在春生那儿待了两年,但治疗效果不是很理想,毕竟病了这么多年了。为这,春生那媳妇,没少和春生闹别扭。”长远哥点上一支烟,慢慢悠悠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继续说:“有一次,小婶可能是想家了,就自己走出了家门,走来走去就走迷了路,害的春生两口子找了整整一天。那时候毕竟孩子还小,春生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孩子和小婶,实在是应付不过来,就把小婶送回家了,之后再也没接去治疗过。药呢还是不间断地吃着,就是一直不见什么起效,这种病,可是不好治的。”

“病去如抽丝,春生也算尽力了。”我说:“特别是这种病,难啊!也许没有药能医得了小婶的病。”我想说,心病难医啊!想想还是算了。

暖洋洋的春光下,贵叔半眯着眼,好像睡着了。我紧走几步来到贵叔跟前大声招呼着:“小叔,晒太阳呢?”贵叔慢悠悠地抬起头来,眼睛看了半天,才“噢”了一声。他的一只胳膊不由自主地抖动着,嘴巴有点歪斜,嘴角处不自觉的地流出口水,典型的中风后遗症。

曾经那位俏皮帅气的青年再也回不去了。岁月毫不吝啬地在他的脸上刻满了皱褶染满了风霜。时间真的是一把刻骨刀啊!

小叔嗓音沙哑:“噢,是叶子回来啦!你可好多年没回来了。老哥老嫂身体还挺好的?”

“好着呢,就是整天念叨老家里的人。”

长远哥在一边小声说:“小婶走了以后,小叔一着急上火就中风了,幸亏当时救的及时,问题不是很大,自理应该没问题。”

我点点头,眼睛有水气升上来, “听说小婶走了,您老要多保重身体啊!”

小叔的嘴唇一个劲儿地哆嗦着,手臂也不听使唤的晃动,眼角渗出两行浊泪来。不知道这泪水代表着什么?是伤心是自责还是悔恨?这么多年过来了,看样子,小叔的心里还是装着小婶的。

我蹲下身,握住小叔颤抖的手说:“小叔,你一个人在家能行吗?你的身体吃得消吗?”

“放心,我的身体没大碍,”小叔说话时口齿还算清晰,“孩子也让我跟着去城里生活,我不去。我这邋遢样子,让人看着隔应,不去给孩子们添堵。在城里上下楼也不方便,太阳都晒不到,哪有自己在家自在呢?还能出来晒晒太阳,还能和左邻右舍说说话。咳咳……”小叔一阵咳嗽,脸憋得通红,憋足了劲吐出一口浓痰来,他用那只颤颤巍巍的手抹了抹嘴角继续说:“唉,还能自己做口饭吃,蛮好的,蛮好的。”

拜别小叔前,我从车里拿了两箱营养品给了小叔,对于眼前的这个老人,我内心依旧是尊重的,尽管当初他做了对不起小婶的事。

走过长远哥家的大门,就到我的家了。家,就那样静默地矗立在那儿,依旧还是那样的温馨。只是这么多年没人住,显得有点荒凉。让人眼前一亮的是院内那棵高高大大的杏树,虽已老态龙钟,但枝头依旧吐出了一排排花苞,让这个破败的院子有了一点生气。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幅画面还像以前一样温馨,我似乎听见了院墙里杏树下一群孩子追逐嬉闹的声音……

“小白鸡,打嘎嘎,从小好吃小黄瓜,小黄瓜有种,好吃油饼,油饼有油,好吃鸡头……”

向远处看去,那大街小巷,清一色的柏油路,坦坦荡荡延伸到各家各户。每家的门前都铺着平整的青石板,满满的质朴和温馨。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以前的街道到处坑坑洼洼,遍布深浅不一的车辙,每次暴雨过后,路面 变成了沟渠,满是坑洼和泥泞。

记得那一年的雨,下得特别大,足足下了两天两夜,直到今天,我仿佛还能听见那哗哗的流水声,还能看见那洪水漫过整个街道,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透过时间那厚重的年轮和幕布,我分明看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张着缺了两个门牙的嘴巴,在泥水中伤心大哭。

