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奇怪,萧红如此盛名,我竟从未读过她的作品。前几日在微信读书答题,平台送我一本书,是萧红的《呼兰河传》,打开一看,就放不下了。
《呼兰河传》是萧红流离香港时对故乡的回忆。呼兰河是萧红的故乡。荒凉的故乡,因为承载着儿时无忧无虑的记忆,荒凉却又有一种犹如阳光般的温暖。
最深切的体会是,萧红的文字真是太美了!整部小说像一篇散文诗。用孩童般天真的语气,描写的每一个画面,每一个人物,都生动地跃然纸上,活灵活现。我读到有二伯的那一段,萧红写有二伯破旧的铺盖行李,前露脚趾、后露脚跟的鞋子,写有二伯说话的语气,走路的架势……母亲正在身旁,我念给她听。她赞叹说,这是谁写的?写的这个人就像在眼前站着一样!了不起!
确实了不起,萧红。
呼兰河东街的大水坑让人印象深刻,泥泞,恶臭,动辄淹死牲畜家禽,多少人深受其害,但没人想过要把那水坑填平。如果说,讲这个水坑有批判的意味,这种批判不会让人感到愤慨,倒觉得有几分好笑。
呼兰河的人们,孤苦贫寒的有二伯、十二岁就被婆婆虐待致死的小团圆媳妇、好容易成了家却又死了媳妇的冯歪嘴子,租住在摇摇欲坠的茅草屋里做粉条的房客……这些人悲惨的命运,虽然悲凉,却不让人觉得压抑。好像那里的人就是这样的,在太阳底下,在寒冷的冬天,在飞扬的尘土里,在风雨里,就这样活着,自然而然。遇见了熟人,打一声招呼,各自走路;谁家有热闹,有事故,全围着去看,看完了又各自散去;有人死了,死的凄惨而悲哀,有人出生,在饥饿贫困中长大……说他们蒙昧,说他们麻木,说他们无知,说他们冷漠,都不完全对。他们活着,和荒原、河流,风雪、野草一样,春夏秋冬,日日夜夜,就这样平静、坦然地存在着。
当然,最让人喜欢的是那个深受祖父疼爱的顽皮的小女孩;那个又跑又跳,爬高上低,翻箱倒柜一刻不闲的小女孩;那个偷着把馒头拿给小伙伴吃的小女孩;那个用手指挨个捅破窗纸的顽皮的小女孩,以此为乐,乐此不疲,惹得祖母甚至要用针扎她的手指。真是惹人怜爱。
她和祖父在后园的快乐时光多么让人羡慕。“祖父种花,我便种花,祖父拔草,我也拔草,祖父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全然不顾分不清狗尾巴草和稻谷。”她像祖父的小尾巴,总是跟在祖父身后。后园里茂盛的蒿草,不结果子的樱桃树,一样不结果子的李子树,叶子稀稀拉拉的老榆树,她都爬过;黄瓜秧子多么旺盛,遮蔽了磨坊唯一的窗子;茄子、豆角还有倭瓜;还有白色的、黄色的小蝴蝶,金色的蜻蜓和嗡嗡的蜂子……这些都是她的玩伴。祖父在园里干活,她玩的累了,躺下就睡,不要枕头不要被子,就在草丛里睡着了。夏日的傍晚,西天的火烧云,给一切镀上金色的光芒。
这光芒,随着黑夜的临近渐渐黯淡了……
萧红在写这个院子时,多次说:我家的院子真是荒凉。
尤其是夏天的中午,大家都在睡午觉,院子里一片寂静,鸡鸭都不叫,大黄狗也睡了,只有顽皮的小女孩醒着。
所谓荒凉,是回忆时的感受。那小女孩的心里,只是觉得寂寞。
读《呼兰河传》,谁能不想起自己的童年?谁能不想起自己的故乡呢?
我仿佛看到儿时的自己,在村东头那个大大的院子里度过的快乐时光。和妈妈一起在菜园里种菜的情景,给豆角和黄瓜搭架子,又忙着看茄子开了紫色的花;跟着奶奶一起拔野菜的情景,奶奶教我认野菜,我忙着拔蒲公英的种子,呼呼的吹,欢呼着看它们飞远;坐在厨房里帮祖母烧火,等着馒头出锅的情景,厨房里蒸汽弥漫,可以闻到馒头的香甜。放学回家到菜园里摘黄瓜和西红柿,用手擦一把,大口大口吃掉,那黄瓜的清香,那西红柿的酸甜,至今好像还在口中回味。
小孩子总是不愿意睡午觉。盛夏的正午,太阳炽烤着黄土,整个村子都在沉睡。我睁着眼,静静地躺在木床上,听到微风吹动树叶的声响,只是觉得无趣。一心想要跑出门去,和小伙伴们到村子里玩耍……
如今,那些都成为记忆深处的画面,清晰又遥远。每当想起,也觉得是无尽的荒凉。寂寞的荒凉。
童年和故乡,一旦成为回忆,就是无尽的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