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曹爽认为桓范是家乡人,又是长辈,在九卿之中,对他特别礼敬,但是,也并不太亲密。等到司马懿起兵,以太后诏书名义召桓范,想要让他代理中领军(禁军统领),桓范准备应命,他的儿子制止他说:“皇帝车驾在城外,不如出城。”桓范于是出城。到了平昌门,城门已闭。门侯司蕃,是桓范举荐的官吏,桓范举着手中版牍晃一下说:“皇帝有诏书召我,赶紧开门!”司蕃要求看一眼诏书,桓范呵斥说:“你不是我的部下吗?怎敢如此!”司蕃于是开门。桓范出城,回头对司蕃说:“太傅谋反,你赶紧跟我走!”司蕃徒步跟随,赶不上,于是躲在道旁。
司马懿对蒋济说:“智囊去了!”蒋济说:“桓范确实是智囊,但是驽马恋栈豆,曹爽一定不会听他的。”
桓范到了皇帝行在,劝曹爽兄弟带天子到许昌,征发四方军队勤王。曹爽犹疑不决,桓范对曹羲说:“这事情十分明显,你们平时读那么多书都读到哪儿去了呢?以你们今天的门户地位,还能做一个平民百姓吗?况且匹夫手里扣得一个人质,他还要搏一搏,而你们有天子相随,号令天下,谁敢不应!”两人都不说话。桓范又对曹羲说:“你在城南还有一支部队,洛阳农垦部队的治所也在城外,征召他们十分方便。如今去许昌,中途不过住一夜就到。许昌有兵器库,足以装备部队。唯一需要担心的,是粮食,而大司农的印章在我身上。”曹爽兄弟还是默然不语,从除夜一直到五更天,曹爽投刀于地,说:“不当官也没关系,我也不失为一个富家翁!”桓范哭道:“曹真一代英雄,生下你们两个小猪崽、小牛犊,就给人宰啊!想不到我今天要陪着你们一起被灭族!”
曹爽于是向皇帝汇报司马懿的事,请皇帝下诏将自己免官,奉帝还宫。曹爽兄弟回家,司马懿征发洛阳官兵将他们家宅包围,四角搭起高楼,令人在楼上察看曹爽兄弟举动。曹爽拿着弹弓到后花园,楼上便高喊:“前大将军向东南行!”曹爽愁闷,不知所谓。
正月十日,有司上奏:“黄门张当私自挑选宫中美女,送给曹爽,怀疑有奸情。”将张当逮捕,交付廷尉审讯,查实,供词说:“曹爽与尚书何晏、邓飏、丁谧、司隶校尉毕轨、荆州刺史李胜等阴谋反逆,计划三月中旬发动政变。”于是逮捕曹爽、曹羲、曹训、何晏、邓飏、丁谧、毕轨、李胜、桓范等下狱,弹劾他们大逆不道,与张当一起,都灭三族。
当初,曹爽出城,司马鲁芝留守大将军府,听到政变消息,率所部骑兵砍开津门,投奔曹爽。等到曹爽解下印绶,将要出门时,主簿杨综制止他说:“你手中掌握天子,握有兵权,为什么要抛弃这些,走向刑场呢?”有司奏请逮捕鲁芝、杨综治罪,太傅司马懿说:“他们也是各为其主,赦免!”不久,任命鲁芝为御史中丞,杨综为尚书郎。
鲁芝将要出城的时候,呼喊参军辛敞同去。辛敞,是辛毗之子,他姐姐是辛宪英太常羊耽之妻。辛敞跟姐姐商议说:“天子在外,太傅关闭城门,有人说他将不利于国家,事情会是这样吗?”姐姐说:“在我看来,太傅此举,不过是要诛杀曹爽罢了。”辛敞说:“能成功吗?”姐姐说:“怎么会不成功!曹爽的才干,不是太傅对手!”辛敞说:“那我不出城行不?”姐姐说:“怎么能不去!职守,是人之大义。陌生人有难,我们还要出手相助,更何况你身为别人的部属,还不尽忠职守,那是不详之至。不过,普通人做到尽职而已,私人亲信才会为他牺牲,你看看大家怎么做,从众而已。”辛敞于是出城。事定之后,辛敞叹息说:“我如果不是和姐姐商议,就有亏于大义了!”
