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哪儿开始的,我并不记得了。毕竟太小时候的事情我都是从妈妈口中知道的。而我的记忆只停留在她的话语还有我小时候那个混乱不堪的家。
母亲这一辈子,都说她有福气,至少在现在衣食无忧,嫁给我父亲,掌管着家里的财政大权。其实妈妈是个很悲观的人。悲观她的生活,不善人际关系的她,常常被别人的话语所困扰;其实她的一生被一个人所牵绊着,无所谓爱情、亲情,在那个封建年代,她推掉了三年前就订好的亲事,对年轻时黑黑瘦瘦没读过多少书的父亲一见钟情,这样才有了后来的我,时间啊,就像一个延向远方的轴,上演着悲欢离合,诉说着柴米油盐的繁琐无味。
于是他们结婚了,结婚时妈妈不过二十来岁,住在老家隆起的高地里破旧不堪的水泥房子里,那时听妈妈说,家里唯一还算得上新的就是一床大红色的棉被,而算得上稀罕的是一个时常咣当咣当的老式电视机。在后来妈妈的话语中,她没有告诉我,她结婚时是不是很开心,可能在那个时候,女人这一辈子的开心不开心都取决于身边的这个男人;跳过这段空白,她说,怀上我之后,她开始发胖了,看过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虽然是褪了色的老式照片。那时候的时髦是穿上一件皮夹克,照片中的女孩,还算规整的眉毛,眼睛中掩饰不住的笑意盈盈,皮肤很白,身材微胖,眼角还有一小块儿时调皮时留下的疤,后来她总说这块疤让她自卑了。其实母亲年轻时还是很美的,美的温婉,美的不那么引人注目,带着小心翼翼的少女的气息。说起恋爱时候的事情,母亲还是笑意盈盈,笑容中仿佛还有一丝丝的甜蜜。父亲那时候偶尔出差,带着母亲,离开我们那个小镇去外面很大的地方买新奇的玩意儿送给母亲,比如一件红色的连衣裙,红的鲜艳,母亲也很喜欢,可能每个女孩都会沉沦在这样的浪漫中,带着对未来的念想带着对身边这个男人托付终身的甜蜜,不愿意醒来。但是,后来,她的人生发生了转折。
结婚后,我就自然而然的降生了,那时母亲去深造了,离开年幼的我去到了城市里读书,之后的记忆是混乱的,母亲愈发的胖了起来,在学校里也是愈发的突兀。父亲的态度不知道是不是在这里发生了转变,事业稍有成色的他,开始了在现代这个社会里最普遍不过的一种行为,玩到深夜才回家,之后也变本加厉的夜不归宿。年幼的我,在夜里突然醒来过,那时候家里还有座机,母亲跪坐在放在地下的座机前,一遍一遍的打父亲的电话,口中一遍一遍重复着,你不回家,我就死给你看。那时候我静静的躺在床上,想着爸爸妈妈可不可以撑到我长大再离婚。后来爸爸妈妈也没有离婚。只是妈妈爱上了打麻将,她说这样可以把烦恼忘记,不然她会疯。自小就比较早懂事的我,在这样的日子里,惶惶的过着,有时候天真有时候忧愁,有时候看着大头儿子小头爸爸都会想今年到头爸爸妈妈不会离婚吧。日子就是这么的索然无味,我也没有什么像小公主一样美好的童年,毕竟年幼的我又胖又自卑,顶着一头乱发,在姥姥家这个小小的避风港和脾气不好常常向我撒气的母亲家里一天天度日。
转眼母亲三十岁了,她胖的更加明显了,我也升入了初中,记得有一次母亲去班级门口敲门提早接我回家,班主任惊诧的眼神,同学小声的哄笑,母亲忸怩略带紧张的表情,那时候我只觉得尴尬丢人,可是后来,我突然明白了,她的紧张就像是植物的叶片面对外界的刺激时不能辨别敌人时候的不安局促,她没有防守的武器,她没有完备的防御体系,她不知道该怎么去跟这个世界相处。她因为一个男人,活成了这个世界最弱小最没有攻击力的一种生物。之后高中我便离开家来到市里读书,一个人,租过房子,住过亲戚家,跟同学合租过,我像是一个漂浮的野草,我的心里没有想过爱这个字,我的眼里也没有爱这个字,我的叛逆代替了一切,活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隔绝了父母,我也不知道母亲那些时间过的好不好,我想应该不好吧。后来不得已,母亲也来到了市里带我读书,父亲可能依旧很少出现,我只知道我们花的钱都是父亲给的,父亲板着的脸成了一种畏惧。但我依旧叛逆,母亲撞过门,打过我,骂过我,我像是没有灵魂的人,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母亲说我冷血。
这个混乱的家在我去杭州学画的那一年发生了转折,母亲那时大抵也有四十岁了吧,他们之间的矛盾也不再那么的锋利。母亲可能一个星期给我打一个电话,也没什么可以聊的,无非就是钱够不够花,后来我生病了,住院了,后来学也不想上了,在后来,父亲这个要强的人也快要放弃我了,因为我啊,多么的不争气。我还记得来杭州时,父亲背着我的行李带着我在杭州城里转悠,选择了一家画室安顿了下来。那时候我记得父亲说了一句话,我到现在还记得,你不要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真的被父亲说中了,病好出院后,我吵着要出去工作,不想再回去读书,那时候我真的天真的,也真的天真的可笑,在争吵中,父亲逐渐黯淡下的脸,母亲声嘶力竭的话语也渐渐安静,可是她慢慢不再那么圆润的身材,在现在的我的记忆中却是那么的坚定。大姑小姑说丫头大了,不想读书了,嫁人吧,父亲也好像被这种观点妥协了。母亲成了所有人围攻的对象,这个所有人中也包括我。后来在母亲强烈的反对下,我还是回去读书了,后来我考去了一个不怎么样的大学,浑浑噩噩的过了几年。
大学毕业回到家中,这个家安静了很多,父亲也学会了忍让,母亲也不再那么胆小,我从母亲的背影里看到舒展,像植物张开了叶子,她也爱笑了。故事好像回到了原点,原来那个笑意盈盈的少女脸上多了皱纹,多了沧桑,又多了一丝默然的坦然。是过了半辈子的坦然,是不再少女的坦然。母亲依旧是母亲,她依旧像个陀螺在围绕着这个家在旋转,照顾着身边这个男人。她和面做馒头会想要父亲的肯定,她整理好家务会想要有人欣赏。而父亲虽然不懂得那些细节,却学会了向她倾诉,学会了保护她。她的女儿那个叛逆的少女,也在这些年早些懂事中学会了许多。生活好像突然给了她回报。女儿虽然没有很高的起跑线,却学会了努力,找回了斗志,考取了工作,还在不停的深造自己。她纠缠了一生的这个男人,也变成了安稳的枕边人。身边的人常常羡慕她,有个待她在手心里的男人,给她依靠,给她避风港。我也常常这样说,她也会笑。
生活好像又过回去了。平凡但是安稳。这篇文章我想拿给母亲看,我又怕回忆起过往,她会伤心。可是我想告诉她。人哪,从生下来就是受难来了,生活的样子,美丽或者不美丽,都是你让它长成了这个样子。人性有时候不善良,夹杂着锋利的刺,携手半生不容易,余下的时间还很长,你可以让它美丽起来,常怀感恩之心,我希望你是一个榜样,温婉坚强,像一朵水仙花,幽幽的开放在山谷,静静的散发着你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