那年我七岁,暴雨过后,父母去地里放水排涝,我也忍不住寂寞走出家门看热闹。

山上泻下来的洪水,将街道冲刷的满是碎石和泥泞,好多孩子在大雨冲刷后的街道上跑来跑去,捡拾着好看的鹅卵石和火石,那种火石红黄相间,五彩斑斓,像一幅幅透明的山水画镶嵌在石头表面,特别好看。还能打出亮闪闪的火星,甚是好玩。夜晚的时候,火石打出来的火星能飞出好几十米远,像放烟花一样漂亮。

我也忍不住跑过去捡拾,一个不小心踩到淤泥上,脚底一滑我摔倒了,一下变成了泥猴子,膝盖磕破了,流出鲜红的血。看到自己的狼狈样子,我大哭起来。这时小婶正好出门经过,抱起我就去村卫生室包扎。

第一次发现小婶长的如此漂亮,她的睫毛好长,像帘子一样,又密又黑,那一汪幽深的眼睛里面似乎装了好多好多的故事,我好想听,好想看。小婶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我也笑了,一咧嘴,膝盖好像不疼了。小婶的笑居然能治疗疼痛。

小婶家就在我们家的隔壁,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这我是深有体会的。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声吆喝人就过来了。

小婶家院子里有两棵枝繁叶茂的石榴树,每到石榴成熟的时候,小婶就会把最大最好的摘下来给我吃 ,我也会把家里熟透的杏子拿过来给小婶和孩子们尝鲜。那时候,日子过得拮据,这些酸酸甜甜的果子便是邻里之间最好的馈赠了!

小婶有一个三岁的女儿和一个近一岁的儿子。小婶哄孩子特别有耐心,小儿子吃奶的时候,三岁的女儿燕子也会依偎在妈妈身边要抱抱,这时候小婶就会微笑着抚摸着女儿的头,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上一口,慢声细语地说唱起了心顺口溜:“小姐姐,别生气,明天带你去看戏,什么戏,游戏。什么油,酱油。什么酱,豆酱。什么豆,豌豆……”我好羡慕小婶对孩子的那份耐心,不像我的亲妈,为不了一点小事就泼妇似的大吼大叫,家里整天鸡犬不宁的,我必须小心翼翼才不被挨骂。这辈子能做小婶家的孩子真的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有时在母亲做饭的当儿,我就会跑到小婶家帮着看孩子,这样小婶就能腾出手来一门心思做饭了,我也能顺带着听她唱顺口溜了。小婶手里捏着一根烟,一边往灶里添火,一边优雅地吸上一口,等过足了烟瘾,她就心满意足地唱起了顺口溜,“唐僧骑马咚哩个咚,后面跟着孙悟空,孙悟空跑得快,后面跟着猪八戒,猪八戒鼻子长,后面跟着沙和尚……”这样的顺口溜小婶张嘴就来,有时我们就在后面小声跟着说唱,孩子不哭不闹,我也乐在其中。现在想来, 那段日子是我童年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了。

小叔是家里的老小,父母在生了六个女儿后,四十多岁上时有的小叔,那种娇惯和宠溺是可想而知的。小叔不愿下地出大力,所以就谋了一个晚上下到乡村放电影的轻松工作,这就更有了他不愿下地的理由。每天上午睡到日上三竿,下午午睡后再喝上半天的下午茶,日头都快落山了,才有一搭没一搭的去地里帮小婶干点力所能及的活 。

别看小叔身体不愿出力,但他却有一张会哄人开心的嘴巴,就是这张能说会道的嘴巴,把小婶哄得心花怒放,再加上小叔长相英俊,这就完全俘获了小婶的心,死心塌地为他为这个家卖力。

