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上天注定
“站这干嘛呢?”明朗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好奇地问。
“没干嘛,”邱雨晴转身面对着他呵呵地笑,“你怎么在这儿?”
“等你啊。”明朗说。
“有急事儿啊?”邱雨晴问。
“没有,”明朗淡淡地说,“太晚了,有点担心。”
邱雨晴的心猛地一跳,脸也红了,还好,天黑,明朗看不见。
“走吧。”明朗话音一落,抬脚就走,看也不看邱雨晴一眼,就像算准了她一定会跟上。
她确实跟上了,他算的不错。
“在哪找着他的?”明朗边走边问。
他用“他”代替了“那孩子”,这是一个微妙的变化。邱雨晴说:“在他家住的小区。”
“你认识他住的地方?”明朗好奇地问。
“嗯,”邱雨晴说,“我小时候也住在那儿,一直到十六岁。”
明朗想到了和邱雨晴一样的问题——“你以前就认识他?”
“不认识,”邱雨晴自动隐去了夏暖阳认识她、记得她的情节,“可能是他太小了,我没注意过。”
“喔,”明朗顿一顿,问:“你跟他表白了?”
“表白?”邱雨晴不解地问,“表白什么?”
明朗看她一眼,“你不是爱上他了吗?”
“嗯,是,我是……爱上他了,可是,我没打算跟他表白。”邱雨晴说,语气不无伤感。
“你打算忘了他?”明朗的语气里透着窃喜。
“不,没有。”邱雨晴知道他期待的答案,但是她不想说谎。
明朗有片刻的失神,他很快恢复了平静,故作轻松地笑问:“又不想表白,又不想忘了他,你怎么这么纠结啊?”
又是纠结?一晚上被两个男性评价为“纠结”,看来,自己确实是有点纠结了。邱雨晴自嘲地笑笑,说:“我还是情窦初开呢,纠结一点也是正常的。人这一辈子,总要纠结这么一次的,对吧?”
“对,”明朗停顿片刻,问:“跟他一起吃的晚饭?”
“没有,”经他这一说,邱雨晴才想起还没吃晚饭,脚下立刻软了,“还没吃呢。”
明朗叹一口气,说:“走吧。”
还是昨晚的西餐厅,拉小提琴的姑娘换了件晚礼服,玫红色的,将她衬托的愈显丰满、白皙。
“她拉的是什么曲子?”问了以后邱雨晴就笑了,“我都不知道,你更不知道了。”
“这话说的!这不是贬低人吗?我怎么那么不爱听呢!”明朗白她一眼,“还别说,我还真不知道。”
邱雨晴嗤地乐了,“你一个技术宅不知道也正常。”
“哎哎,郑重地说明一下啊,我不是技术宅,”明朗表情十分严肃地说,“我是技术专家出身的优秀经理。”
“优秀是自封的啊?”邱雨晴嘿嘿地乐,“公司没评过你优秀啊。”
“你们这些员工啊!”明朗重重叹一口气,谆谆教导道,“公司的评优不就是一个搞平衡吗?评上的就是最优秀的吗?没评上的就不优秀吗?今年年底我建议你老大推荐你当优秀员工。”
“别别,我可不优秀,”邱雨晴满面愧色地压低声音,“我上班时间还偷着码字呢……”
明朗笑了,看似随意地说:“码字这事儿得静心,上着班码字又容易被打断,又要担惊受怕,能码出什么来?质量能有保证吗?”
邱雨晴认真地说:“你说的对呀,所以我现在上班时间绝对不码字了。”
“下班以后再码字累不累啊?”明朗关心地问,“你精力够用吗?”
“不够啊!”邱雨晴可怜巴巴地说,“我经常头疼、特爱忘事儿,夜里还容易失眠,总觉得脑力透支了。”
“你需要多休息啊!”明朗语重心长地说,“要写就认认真真地写,全力以赴地写,那才有可能出成绩,你说对吗?”
“对啊,可是,我这个情况,也不能辞了职写啊,”邱雨晴赧然地说,“一年也挣不了多少钱,总不能吃我爸妈吧。”
“吃老人是不对的,”明朗顿一顿,“吃老公是可以的。”
“啊?你什么意思?”邱雨晴瞪大眼睛问。
明朗嘿嘿地笑,“你已经猜到了,对吧?”
