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小鹤
——“可怜的、可叹的,可爱的老郭头;倔强、卑微的,淳朴的老郭头。”
(一)
我的故乡位于云南的一个偏僻小镇——安嘉寨。小到许多人好像已忘记了它的存在,就连镇上领导,也对连续五年维修公路的请求视而不见,从前还有一辆开往县城的公交车一天经过一次,现在早寻不见。记忆里破旧十足的安嘉寨村的唯一改变,源自于某上级大领导要去什么地方开会而不知为何竟然要从我们村路过!于是乎,村长以及上方领导进行了一场唾液横飞的激烈商讨,最后严肃给出了决定:整个村庄面向公路的一面墙壁全刷上白色水泥(也就是大领导经过公路会看到的),其余一律不动。
而老郭头的起诉,正源于此。传说大领导已路过我们村后,他开始不平静了,原因是老郭头住在安嘉寨村最西边,而刷白墙的水泥时候由于材料不足,刷到了他家时发现白粉不太够了,于是工人想了办个法,用水掺杂了白粉后涂上了墙,草草了事。可老郭头眼睛亮堂啊,他比较自家墙比别人家的“黑”,又叫嚷到就算只涂一面也不能这样对待我啊。满心委屈的老郭头去找组长,无果后又去找村长,村长软硬兼施,不管是耐心解释还是铁青着脸,都感化不了老郭头,这个年近七十的老头啊,像头倔驴,只是一遍遍低声念到“为什么就是我家呢,为什么就是我家呢?”
老郭头要面子,几次白墙事故皆无音讯后,他竟撸起袖子自己干了起来。我那时候上初中,每天骑自行车路过他家,他是个酷爱养花养树之人,院子里总飘散着莫名的香味。我几乎见证了老郭头那面白墙由灰白到纯白的全部过程。完工当天,听说老郭头郑重立下誓言:我的修鞋铺此生再不接待的两位客人,是安嘉寨村2组组长、安嘉寨村村支书。
(二)
老郭头修鞋已有几十年光阴,自我有记忆以来他就在村口修鞋子。虽然老郭头平时颇爱说“俺哩修鞋铺啊”,其实大家都知道,他那只是个小小的路边摊,就在村头公路转角处一颗老槐树旁。我儿时常听村里的大人说:老郭头好,好在哪呢?原因大概是老郭头几十年来修鞋的价格几乎没涨过吧,每次涨价也只有五毛,而且每逢涨价,他必会提前带上纸板子,上面黑乎乎描着字,他并不识字,我想应该是他女儿写好后给他他又照着描了数遍,内容无非就是价格因何原因现增长多少多少之类的话。其实村里的人都觉得这根本是无关紧要的提示,每个人都知道老郭头永远是最低价。不少讨论还包括“老郭头好吧,是好。就是人傻啊你想想” 或者 “可都说傻人有傻福,他家里还有个神经病老婆得照顾,也没看见福在哪呢” “管他呢,只要他那不涨价就成。去年啊,我去修鞋,欠了四块钱还没给呢,哈哈哈哈哈。”伴随着一声刺耳的笑声,我跳出了记忆。
(三)
高中念完我考去了杭州,大一的寒假和暑假都在兼职中度过,因为我确实觉得车票太贵家里唯一的亲人奶奶现如今已住去了姑姑家,所以直到大二寒假才返回家中。下车第一个念头,就是觉得脚下不对劲,仔细一看,原来是鞋底子快要脱落了,这可怎么办?我突然就想到了老郭头。可大雪纷飞,不知他是否还在村口摆摊,我怀着一丝期待,勉强走着,不多时,就瞧见村口搭了一个小小的黑色帐篷,我试着加快脚步走向前去,太好了!老郭头他,竟然还在!
“郭爷爷,你快看看我这鞋吧。”老郭头一眼认出了我:“呦,这不是李家孙女嘛。回来过年吧赶快进来进来。”老郭头对我和以前一样亲切,一点没变,只不过他身上穿的破棉袄,在大雪中显得太过单薄。他很快拿起我的鞋子修了起来,话也说了起来“咋样姑娘?大学哩饭好不好吃?贵不贵啊?学习适应不?我可听说这大学的老师不管学习啊……”老郭头连着问了好几个问题,我一下子不知如何问答了。或许他也意识到,红着脸又补充道:“别着急,咱慢慢说。”冬季的黄昏,我抛下沉重的感觉,和他聊了好多大学的事儿,我不去多想老郭头究竟多久没和别人说过很多话,临走时他一直在与我说谢谢。世人眼中奇怪固执的老头,没人看到他孤独的一面。
(四)
老郭头的第一个妻子嫌他穷,结婚一年多偷偷跑了。第二个妻子是个人们口中的傻子,老郭头不让她干活,不让她做饭,后来又不知道在哪捡了个孩子,竟也凑了个一家三口,老郭头说这就人生圆满。他靠着修鞋干了大半辈子,供应了女儿上大学,照顾了傻妻子半辈子。傻妻子后来能在晚上简单做点汤面条等他一起吃饭,他高兴的逢人说道。
现代人常用微信支付宝付款,老郭头学不会,大家说可以用女儿的收款码替他,老郭头低头嘿嘿一笑说:“算了,一会儿两块钱一会儿两块钱,我不太想让她知道我收入。俺女儿啊,心疼。”别人说:那要是碰到没带现金的怎么办?郭老头又是嘿嘿一笑:“那就不要了,人活在世上,都得靠脚下走的路啊,鞋可不能破。”
在云南啊,有个小村名字叫安嘉寨村,很偏但是水很甜。倘若你有幸来到,会远远的看到一个老人在村头,不大的一个摊位,摆放着修鞋的工具。如果你有需要,我想,他一定会帮你的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