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张潮
他妈和我妈当年是坐着同一辆卡车,从雁塔区招工来到东郊来的。那应该是1958年的事。我猜想当时招工的过程极其简单热烈。一帮热血沸腾的男女青年,糊里糊涂就上了卡车,糊里糊涂的就听从了组织分配。我妈现场被分到了昆仑厂。张潮他妈则去了西光,然后二次分配,去第二职工医院,在产科当了一名护士。
他家当时住36街坊15号楼。跟我家隔了一个11号楼和两排平房。他爸是商洛地区运输公司的一名开长途车的司机。
根据就近原则,张潮在昆仑子校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在一班,他在二班。因为成绩和表现不错,我俩都成了班干部。但是张潮在二班过的很不快活,他受到了排挤,当时的一个词儿叫孤立。几个跟他过不去的小恶人,发动同学,都不与他来往。老师高高在上,是不了解底下群众的情况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张潮在老师那越是受到信任,在同学这儿越是受到孤立。他苦闷极了,只好来找我。我俩成了跨班的好朋友。
张潮家里经济条件不错,吃的好,身体就棒,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下课了,我到他家去玩,彼时他已经学会蒸馍了,手艺相当可以,蒸出来的馒头又白又大。老张递给我一个刚出锅的馒头,热腾腾的冒着气儿,又撩开他们家橱柜,端出一搪瓷碗,里面装着凝固的白色猪油,俗称大油。他先示范,掰开馍,舀一勺子油抹上去,然后又细细均匀的撒一小撮盐和辣椒面,然后咧开嘴品尝。我也跟着如此这般。“好我的天,馒头香地太么”。老张看我吃的香,很得意。
不经意间在他床上看见一个硬纸壳做的药盒,里面装的是针剂,上面的字我都认识:胎盘组织液。我很多事的指着药盒问老张:“这是干嘛用的?”
“我妈给我打的针,增加抵抗力的,打了就不感冒!”我非常的不解,好好的又没病,打什么针呀?
70年代家里厨房烧的都是蜂窝煤。我们36街坊里就有一个国营的煤店,凭购货本购买。这种事基本上都是家里的小孩子干的。要么是煤店工人蹬三轮车送到自己家的单元门口。要么是我们干脆自己借个三轮车,拉回家。放学以后,我和张潮,再叫上几个发小,一起帮忙往楼上家里搬。我们其他人拿搪瓷脸盆,一次也就搬十一,二块。他直接拿了一个木凳子底朝下,一次能装将近30块。
张潮最风光的时候是我们小学红小兵大队部的旗手,各种活动仪式,运动会,他都是走在第一名。小学运动会的短跑项目,张朝都是拿第一的,那个时候的小学生普遍面黄肌瘦,吃不饱,老张微胖白白的身材特别醒目,在跑道上跑起来,就像一道白色的闪电。
后来上了初中,我俩又分在同一个班里头。老张又做了班长。我被班主任安排当了宣传委员,负责班里的黑板报。再后来上了高中,老张跟我又一块进了文科班。高中毕业,我好歹有了一所大学上。老张落榜了,不甘心,找了一家学校补习。
他这人韧劲儿十足,花在学习上的时间远比我多得多。但是好像效率不太高。第二年还是没考上,于是第三年再补习。也还是没考上。我都该毕业了,他也决定放弃高考。那个时候银行面向社会招生。老张的水平考进个银行还是没有问题的。后来被分配在一家信用社做信贷员,给当时风起云涌的民营企业放贷款。日子过得相当滋润。单位还给他配了一辆轻骑摩托车。他也摸到了一些做生意的门道。所以后来我评价他不是一块学习的料,但是是一个做生意的料。
文凭一直是老张的一个心坎。86年秋天以后我在陕西师大工作。我大学另外一个班的某同学分在了陕西财经学院,刚好负责成人教育,他们面向社会办了大专班。老张也报了名学习。平常业务挺忙,东跑西颠儿的,他哪有时间认真学。毕业考试完了,成绩肯定不理想。老张掖下夹了两条阿诗玛香烟,当时算很高档的香烟了,跑来找我想对策,我还能闹哪样?我和他一起去找了我的老同学。最后老张如愿拿到了毕业证。
92年秋天的时候。老张和我一起下决心,我俩同一天办手续,辞了工作,下海了。我做了深圳一家西安分公司的经理。张潮则利用他,在信用社借了一起的人脉,开了一家建材公司。
几十年过去,他的公司变成了西北最大的不锈钢加工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