“猜的能做数吗?”邱雨晴用装傻充愣掩饰内心深处的小小慌乱,“猜错了怎么办?”
“意思是要我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说出来?”明朗微笑看着她,“行,那我就说一遍……”
“不用!”邱雨晴急急地打断他,话说出口,觉着自己的态度有点过,慌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明朗淡淡一笑,换了个话题,“今天跟他聊什么了?”
“他和他小女朋友的事儿,”邱雨晴突然想起什么,喃喃自语道,“忘了问他为什么分手了,明天一定得问问他!”
“他有女朋友?”明朗的笑里透着坏,“早恋啊。”
“女朋友是我说的,他可没这么说,他只是说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喜欢那女孩而已!”邱雨晴特别认真地解释,“人家少男少女的感情很纯洁的,你别拿成人那一套衡量人家!”
“是是,您说的是,”明朗憋着笑问,“不是女朋友,怎么还分手了?”
邱雨晴怔一怔,硬着头皮说:“所以说明天我要问问他嘛,问了才知道。”
“喔……”明朗点点头,“他心里有喜欢的女孩了,你还……爱他吗?”
他说出那个“爱”字的时候并没有酸溜溜的感觉,反而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笑意。邱雨晴看出来了,悻悻地问:“你是不是幸灾乐祸啊?”
“哈哈,”明朗笑出声来,边笑边摇头,“我怎么会幸灾乐祸呢?我就是觉得你特别可爱。”
邱雨晴红了脸,扭扭捏捏地嘀咕:“我怎么可爱了?我不可爱,我傻。”
明朗宠溺地笑,“傻得可爱。”
邱雨晴瘪瘪嘴,期期艾艾地叫他:“明哥……”
她欲言又止的表情看在明朗眼里十分有趣,明朗笑问:“怎么了?有事儿?”
“我……”邱雨晴嘴唇动一动,又合上了。
明朗收敛笑意,一本正经地问:“怎么了?要请假还是有困难?”
“都不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的事儿?”明朗问。
邱雨晴沉默地点点头。
“你真是情窦初开?”明朗确认地问。
邱雨晴肯定地说:“这是我第一次对一个男性有心动的感觉。”
“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明朗目光温和地望着她。
“嗯……”邱雨晴隐隐约约地猜到什么,点了点头。
“你对我……”直接说出口多少还是有些害羞的,明朗笑一笑,“是什么感觉?”
“喔……”邱雨晴下意识地点点头,老老实实地说:“和你在一起很舒服,很放松,我觉得你值得我信任。”
明朗欣慰地笑笑,说:“我第一次喜欢一个女孩是十三岁,她是我的同桌,那时候觉得她特别漂亮。”
“哦?”八卦是大部分人类的本能,邱雨晴兴致勃勃地问,“后来呢?你追她了吗?”
明朗微笑的眼睛里都是温柔,“没有,初中毕业以后就没再见过了。”
“哦?”邱雨晴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不追她?”
明朗淡淡地说:“我只是喜欢她,不需要拥有她。”
“你在暗示我吗?”邱雨晴问。
“不是,”明朗顿一顿,“你觉得喜欢他,那就尽情地喜欢他,等到不喜欢了,自然就不喜欢了。”
“什么意思啊?”邱雨晴直眉瞪眼地看着他,“你说话还挺有玄机的,像个高僧似的。”
“我可没有那么高的境界,我就是凡夫俗子一个,”明朗哈哈地笑笑,“我的意思是你不用这么纠结,不用刻意表白,也不用刻意逃避,不用刻意和他在一起,也不用刻意忘了他,顺其自然。”
“然后呢?怎么办?”邱雨晴问。
“到了该放下的时候,你自然而然地就能放下了。”
“喔……”邱雨晴不放心地问:“那……如果……我一直放不下呢?”
“那就不放下,”明朗干脆地说,“喜欢一个人又没犯法,喜欢就喜欢呗!”
“可是、可是……”
“你……不会是想占有他吧?”明朗压低声音说,“他可还不满十八岁呢!”