小婶的好和能干是有目共睹的,家里地里没得说,可就有一样有点吃亏,小婶说话语速慢,一快了就结巴。

有一次邻居凤山嫂子冤枉小婶窝了她家的鸡仔,小婶一下就急得面红耳赤,越着急越结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这就更令凤山嫂子误会了,笃定小婶窝藏了她家的鸡仔。凤山嫂子泼妇似的大声叫嚷着,在小婶家的犄角旮旯到处搜查,就差没钻进老鼠洞里看看了。那叫骂声引来好多围观的村民,人们说什么的都有,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就有喜欢搞事情的人故意煽风点火说:“裤子还没脱下来看看呢?说不定藏在裤裆里呢?”围观的人群爆发出哄堂大笑,小婶百口莫辩,气得直抹眼泪。凤山家的搜了半天也没搜出一根鸡毛,直到她的女儿过来说她家的鸡仔找到了,她才像斗败的公鸡灰溜溜地走了。也幸亏是找到了,看那架势,如果找不到,非要把小婶开膛剖腹不可。

我就喜欢小婶说话的语速,讲故事也好听,唱顺口溜也好听,不温不火、慢条斯理。她也从不和人吵架,不像那些喜欢骂街的女人,和公婆和丈夫或者是邻里之间,为不了一点芝麻绿豆大点的屁事,就耍泼撒赖,嘴里像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蹦出一连串的脏话,跳着脚,甩着响屁骂人家的十八辈祖宗,特别没教养。她们可不会像小婶那样慢声细语的唱那些顺口溜。

时间像飞鸟划过天空,留不下半点痕迹,只是门前的小树长高了,老屋的墙皮斑驳了,我也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长成一个亭亭少女了。

这一年我十三岁。这年的春天,小婶得了一种羞于启齿的病,下体老是淋漓不尽的流血,这段时间小婶一直在喝中药,家里一天到晚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中药味。眼看着小婶消瘦下去,脸上也失去了血色,我打心里心疼小婶,有时看到小婶倒在十字路口那一堆堆的药渣,我就不由自主想到药渣倒在路口的典故。真希望能偶遇一位神医高人,能看透小婶这恼人的病症,让小婶快快好起来。

小婶 的脸上却始终挂着笑,一如既往地见人打招呼,跟谁都有说有笑的,家里地里的活也一样没落下。

一次,在麦地里锄杂草,趁着歇息的空当,几个婆娘就聚在一起聊天,性格直爽的大柱婶就替小婶打抱不平说,“人家都是男主外女主内,你们家正好反过来了,女人就像男爷们一样干那些粗重力气活,而男人倒像个小娘们儿似的在家享清福,你说,你倒是图啥呀?”

小婶就咯咯咯地笑上半天说:“俺啥也不图,俺就图个乐意,俺可不舍得让俺男人干那么重的粗活,那细腰细胳膊的扭折了咋办?”说完又咯咯地笑。

有人就说,“俺就不明白了,你家那口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值得你这么任劳任怨地傻干。”

小婶四下张望一下,故作神秘地说:“这个可不能随便说,天机不可泄露。想学吗?那就跪下磕头拜师。”

有人笑着说,“要学费不?”

“要,咋不要,傻瓜才不要呢?黄金白银都敢要。”小婶哈哈笑着说:“啥汤也没灌,就八个字,装傻认命、知足常乐。”

那份豁达和满足真的是常人无法比的。在我的印象里小婶就是一个乐天派,似乎从来不知道愁为何物。

可突然有一天,我却看到小婶一个人偷偷在哭。

那天天很热,太阳光秃秃的在天上烤着,地里的庄稼都蔫了。家里铁皮大门被太阳烤得滋滋响,放上点佐料就能烧烤了。要不是想去河边洗去这一身的热汗,我才懒得出去溜达呢。我手提凉鞋光着脚丫顺着蜿蜒的溪水往前走。老远就看见小婶一个人坐在河边洗衣服,人却像被太阳烤蔫的庄稼,无精打采的呆坐着,衣服被河水冲走了都没发觉。

“小婶,你这是咋了呀?”

她惊了一下,蓦地回过神来,连忙把眼泪擦干,不自然的笑笑说:“嗨,没事没事,有小虫子飞眼睛里了。”

我松了一口气,“小婶,我帮你吹吹吧!”

“不用,不用,已经好了。”小婶又恢复了以前惯有的笑容说,“这小东西在跟我捉迷藏呢,你一来它就吓跑了。”小婶说的轻描淡写,但我还是感觉到小婶脸上那微妙的变化,她肯定说谎了,我想小婶的睫毛又黑又密,像密密匝匝的帘子遮着呢,怎么会进去小飞虫呢?