之前,曹爽延聘王沈及泰山人羊祜(hu),王沈劝羊祜应命。羊祜说:“委身去事奉别人,谈何容易!”王沈就自己去了。等到曹爽败亡,王沈因为是他的人而被免职,对羊祜说:“我还记得当初您跟我说的话。”羊祜说:“今天这个结果可不是我所能想到的!”
曹爽的堂弟曹文叔的妻子夏侯令女,早寡而无子,她的父亲夏侯文宁要她改嫁,令女用刀割下自己两只耳朵,以明心志,平常依靠曹爽。曹爽被诛,夏侯家上书,与曹氏断绝婚姻关系,强迫接她回家,又要她改嫁,令女把自己关在寝室,引刀割下自己鼻子。家人惊骇痛惜,对她说:“人生在世,如同小草上的一粒微尘罢了,何至于这么苦自己!况且夫家已被灭族,你为谁守寡呢?”令女说:“我听说仁者不以盛衰而改节,义者不以存亡而变心。曹氏之前兴盛之时,我尚且想要守节;如今他衰亡,我何能忍心将他抛弃!这禽兽之行,我岂能为之!”司马懿听闻,敬佩她的贤德,不干涉他领养孩子,作为曹氏后裔。
何晏等得志用事的时候,自以为当世才杰,谁也赶不上自己。何晏曾经品评当时名士,说:“思虑深远,能了解天下大势,夏侯玄是这种人;洞察几微,能总理天下事务,司马师是这样的人;至于说能不疾而速,不行而至的神人,我还没有见到。”他的意思,自己就是那能不疾而速,不行而至的神人了。
选部郎刘陶,是刘晔之子,少年时有辩才,邓飏之徒称他为当世伊尹、姜太公。刘陶曾经对傅玄说:“孔子也算不上什么圣人!为什么这么说呢?智者面对群愚,就像在手里玩泥巴一样容易,而孔子不能得天下,怎么能算圣人呢!”傅玄也不反驳他,只是说:“天下之变,变化无常,今天看来,你已经穷尽其变,无所不知了。”等到曹爽败亡,刘陶退隐里舍,为自己当初的狂言,深感羞愧。
管辂的舅舅对他说:“你之前怎么能预知何晏、邓飏之败?”管辂说:“邓飏走路,姿势松懈,筋束缚不住骨骼,脉把不住肉,无论起立倾倚,都想没有手脚一样,这种骨相,叫做‘鬼躁’。何晏看东西的时候,好像魂不在身上,面无血色,精神飘忽,面如槁木,这种面相,叫做‘鬼幽’。这两者,都不是有福之相。”
何晏性格自恋,粉白从不离手,随时涂脂抹粉,自恋到什么程度呢?走路都爱惜自己的影子!尤其喜欢老子、庄子的书,与夏侯玄、荀粲以及山阳人王弼之徒,竞相清谈,崇尚虚无,说六经是圣人糟粕。于是天下士大夫争相仰慕仿效,成为一种风气,无法制止了。
荀粲,是荀彧的儿子。
华杉曰:
曹爽的情况,已经接近一种心理疾患了,我称之为“等死综合症”,可能是现在说的“选择困难症”、“决策困难症”与“拖延症”并发的一种严重症状。患了这种病,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明知道行动才有生机,等待就是必死,他也无法做出行动,意志力为零,宁愿等死,然后欺骗自己,完全逃避,硬说自己还能做一个富家翁。这种人,这种情况,现在也能看到,有的人会自杀了断,曹爽呢,连自杀的勇气也没有。
何晏的情况,是富贵之后,骄傲自恋,又没有目标,没有志向,就崇尚老庄,打磨清谈艺术,这个现在更普遍了。不过有的人有这个条件,有的人没有。像何晏这样,天下未定,国政未顺,外有吴、蜀环伺,内有鹰视狼顾的司马懿,他哪有资格自恋清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