“我没有!”邱雨晴急急地表白,“我只是担心……我不知道,我该不该……”
“该不该什么?”明朗询问地看着她。
“唉,没什么,算了,”邱雨晴看一眼表,惊乍地叫,“呀!十点半啦!快点回去睡觉吧!”
黑暗能消除干扰,让人头脑清醒,思路清晰。关了灯,躺在床上,回味明朗说的那一番话,邱雨晴的心又纠结了。她不是听不懂明朗的意思,她只是……有些小小的、无法启齿的顾虑。她已经二十七岁了,不是什么成功女性,甚至谈不上经济独立,在父母的过度关注下,她的思想、人格也无法全然独立,她需要借助婚姻逃脱束缚,需要一个成熟的男人拉着她的手,带她走向自由、自主的新生活——就像夏暖阳拉着那不知名的女孩带她离开她讨厌的一切。而明朗,他是一个有能力带她走也愿意带她走,并且令她感觉舒服、值得她信任的男人。和高卓君相比,他给予了她充分的尊重和体谅;和夏暖阳相比,他给予了她靠谱的、可以预见的未来。有什么理由拒绝他呢?可是,又有什么理由在和夏暖阳日日见面的同时和他交往呢?就算她能接受这个自私自利的自己,也不能厚着脸皮要求他接受啊。
辗转反侧半夜,迷迷糊糊地入睡之前,邱雨晴大概得出了结论——她需要拿个主意出来,要么放任自己对夏暖阳的感情自由生长、自生自灭,代价是赔上她最靠谱的一次嫁人机会;要么忘掉夏暖阳立刻和明朗开始一段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代价是错过她生命中的第一次怦然心动。
吃早饭时迎面遇见了明朗,邱雨晴不由自主地红了脸。还好,明朗的反应很自然,他微笑着跟邱雨晴打个招呼,大方地面对面坐下。
“昨天晚上没睡好?”明朗看她一眼,问。
“没……”抵赖的话刚说出一个字,邱雨晴突然想起明朗不会毫无根据地做出这个判断,一定是她的黑眼圈泄露了秘密,只好老老实实地承认,“失眠了。”
“想什么呢?”明朗喝一口牛奶,状似不经意地问,“怎么失眠了?”
“嗯……”在聪明人面前妄图蒙混过关不仅很蠢,还有负对方的信任,邱雨晴略一犹豫,说:“想……我该怎么做。”
“选他还是选我?”明朗调侃地笑问,他将一片培根塞进嘴里咀嚼几下,微微蹙眉,“有点咸。”
“薯条也挺咸的,”邱雨晴用打岔掩饰内心的尴尬,“泥肠也挺咸的。”
明朗瞥她一眼,不咸不淡地说:“你也挺咸的。”
“哦?”邱雨晴翻翻眼睛,“这什么话?根本没有逻辑嘛。”
明朗呵呵一笑,说:“有些事,既然现在拿不定主意就不用急着拿主意。”
“啊?”被他戳中痛处,邱雨晴顿时红了脸,扭扭捏捏地嘀咕,“什么呀……”
明朗微微一笑,说:“我今天下午回城,你一起走吗?”
邱雨晴皱皱眉,说:“不。”
明朗研究地看着她不说话。
“你是不是在想,我因为想和那孩子见面所以不愿意回家?”邱雨晴丧眉搭眼地问。
“我可没这么说。”明朗的回答狡猾狡猾地。
“你心里这么想了!”邱雨晴白他一眼,“我不想回家,我害怕他们。”
“他们?”明朗问,“你父母?”
“嗯,”邱雨晴眉头紧蹙,“这么多年了,他们想要我做的事没有一件做不到的,他们会采用各种折磨人的手段,唠叨啊、责骂啊、骚扰我的闺蜜啊……总之,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我真的是怕了他们了。可是,结婚这件事,事关我一辈子,我真的不愿意妥协。”
“你赶紧找个靠谱的让他们看看不就完了吗?”明朗热心地建议。
邱雨晴憋着笑问:“你算靠谱的吗?”