端午节这天,家里来了客人,妈妈让我去小婶家借几个凳子。进了小婶家的院子才发现,房门是虚掩着的。我们老家那儿有个习惯,家里有人是不会掩房门的,房门边有个半门,只把半门闭上挡得住鸡鸭就行了。第一感觉小婶家没人,但是门又没上锁。

“小婶,小婶。”我大声叫了两声。没人应答,我想人肯定没走远,可能是担水去了,也可能是找鸡鸭去了,我就站在院子等着。可我分明又听见屋里似乎有什么动静。

一会儿房门大开,刘二家嫂子从里面走了出来。我愣了一下,虽然我年龄尚小,但我已略懂男女之事,我潜意识里已经知道这里边肯定有猫腻。

刘二媳妇走到我身边时说:“小婶不在家。”然后就扭着屁股径直走了。经过我身边时,一股气味扑面而来,刘二媳妇身上的味道一点都不好闻,有一股令人讨厌的狐臭味,我一点都不喜欢这种味道,小婶身上的味道就好闻,她身上有一种好闻的皂香味。

刘二家是我们这个村不多见的几个外姓户之一。刘二媳妇刚刚三十出头,比小婶小了五六岁。这个女人,样貌一般般,身材却是苗条,瘦的跟个螳螂似的,腚大脖子细,典型的凹凸有致。这女人不简单,她有一张巧舌如簧的嘴,那三寸不烂之舌就像一个废品回收站,什么肮脏的话都能从她嘴巴里吐出来。她是那种在什么场合都能把气氛搞活了的人,那放肆的笑声象机关枪一样能穿透整个村庄。喜欢串门子,说黄段子,整天走东家串西家的,是一个在家里呆不住的野女人。

她的男人在外给人家跑运输,十天半月不回家。她就像一个偷腥的猫,到处不安分地觅食。但是再怎么着她也不应该偷到小叔这里来啊?毕竟辈分在这呢,刘二媳妇和小叔隔一辈呢。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不自重!我真替小叔感到羞耻。

  我心事重重的,凳子也不想借了,我知道小叔在家,但他像死人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是羞于见人吧!我突然就有点恨他了。以至于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即便是碰个满怀我也固执地再不肯叫他一声小叔。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这是在替小婶抗争呢。

有一段时间没到小婶家了,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感觉到别扭,觉得那屋里有什么东西刺伤了我,可我心里却一直在牵挂着小婶,小婶这一阵过的咋样啊?

这天傍晚,我挑了一个小叔到邻村放电影的机会,来到了小婶家。奇怪的是,屋里有好几个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我们村的神婆李奶奶,还有和小婶子平日里非常交好的大柱婶。

小婶坐在炕的一角,表情木讷眼神空洞。奇怪,小婶没和我打招呼,要是往常她都会微笑着和我打招呼的。我立马感到小婶的神情不对劲,我问大柱婶,“小婶怎么了?”

大柱婶和我低语,“你小婶被仙家附体了。”

就在我惊愕的当口,小婶突然伸出手飞快地偷袭了一下大柱婶。“哎呀妈呀!”大柱婶吓得惊叫一声。小婶就嘿嘿嘿地笑了起来,这笑声和往常是那么的不一样,而且她这一笑就停不下来,直嗖嗖的有点瘆人。我惊得屏气凝息,再不敢出声。

神婆李奶奶在院子里把纸烧着了,在回屋的时候,手里多了几根桃树枝,然后就用这些桃枝在小婶身上抽打起来,边打嘴里边念念有词。小婶扭来扭去躲闪着。条子抽在小婶的身上,却疼在了我的心上,但我又不能去阻止,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只想着这是给小婶治病呢,小婶你快好起来吧!

