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什么时候意识到男女有别的呢?已经记不大清了。小学时候在课桌上画的三八线,就将男女有别的情形划分得相当清晰了。
费老提出了一个中国传统感情定向的提法,指一个人发展感情的方向,这个方向却受着社会文化的规定,在分析一个文化范型时,应该注意文化所规定的个人感情可以发展的方向,简称感情定向。
感情是一种内心的活动,是一种体内的行为,导发外表的行为。一种刺激导致一种反映。如果经过刻意练习,已经相对固定的话,多少可说成为自动时,体内的紧张感就会消失。感情常发生在新反应的尝试和旧反应的受阻情形中。
这里的感情指激动,动了情,甚至说动了火。用火来形容感情,就指这动的势和紧张的状态。从社会关系上说,感情是又破又立,兼具破坏和创造的作用。感情的激动改变了原有的关系。如果要维持固定的社会关系,就得避免感情的激动。反之,感情淡漠可以促使社会稳定。
而稳定社会的力量又是不是感情呢?答案是否,而是了解。所谓了解,是指接受着同一意义体系。同样的刺激可以引起同样的反应。
西方曾有两种文化模式:一种是阿波罗式,认定宇宙的安排有一个完善的秩序,这个秩序非人力的创造,人只不过是接受它,适应这个秩序。但是人连维持它的力量都没有,天堂遗失了,黄金时间过去了。另一种是浮士德式,他们把冲突看成存在的基础,生命是阻碍在克服;没有了阻碍,生活也就失去了意义。他们把前途看成无尽的创造过程,不断改变。
我的理解是阿波罗式是保守型的,而浮士德式是创造型的。
对照来看,乡土社会是阿波罗式的,现代社会是浮士德式的。乡土社会的人都是熟识的,社会结构相对固定的。各人间都有着充分的了解,几乎没有什么阻碍。每一代人在同一的周期中的生老病死,象一个公式。老人可以预见一个年轻人所要面临各种各样的问题,因为他们也是这样子一路走过来的。
乡村社会中阻碍着共同生活的人充分了解的却是个人生理人上的差别,划分生理差别的是男女两性。没有人能够有机会体会两种性别,因而性别差别的认识,总是间接的而非直接的。
男女生理上的分化是为了生育,生育却又规定了男女的结合。这种结合基于异,并非基于同。男女的共同生活,越向深处发展,相异的程序就越深,求同的阻碍也大,用来克服这阻碍的创造力也更需要强大。站在浮士德的立场说,生命力也因之愈强,生活的意义也因之愈深。
把浮士德式的两性恋爱看成是进入生育关系的手段是不对的。恋爱是一项探险,是对未知的摸索。这与友谊不同,友谊可以停止某种程度的了解,但恋爱却是不停止的,是追求。
乡土社会的性质是阿波罗式的,它需要稳定。不容许发生激动性的感情。那就是男女有别的原则。“男女有别”是认定男女间不必求同,在生活上加以隔离。这隔离既是有形的,即男女授受不亲,而且还是心理上的,男女只有行为上按着一定的分工规则经营分工合作的经济和生育的事业,他们不向对方希望心理上的契洽。
因而在社会结构上,发生了同性间的组合。以生育为功能的家庭总是异性的组合。于是家族替代了家庭,家族是以同性为主、异性为辅的单系组合。
于是我们在小说故事中看到的同性间的结拜,“不愿同日生,但愿同日死”的亲密,就很好理解了。
为了稳定的社会,一切破坏社会稳定的要素均要被遏制。因而乡土社会是一个男女有别的社会,也是一个稳定的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