“你觉着呢?”明朗反问。
邱雨晴“呵呵”两声,叹一口气,说:“你挺靠谱的,问题是……”
“问题是你对我没有心动的感觉?”明朗问。
“不是……不,我现在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你和我父母不合拍,他们对人非常挑剔,很难包容那些和他们不是同类的人。特别是,因为我反对了他们的安排,他们会变得更加挑剔。所以,不管我带回去的人是谁,不管这个人靠不靠谱,他们从内心深处其实都是不喜欢的。”
邱雨晴顿一顿,说:“如果我答应了你,对你……其实未必是一件好事,可能反而是麻烦的开始。”
“你的分析有一定的道理,但是……”明朗笑一笑,“我觉得值得。”
“啊?”邱雨晴一怔,不敢相信地问:“你的意思是,为了我……这么一个普通的女人,值得?”
明朗问:“你的‘普通’是怎么定义的?”
“我就是很普通啊,各方面都很普通,”邱雨晴将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悻悻地说,“我找不到自己有什么璀璨的地方。”
“你很特别,”明朗微微一笑,“真实,感性,有趣,非常……可爱。”
被男人赞美无疑是最值得女人骄傲和幸福的事,邱雨晴的唇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笑过以后,她期期艾艾地问:“你明知道我……怎么还能这么坦然地……说起这些?”
“要我说实话吗?”明朗反问。
邱雨晴肯定地点头,“当然要了,假话不如不说。”
“那我说了?”明朗嘿嘿地笑笑,“我压根就不相信你能爱上一个十七岁的孩子!”
“哈?!”邱雨晴怒了,声调立马提高,“你的意思是我疯了?精神错乱了?还是得了妄想症了?”
“哈哈,”明朗话里有话地说,“你不是‘情窦初开’嘛……”
“明白了!”邱雨晴愤愤地打断他,“你的意思是,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爱!”
明朗呵呵地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
邱雨晴狠狠白他一眼,问:“你周末回来吗?”
“想我啊?”明朗厚着脸皮逗她一句,“周一去趟公司,如果没什么特别的事儿,周二回来。”
“你去公司干嘛?”邱雨晴挺认真地问,“研发期间不是不能随便离开吗?”
“咳,”明朗蹙蹙眉,“还是那批电脑的事儿,行政部的调查有结果了,让我去开个会。”
“哦……”邱雨晴看他一眼,低下头吃东西。
“你是不是特想知道啊?”明朗含笑看着她,问。
“没有,我哪能那么无聊啊,”邱雨晴从表情到语气都很拽,“我才没有那么八卦呢!”
“好奇心应该是一个优秀作者必备的吧?”明朗说,“行政部的调查结果是,这次买水货电脑的事儿是齐经理授意王俏兰做的。”
“哦?”邱雨晴不解地问,“梁远没有参与?”
明朗说:“梁远说他不知情。”
“不知情?”邱雨晴皱着眉嘀咕,“是不是真的啊……”
明朗耐人寻味地笑,“反正是没有证据能证明梁远知情。”
“你什么意思啊?”邱雨晴狐疑地问。
明朗“呵呵”两声,说:“行政部的事儿,爱谁谁吧!”
明朗走了,邱雨晴松了口气,接下来的几天里,和夏暖阳的约会可以更加放松、自由了。更加?邱雨晴茫然地想,怎么用了这么个词呢?难道,明朗在的时候,她的潜意识深处曾经有过不自由吗?
六月天已堪称炎热,虽然办公室里有空调,但就是离开办公室去餐厅吃顿晚饭那么短的时间里,身上就冒出一层黏腻腻的汗来。回到房间,邱雨晴快速洗个热水澡,换上一条白色连衣裙,一双金色凉拖鞋,走出客房楼。这双凉拖是她被老爸老妈和高卓君合伙骗回城那次买的,今天第一次穿。
天色向晚,暮色低垂,暑热渐渐消退,风从翠羽湖上掠过,给整个度假村带来了丝丝凉意。风吹动邱雨晴湿漉漉的长发,将她的发梢扬起来——无比舒适的感觉。心情无端喜悦,邱雨晴挂着明媚的微笑溜达出度假村,穿过公路,走上通向翠羽湖的小路。
吉他的声音从芦苇丛后飘出来,邱雨晴唇角打开一个大大的笑,加快脚步往前走,一不小心踩上一块石头,身子一歪坐在地上。脚踝处传来令人担忧的痛,邱雨晴瘪一瘪嘴,委屈地大叫:“夏暖阳!夏暖阳!”