直到晚上躺在床上,我满脑袋里都是小婶挣扎扭动的画面。漆黑的夜晚,我没有一点睡意,望着窗外微弱的星光,我双手合十默默为小婶祷告。

后来我才知道这世上哪有什么神呀仙呀的,全是人们臆想出来的东西,真正的原因是小婶的精神出了问题啊!我无法走进小婶的内心去,但我知道小婶的心里苦呀!是有苦说不出的苦!那么要强的一个女人,心里的苦水却无处倒。

屋漏偏逢连阴雨,女儿燕子的死是压垮小婶的最后一根稻草。

八岁的女儿燕子去河里洗衣服,太阳都快落山了还没回家,被发现时已经淹死在了河里,等把人捞上来,手里死死攥着的是那半块肥皂。有人就猜想,可能是洗衣服的时候肥皂不小心滑进了水里,燕子就急着去抓,结果一头栽进了水里,便再也没有起来。

小婶哭得撕心裂肺,“燕子啊,燕子啊,我的宝贝女儿啊!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去洗衣服的……”小婶一直在自责,晚上九点多了,小婶还在流泪,嘴里还在喃喃着,“燕子,回来,回来啊……”

秋风起了,有树叶落地的声音。夜凉如水,星星泛着寒光,月亮从山顶慢慢爬出来,远处传来几声狗吠,随后又陷入一片死寂。

夜,像灌了铅的时钟,走得那样沉重,那样缓慢。鸡叫了,小婶还在嘤嘤地哭。月亮慢慢隐进云层,天地一片混沌。鸡叫三遍了,小婶已累得哭不出声了。无边的黑夜像一个密不透风的口袋,在一点一点地收紧收紧,憋的人透不过气来。

第二天清晨,小叔发现小婶还原封不动地坐在床头,就打算让她躺下歇一会,却发现小婶眼睛直直的看着他,嘴里反反复复的念叨着,“小姐姐,别生气,明天带你去看戏……”嘴角满是笑意,脸上皆是陶醉。

小婶疯了。七情之殇,莫过于丈夫另觅新欢,尘世之苦,莫过于至亲生离死别。双重的打击,锥心之痛。

这一晚小婶到底经历了什么?谁也不知道。若不是伤心到极致,她怎么会疯呢?

后来小叔陪她去省城治疗了一个多月后回家,我第一个跑去看她,小婶整个人还是呆呆的,看人的眼神也是直直的,这根本就不是以前那个爱说爱笑的小婶了。

也是这一年,我考取了镇上的重点中学,9月1号就要开学走了,临走前我想再去看看小婶。

一进院门就看见小婶在院子里剥玉米。即便是神志不清,小婶还能机械性地干点活。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心里有太多的不舍。我在小婶身边蹲下,拿起玉米剥了起来,边剥玉米边说:“小婶,明天我就要去镇上上学了。”

小婶看我的眼睛还是直直的,嘴上却嘿嘿吃笑着说:“上学去,嘿嘿,上学去。”

我说:“小婶,你要好好的,把身体养好哦!”

“上学好 ,你和燕子说,让她好好学习。”然后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从兜里掏出几个钢蹦,“这钱给燕子,好好学习,好好学习。”她嘿嘿笑着,那笑如孩童般单纯,但那目光却呆滞僵硬如濒死之人。

这时,吱呀一声,屋门从里面打开,刘二媳妇突然从屋内走了出来。我这才注意到房门原来是虚俺着的。刘二媳妇走到我们身边,讪讪地笑着说:“小婶病了,我来看看小婶,就先回去了。”说完扭着那不足四两的腰旁若无人地走了。

天啊,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吗?好一个不知廉耻的婊子!我真想跳起来爆粗口。人还在这呢,就目无旁人的在屋内偷人,这不是恶心人嘛!

小婶还在傻笑,但我分明看到有两颗泪留在她眼角,我的心脏不由得颤了一下。

我想,小婶如今的样子,或许是老天对她的厚爱呢,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着,因为醒来心会痛啊!所以身体的某根神经或者是身体的一种本能,就会把痛苦给屏蔽掉。就像那些骨痛难忍的病人,打上封闭阻断神经来治疗疼痛或许是一样的道理,虽然本质上有着天壤之别。

那些疯癫之人,为什么大多会傻笑呢?想必是他们在疯之前已经流了太多的泪,不是人太脆弱,痛苦到极限,做一回傻子又何尝不是最好的选择。

小婶后来的生活我很少参与,或许她已经放下了,彻彻底底地放下了,从她疯了的那一刻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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