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刷屏,这个二舅一生好像除了干活养活自己以外,就是照顾母亲,养大宁宁,帮助乡邻修东西,其余就再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这让我想到曾经看到过另一个短视频:一个农民工模样的男人含着眼泪说,“这辈子不想活太久,把养我的养老,把我养的养大,下辈子不再来了”,这个视频我刷到过好几个类似的,都是不同的人说着相同的台词,所以可能有些是为了骗流量的,但每次浏览量都挺惊人的,说明这话比较触动人心。
二舅和上述农民工朋友之所以被高度关注,我想除了是对他们生活境遇的同情外,实际上是触及一个人的主体价值问题。以这位农民工朋友来说,他的主体价值是由“养我的人”和“我养的人”所给定,否则的话,他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了。只是他是满含着泪水说的,好像也不是太甘心,所以就显得比较悲剧,不像二舅那么淡然。
我们也经常会有这种感觉,就是我们想去做些什么事儿,但是转念一想,好像有很多的顾虑,不能去做。这意味着,我们是很大程度上被他者或者说非我所规定,没有所谓的自由意志。如果是这样,那我们的主体性何在,我们的主体价值何在呢?
这在古代是不成问题的,因为古人通常认为自己是来源于某些超验之物,比如,是“神”的创造物,或是“道”的载体,或是“理念”的显现等等,我们不需要去考虑自己的主体问题,我们体现着那个超我之物,不需要怀疑。但是现在,我们意识到了我们只是一个个体,这个时候我们主体性的问题就出来了?
人的主体性思考是从西方开始的。笛卡尔“我思”哲学把人的主体性呈现出来,康德“知性为自然立法”使人的主体地位得到确立,但人作为主体的合法性却出现了问题,笛卡尔和康德不得不再次把上帝请回来作备书。而尼采则比较彻底,直接宣布“上帝si了”,在人的主体性得到史无前例的高扬的同时,个体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存在虚无感。
中国在五四启蒙运动之前,人的主体性被隐含在家族意志或者群体意志中。个人并不是为自己而活,而是为家族或者某个群体而活(三纲五常)。当西学东渐,人本主义思潮影响到中国时,个人的主体意识开始觉醒。中国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实际上就一个标志。在小说中,所有的人都认为礼教chi人是合理的,那么从群体蒙昧中醒来的人,就被看成是一个疯子。
个体意识的觉醒,带来的是个体创造力和生产力的极大解放,但同样也面临着一系列的问题。一方面,当每个人以自己为绝对主体时,就造成了自私自恋的个人主义盛行;另一方面,当个体成为绝对的主体时,个体的价值需要由自己来进行定义,没有任何外在的价值体系可以给予,个体在面对绝对自由的时候,也就要承受绝对的责任压力,这就是现代人面临的价值失落和人生空虚的“不能承受之轻”。
在西方,事实上至今没有解决好这个问题。人本主义心理学第四次浪潮产生的超个人心理学,试图消解这个问题。但超个人心理学在很大程度上借鉴了世界各地的宗教和玄学,所以很多时候陷入神秘主义和不可知论。
李泽厚的人类学历史主体论在解决这个问题上,我觉得倒是一个非常好的路向。简单来说,李泽厚认为人类在使用和制造工具的历史实践活动中,逐步积累了符合自然律并使人生存下来的普遍规律,经过上万年的不断强化,内化为人类心理特点和思维准则。他将人类积淀的普遍心理和思维形式作为康德“实践理性”的先验来源,然后将实践理性(绝对律令)还原为个体心理情感,从而将个体的主体性归向人类主体。通俗讲,就是个体的人是有自由意志的,但前提是要符合自己内在道德情感(相当于儒学的“良知”),这个道德情感是人类实践历史所积淀下来集体心理,是每个人先天具备的,实践过程不是强加的,而是基于个体情感的主动选择。这样一来,有限的个体就融入到无限的人类主体,个体的自由意志即人类主体性的显现。
回到二舅的话题上来。二舅操劳一生,他并没有觉得特别苦,在用一生的积蓄为宁宁买房后还特别开心,照顾母亲的过程里也其乐融融,用心为妹妹做嫁妆,与乡邻和睦相处。他正是通过个体普通的生命情感,实现了人类的普遍准则,他的主体价值由此得以生成。同时,他的生命过程也展现了很强的创造力,这是他生命主体意志的展现,是生命主体价值的另一个重要侧面。他在恶劣的环境当中确立了自己的主体价值,让无数受精神内耗折磨的人感到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