夏暖阳闪电一样出现了,不知道是怎么跑过来的。他蹲在邱雨晴面前,紧张地问:“你怎么了?”
邱雨晴指指右脚,带着哭腔说:“又扭到了,上次扭伤的才好,又扭到了,太倒霉了!”
夏暖阳特别小心地触摸她的脚踝,一眼看见她的凉拖,板起脸批评道:“你看你这双鞋,那么高的跟,又是凉拖,不扭到才怪!你干嘛穿这样的鞋?”
明明被他训斥了,邱雨晴非但不觉着生气,还很高兴,“你不觉着这双鞋很漂亮吗?再者,凉拖随时都可以脱掉,很方便嘛。夏天了嘛,我就喜欢光着脚。”
夏暖阳重重地叹一口气,说:“臭美!”
“切!”邱雨晴翻翻眼睛,不服气地问:“你小女朋友不臭美?”
“不臭美,”夏暖阳看她一眼,笑了,“她就是个小土妞。”
“切!能看上小土妞,你也好不到哪去!”邱雨晴讥讽他一句,一脸八卦地问:“哎,对了,上次你还没告诉我你们为什么分手呢?啊?为什么呀?”
“因为……”夏暖阳目光深沉地看着她,“她家搬走了。”
“搬走了?”邱雨晴问,“进城了?”
夏暖阳“嗯”一声,不说话。
“她没给你留电话或者QQ什么的?你们失联了?”
夏暖阳又“嗯”一声,依旧不说话。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们怎么会失联呢?”邱雨晴纳闷地问,“你爸妈和她爸妈也没有联系吗?他们不认识吗?”
“他们……”夏暖阳略一迟疑,“她爸妈不喜欢我们在一起。”
“喔……可怜的孩子!”邱雨晴拍拍他的脸,“好啦,以后再也不跟你说这件事啦。”
“什么?”夏暖阳顿一顿,问:“她……跟我分开的事儿?”
“嗯,”邱雨晴一本正经地说,“揭人伤疤不好。”
“其实……也没什么,”夏暖阳说,“说说也没关系。”
邱雨晴狐疑地瞪大眼睛,问:“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她啊?”
夏暖阳的目光在她眼睛上停留几秒钟以后,肯定地说:“是。”
真的喜欢、也没什么,这两个词之间怎么想也想不出合理的逻辑关系。已经说了揭人伤疤不好,就算心里很好奇,也不好再纠缠下去了。邱雨晴眨眨眼睛,问:“你刚才在弹吉他?”
“嗯。”
“吉他呢?你扔地上了?”
“嗯。”
“败家的孩子!”邱雨晴骂他一句,站起身来,夏暖阳慌忙扶她,邱雨晴由着他抓住自己的胳膊,一点不客气地将一半体重转移给他,赌气地说:“你要是把吉他弄丢了,我就不理你了。”
“我才不信呢!”夏暖阳白她一眼,挺生硬地问,“要不要我背你?”
这种态度?不温柔、不体贴、不大度!就算有心让你背也不能承认!邱雨晴心里这么想着,死鸭子嘴硬地说:“不要,我走的好着呢。”
夏暖阳嘿地一乐,“臭屁!”
“哈?!”邱雨晴扬手就打他,“粗俗!粗鲁!粗鄙至极!”
夏暖阳呵呵地笑笑,“你非要自己走就把鞋脱了吧。”
邱雨晴低头看看自己的鞋,鞋跟的高度确实不太适合一位脚踝受伤人士穿着,她把右脚从鞋子里抽出来,顺脚将鞋踢开。这样一来,她的右脚登时悬空过了,站立愈发不稳。夏暖阳抓住她,说:“把另一只也脱掉。”
邱雨晴听话地点点头,将右脚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踢掉左脚上的鞋,用力太猛,鞋子飞出去足有两米远。
“站好啊,”夏暖阳放开她,跑出去把她的两只鞋都捡回来拎在左手上,右手重新抓住她的胳膊,“走吧。”
邱雨晴瞥一眼他拎在手上的鞋,低下头窃笑,夏暖阳拽她一下,催促道:“走不走啊?”
