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至方才,我读完了第四本村上春树写的书《且听风吟》(第一本是《我的职业是小说家》、第二本是《挪威的森林》、第三本是短篇小说集《没有女人的男人们》)。
通过第一本书《我的职业是小说家》,我认识了村上春树。对这个作家,我充满了好奇心。这好奇一方面源于他与其他作家的显著不同,另一方面源于我喜爱探索人类精神世界的本能,孜孜以求地从书本中寻找着精神鼓舞的本能。“啊,世界上竟有人是这样认为,真是有意思极了”,“这样的感受我也有过,原来我并不孤独”。每每产生这样的念头,我便觉得这灰蒙蒙的世界好似一下被点亮了,耀眼得很。我欣喜异常,借此得到活下去的力量。
《挪威的森林》一方面充满着僵腐的意味,像直子所说“我们是坐在即将沉没的客轮上的人,不必太多关注”;另一方面又充满着生活式的坚守,平静却坚韧,充满着力量。像渡边君那样“无论如何,我不会当胆小鬼,抛下直子去死,无论如何,都得活下去”。小说中,我喜欢渡边君的真诚,他真诚地热爱着直子和绿子,常常反思各种行为在自己心中的意义,为人内向而自省。是以外表上看再荒唐的事在他的身上都有一种洁净感,包括与永泽逛花街,同不认识的女人发生性关系,都能在他的反思中慢慢净化。我喜欢绿子的坦诚,又能毫无顾忌地恰如其分地把她的想法表述出来;喜欢她在发现自己对渡边的感情后主动与男友结束关系;喜欢她的主动却不死缠烂打,喜欢她对渡边的尊重与等待;喜欢她的奇思妙想,喜欢她的坚忍与豁达。绿子和直子,两个人交替出现在渡边的生活中,赋予了作品脉络与张力,也为渡边提供了成长的机缘。让他认识到“死不是生的对立面,而是生的有机组成”,让他体验到“同时深爱两个女人,也是可能的”。
在这部作品中,我看到了“个体的成长与发展”既是交互的,也是独立的。交互是说每个人的“自我形成”或说“自我成长”都离不开与旁人的互动,朋友、亲人、恋人甚至陌生人,但同时,朋友、亲人、恋人和陌生人都无法代替你走过这一过程,你也没有义务将这一过程向他人和盘托出。事实上,同许多人,我们说话都只说了一半,或许一半都没有。而这,维护了我们的独立与安全。
《没有女人的男人们》,我很喜欢第一个故事《驾驶我的车》里边描写男主人公家福的一段话。“结婚以来,他从没跟妻以外的男人睡过。也不是没有那样的机会,可他没有产生想那样做的心情。”我以为这是男女感情中的“忠贞”的自然流露,它不应像誓言一样说出来,也不应受困于所谓道德,而应是发自内心。同样,若伴侣出轨,同样也是发自内心,有他自己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在这个故事里,家福的妻子在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夭折后便开始出轨,模式是:新戏开拍时,关系开始,戏一拍完,关系结束。妻子在世时,家福没能开口问清楚,妻子离世后,他尝试与妻子的出轨对象做朋友,以求得妻子何以这么做的缘由。通常是这样,当我们理解了一样事物,因此而受的伤就能慢慢结痂,然后愈合。家福深爱他的妻子,即使受伤,他想到的是理解,不是恨。
倒数第二个故事《木野》,讲述男主人公木野在目睹妻子出轨后平静离婚,一直强调自己只是受了一点点伤。经过一系列的事件与挣扎后,终于在旅途中一间逼仄的旅店中承认自己受伤了,而且伤得很严重(引用:没错,我受伤害了,而且伤得很深。木野自己对自己说。然后,他流泪了,在那间晦暗而安静的小屋里。)这个故事的最后,我读得相当心痛,仿佛看到这许多年的自己,因为无法抵御沉重的伤害而试图麻痹自己的感官,最终让数次痛哭便能解决的伤害绵延许久。这些伤,即使麻痹了感官,它还是会悄无声息地潜入你的血肉,等到你发现的时候,自己已经千疮百孔了。这本书里的其他故事我也很喜欢,让我想起了读芥川龙之介《罗生门》时的感觉。《山鲁佐德》中数次潜入暗恋对象家中意淫的少女,《恋爱的萨姆沙》中病态男人与佝偻女人间由几个动作、几句话而萌生的爱情,有趣。
《且听风吟》是村上的处女作,对他意义重大。这本书特别薄,146页,花三个小时读完。大致上,小说用一个夏天的时间,来记述“我”身边的人和事。鼠先生,杰先生,一起睡过的三个以及在厕所中救起一个女孩。故事分为40个小节,节和节之间并没有明显地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联系。但又综合地构成了一个整体性的印象。天马行空,趣味盎然。
我喜欢书里的对话描写,角色间发生的是那种一看就是长脑子的对话。因为对方说的话你需要思考,不是是逻辑上的,而是直觉式的思考。简洁明快,你来我往,尤其过瘾。我喜欢其中构造的某些景象,比如第4节中,“我”与鼠两人醉酒驾车,冲破公园的围墙,撞向石柱。发现没受伤,两人竟爬上车顶一边抽烟,一边仰望凌晨4点灰白的天空。那个场景,让我觉得同性之间,在某种情境下,假使你懂得我,我懂得你,不失为一种浪漫。再比如,“我”在杰的酒吧与一位女郎搭讪,谈天到一个阶段,“我”却突然离开,令我觉得愉悦非常。通常,一旦相遇,我们便期待着发展,而许多事,若任由其发展,便毫无趣味可言。所以“我”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吹着口哨。在书本前的我,也觉得心情愉悦,是喝完美味的饮品,那残留的香味仍滞留唇间的那种愉悦。
我很久没有读小说,最近却突然着迷。因为我发现人的记忆力随着年龄的增加,越来越差。那些当时印象深刻的东西,慢慢地随着时间的流逝风化在时间里。我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文字的方式,细腻的方式,去唤醒,去回味,去思考,如果可能的话,挑选其中实在忘不掉的部分,以各种形式把它们嵌进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