“走啊,”邱雨晴答应一声抬起左脚就走,一脚踏下去不知道被什么怪物扎到,意外而尖锐的痛感,邱雨晴失声怪叫:“啊——嗷!”
夏暖阳吓了一跳,蹲下身子检查她脚下,发现她脚心粘着一截灌木的断枝,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邱雨晴怒问,“有没有同情心啊?”
夏暖阳将那截断枝举起来给她看,“我还以为你踩着刺猬了呢!”
邱雨晴气乎乎地看着他,半晌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我背你。”夏暖阳站起身,半弯下腰,把后背对着她。
邱雨晴在他背后说:“你刚才说我小题大做。”
“我错啦,”夏暖阳带点调侃地说,“快上来吧,小美女。”
虽然是调侃,邱雨晴还是很高兴,她喜欢“小美女”这个称谓,喜欢他的态度,喜欢他说话的声音,那么好听,像广播电台的播音员一样。就上去了,找不到不上去的理由嘛!伏在他背上,邱雨晴自然而然地放松自己,将自己大大咧咧地贴在他背上,甚至……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胸前的柔软与他的肩胛骨无缝交接带来的奇异的触感……但是,她不觉得脸红,也不觉得羞愧。她想起上一次被明朗背回客房的经历,当时,她努力把自己的身体抬起来避免与他接触,还是脸热心跳不已。
“哎,你想什么呢?”邱雨晴拍一下夏暖阳,问。
“啊?”夏暖阳一愣,“你挺沉的。”
“什么?!”邱雨晴大叫,“放我下来!立刻放我下来!士可杀不可辱!打死也不再让你背了!”
夏暖阳呵呵地笑,“我又没说你难看,瘦成一身排骨的多吓人啊!”
“坏小子!”邱雨晴脱口而出地骂,“想什么坏事儿呢你!”
夏暖阳略微偏了头,“你想什么呢?”
邱雨晴愣一愣,更大力地拍他一下,“不理你啦!”
“那就下来吧。”夏暖阳懒懒地说。
已经到湖边了,夏暖阳就站在长椅边。邱雨晴从他背上出溜下来,顺势坐在长椅上,一眼看见被他扔在草丛间的吉他,心疼地大叫:“你就这样把吉他扔在地上啊?你是不是真的爱吉他啊?吉他也是有灵魂的,你这样对待它,它以后还怎么跟你愉快地配合啊!”
夏暖阳被她批评的羞愧,赧然地说:“我没扔它,你刚才鬼哭狼嚎地叫我,吓了我一大跳,我还以为你出什么大事儿了呢,一着急站起来就跑了,它自己掉地上的。”
“喔……”邱雨晴憋住笑,佯装随意地问:“我比你的吉他还重要呐?”
夏暖阳未置可否地一笑,没有作答。邱雨晴顿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这个郁闷呀!夏暖阳捡起他的吉他,在邱雨晴旁边坐下,轻轻弹拨琴弦,轻缓的音乐就从他指尖流淌出来了。
“别弹了,”邱雨晴捅捅他的手肘,“先聊聊嘛。”
“好吧,”夏暖阳听话地放下吉他,“聊什么?”
“你的小女朋友啊,”邱雨晴嘿嘿地笑,“你刚才不是说说说她也没关系吗?”
夏暖阳研究地看着她,问:“你怎么这么想听她的事儿?”
“好奇呗,”邱雨晴活学活用,直接拿来明朗早上说过的话,“好奇心是一个优秀作者必备的特质嘛。”
“你总结的?”夏暖阳想一想,“还有点道理。”
“呵呵,”邱雨晴期待地望着他,“你们在一起有什么好玩儿的事情吗?”
“我想想,”夏暖阳皱着眉说,“好像也没什么好玩的事儿。”
“那你们在一起干嘛?”邱雨晴失望地问,“总不成每次都是她受了委屈你就拉着她的手默默地带她走吧?”
“一开始是这样,她基本上都不怎么跟我说话,”想起和她有关的事,夏暖阳唇角扬起一抹笑意,“后来,我第四次带她走了以后,她突然塞给我一块巧克力。”
好温馨的画面,只在脑袋里想一想,邱雨晴就笑出来了,“她干嘛给你巧克力?”
“她说……”夏暖阳呵呵地笑,笑容里带着可爱的羞涩,“谢谢我。”
“哈哈,”邱雨晴笑出声来,“那你说什么?”
“我说……”似乎料到了会惹来邱雨晴更剧烈的大笑,夏暖阳自己先笑了,“不用谢。”
邱雨晴不负众望地大笑起来,“然后呢?”
“然后……”夏暖阳脸上的笑意突然消失了,缓缓地说:“她问我,是不是觉得她很可怜。”
“喔……”邱雨晴心里酸酸的,“你怎么说?”
“我当时小,傻了吧唧的……”夏暖阳满脸羞愧,就像他对不起的人不是那女孩,而是邱雨晴,“我说是。”
“她哭了吗?”邱雨晴问。
夏暖阳看她一眼,说:“哭了。”
“喔……”一滴泪突然冒出来,邱雨晴慌忙擦掉它,吸吸鼻子,问:“然后呢?”
“她说,她很想念以前的小伙伴,因为他们从来不说她是没人要的孩子。”
邱雨晴慌忙背转身体,转身的同时,眼泪就流下来了。邱雨晴觉得很囧,因为眼泪太多,她必需掏出纸巾来擦脸了。夏暖阳静悄悄的,没有笑,也没有说一句话,无论是疑问的,还是安慰的。
情绪渐渐平复以后,邱雨晴擦干脸上残留的泪,回转身来,发现夏暖阳又抱起了吉他,他的手指做出弹拨的动作,但没有弹下去。
“干嘛呢?”邱雨晴问他。
“你没事了?”夏暖阳抬头看着她,问。
“我本来也没事。”邱雨晴本能地反对。
夏暖阳笑笑,“你还想听吗?”
“什么?”邱雨晴不解地问。
“她的事儿。”
“想啊。”邱雨晴说,毫不迟疑地。
夏暖阳研究地看着她,含蓄地问:“这样也想?”
邱雨晴振振有词地说:“作为一个作者,我需要了解更多人的情感体验。”
“你自己的呢?”夏暖阳问。
“自己?”邱雨晴赧然地笑,“不是跟你说过嘛,我是个天然呆,还没有过正经的恋爱经历呢。”
“你确定吗?是没有过,还是忘记了?”
夏暖阳的表情和语气都很玄,看得人心里有点发毛。邱雨晴讪讪地笑,“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啊?怎么感觉好像说我有病?”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夏暖阳急急否定,沉默片刻以后,他幽幽地说:“有时候,人会选择性地遗忘那些对你来说最痛苦的记忆。”
邱雨晴侧目看着他,由衷地说:“你还挺深刻,跟哲学家似的。”
“没有,我没想当哲学家,”夏暖阳没有笑,表情很严肃,“我只是说出了一种可能性。”
邱雨晴的眼睛突然亮了,喜出望外地说:“我想到了一个情节!”
“什么?”夏暖阳茫然看着她。
“就是我的小说呀!”邱雨晴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刚刚想到的,还是你提示我的呢!我原来设计的是男主在和女主结婚之前出车祸死掉了,女主非常伤心,一直忘不了他。现在我突然想到,按照你的逻辑——女主因为受刺激太大而把他选择性地遗忘了,不记得和他认识、相爱的所有经过了。后来……”邱雨晴停下来,皱着眉嘀咕,“后来怎么样了呢?该怎么收尾呢?”
“让他们再遇见?”
“再遇见?怎么遇见?是,男主实际没死?还是,女主又遇见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邱雨晴瘪着嘴说,“这也太狗血了吧?”
夏暖阳沉思良久,说:“你可以让他们在梦里遇见。”
“在梦里遇见?”邱雨晴略一思忖,“像《牡丹亭》里的杜丽娘和柳梦梅那样吗?”
“啊?”夏暖阳赧然地笑,“他们是怎么样的啊?我不知道……”
“他们……就是杜丽娘做了一个梦,梦见和柳生在花园里……遇见了,梦醒以后对柳生朝思暮想,生病死了,”邱雨晴歇口气,接着说,“柳生进京赶考时住在杜丽娘的坟冢附近,夜里杜丽娘的鬼魂出来和他……那个,还叫他挖开她的坟帮她还魂。”
夏暖阳呆呆地听着,问:“她还魂了吗?”
“还魂了,”邱雨晴说,“后来柳生考中了状元,从此两个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夏暖阳还是呆呆的,半晌才“哦”了一声。
“傻了呀你?”邱雨晴笑,“不行不行,这种情节不能出现在我的小说里,太玄幻了,死去的人怎么可能还魂呢?古代人写写还可以,现代人怎么会信这个?”
“只在梦里见一面也不行吗?”夏暖阳问。
“那有什么意义?像《人鬼情未了》那样告别吗?”邱雨晴摇摇头,“不好不好,没有新意。”
“他们之间没有留下什么遗憾吗?”夏暖阳边想边说,“约好了没干成的事儿什么的,让他们在梦里遇见,完成他们的心愿。”
“这个……”邱雨晴沉吟着说,“我得好好想一想。”
夏暖阳垂下头,轻轻弹了一下琴弦。邱雨晴歪头看着他,说:“你这个骚年思想还挺复杂的。”
“啊?怎么复杂了?”夏暖阳抬起头,询问地看着她。
“哎,问你个问题,”邱雨晴呵呵地笑笑,“你想她吗?”
“谁?”夏暖阳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你的小女朋友呀!真是的,每回都反应迟钝的,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她啊?”
夏暖阳垂下眼帘,不言不语地点点头。
“有多想啊?”邱雨晴凑到他面前,厚着脸皮追问。
“很想……”夏暖阳不由自主地看她一眼,“再见她一面。”
“然后呢?”邱雨晴盯着他的眼睛问。
夏暖阳长叹一声,“没有然后了。”
他低着头,乱篷篷的头发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看不见他的表情,邱雨晴还是感应到了他心中的悲伤,如此真实、如此生动,邱雨晴想到了一个很恰当的词——感同身受。
“哎,”邱雨晴勾住他的手轻轻摇晃,“要不要我带你走啊?”
“去哪?”夏暖阳笑得温暖而忧伤。
“带你去找她。”邱雨晴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尽量讨人喜欢。
夏暖阳的笑在他脸上绽放开,忧伤也随之一扫而空。邱雨晴揪着的一颗心也跟着放松了,她看一眼表,猛推夏暖阳,“八点半了,你该回家了,回家以后不管怎么样也要看看书,别让你爸妈太担心了。”
“喔……”夏暖阳的笑意瞬间消失,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我走了。”
说是走了,并没有立刻就走。和以前一样,夏暖阳坚持陪邱雨晴走回度假村,看着她进去,消失在度假村深处的客房楼旋转门后,他才转身离开。
邱雨晴倚在电梯轿厢上笑,走进度假村后她就没有再回头,但是,她可以清楚地看见夏暖阳的一举一动——在她的想象里。此刻,夏暖阳一个人走在寂静的公路边,路灯的光线昏暗,公路向远方无限伸展,消失在黑暗的尽头。他身上背着吉他,脚步轻快而有节奏,就像踩着音乐。夜风吹动他乱蓬蓬的长发,看起来洒脱不羁。
他的背影定格在邱雨晴眼前,邱雨晴自动打开藏在脑袋里的美图秀秀,将这幅画面渲染成了老照片的效果。邱雨晴突然有种泫然欲泣的感觉,此情此景如此珍贵又如此熟悉,就像早已铭刻在她的记忆深处。
才不过认识一个月,竟像是认识了一辈子,这,就是所谓的上天注定吗?邱雨晴想起了《大圣娶亲》里至尊宝对紫霞仙子说的话——上天注定还不够你臭屁的?上天注定最大嘛。
电梯在十层停下,轿厢门打开,邱雨晴走出电梯,回到房间,把自己扔到床上四仰八叉地躺着。上天注定最大……如果,和夏暖阳的相遇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该不该为了他、这个比自己小十岁的骚年而忘我地爱一次呢?即使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在邱雨晴的小说里,女主从来不会因为畏惧世俗的羁绊而放弃爱,可是,在非虚构的现实世界里,也可以这么任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