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讨会开始前最后一个晚上,雅婷拉着我讲她与丹尼尔相遇第一天的故事直到晚上12点过了才睡觉。那个时候,她与我一样,只是对一个有趣的外国人充满好奇,若硬要论她对他有什么企图的话,除了长点见识外,再就是能练习英文,尽管丹尼尔的英文并不标准。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又被雅婷给叫醒了。
“你快看看他昨天从酒吧回去后给我发的邮件,简直太可爱了。”雅婷起这么早,还这么精神,真是一反常态。
“几点了?”我眼睛都不睁不开。
“5点50,手机放你脚边了,你快看”她边说边刷牙。
“我的神啦,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我这个人一旦醒了就很难再睡着,虽然抱怨,还是拿起她的手机看。
Dear Yan,
Thank you for taking care of me today.
Tonight,your colleague showed us a bar near the 汪 and we got our
desired beer, it 品 good. Later we found the 出口 and returned safe to the hotel.
It has been a pleasure meeting you. You seem a very interesting 人.
(Thought also about saying 'a very interesting 鸭',just for using my favorite sign. But it sounded rude...)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汪’是什么?”我被这一封双语信弄糊涂了。
“哈哈,我昨天教他‘江’字了,估计他是想表达的是酒店门口那条河,想写‘江’,结果多写了一横吧。”雅婷掩饰不住的成就感。
“唉……我说,这哥们还挺用心的。”光说费劲吧啦写这几个汉字,对于一个从来不曾接触过中文的中年人来说,还是有点难度的。
“是吧?东西方文化差异大着呢,今天别睡太早哈,晚上等我。”说完一溜烟走了。
由于负责现场灯光的同学生病请假,加上报告人第一天全天都会在会场听报告并讨论,并没有什么行程陪同的事宜,雅婷临时被安排去后台负责灯光,因此第一天只在会场休息时和丹尼尔打了两次照面。
第一次是丹尼尔主动走过来找到雅婷,说是他刚才看到门上有字,想问雅婷是什么意思。他认真在纸上写着,然后说:“我想我应该画对了”,一个“画”字逗得雅婷咯咯笑出声。
定神一看,写着“安全门”,严老师认真解释了一番。之后丹尼尔还非常谨慎地挑起了一个关于“计划生育”政策的问题,问雅婷她可以生几个小孩?但是这个话题还没讨论完,雅婷便急着跑回后台了,因为一旦开场,灯光必须要到位。
第二次是下午一场报告结束后,丹尼尔离场出去休息,而雅婷正向报告台走去要和场上的负责人商量一个细节,两人在人群中遇见了,还没等雅婷开口,丹尼尔问:“一切顺利吧?”
“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我有点事,回头见。”雅婷马上又消失在人群中。
所以,第一天她并没有给我带回来什么有趣的故事,不过,她告诉我丹尼尔的报告在第二天早上10点40分,强烈要求我去听。反正,我也没有课,便去听了。
然而,关于丹尼尔-罗哈斯的那次学术报告,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对雅婷说实话。我觉得这是她所有给我的建议中最糟的一个,并不是说罗哈斯教授研究做得不好,而是他演讲的那个风格太阴郁,使得全场低气压,观众提不起任何兴趣。与他私下的幽默气质,实在是大相径庭。
不过,当雅婷与我谈起的时候,面对她的真诚,我还是决定说句违心话,反正也无关痛痒:“讲得挺好,就是我的学识太浅了,听不懂。”然后找了个理由回学校上自习去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丹尼尔-罗哈斯,我的座位非常靠后,所以也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注意到他中等身高,灰色西服,细卷的头发以及毫无气场的演讲风格。那个发型尤其显著,一般的工程科学学者都是清一色干练的短发,那一头颇具艺术家气质的中长细卷发使得他看上去有一点格外与众不同。
不过,听后来雅婷回来对我讲,我离开之后,发生了一件比较尴尬的事情。
那天晚上主办方的晚餐时间,一个博士生师兄请求雅婷帮他盯梢,任务很简单,只要A教授离开饭厅,她就给那个师兄发个信息。原来师兄与A教授约好7点去酒吧讨论一个问题,雅婷正好在会场,提供这个信息还是挺容易的。
但一直到7点半,那教授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与桌上的其它教授聊得热火朝天。雅婷注意到丹尼尔就坐在A教授旁边,看上去A教授就是第一天晚上与丹尼尔一起去酒吧的那个人,那就是说很有可能丹尼尔一会儿也会去参加酒吧讨论。雅婷正在琢磨着,只见师兄正在玻璃门外朝她招手。
“怎么回事啊?你和A教授是不是没有沟通好啊?他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嘛。”雅婷一脸狐疑地问师兄。
“我也不知道啊,明明两封邮件确定过的。唉,传说意大利人不守时,看来是真的。有什么办法,是咱有求于人,那就再等等吧。”师兄无奈摊摊手。
“要不你进去走道里站着吧,这外面都要下雨了,凉嗖嗖的。”
师兄并不愿意进去,因为他的导师也在里头,由于这两天他没有主动来会场帮忙,不想碰到他导师。所以雅婷也就陪师兄在黑暗的角落里站着。
与饭厅里的嘈杂氛围不同,外面零星地飘起了几滴雨,寒风瑟瑟,虽然有一点冷,倒也清静。雅婷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师兄聊起他的论文进展情况,师兄唉声叹气,感叹时光飞逝,而研究工作一筹莫展。他已经四年级了,前两年一直在试验间工作,劳心劳力,却苦于提炼不出一个科学问题。一年前确定了课题,却因理论基础薄弱屡屡碰壁,进展缓慢,而他的研究方向太新,他导师也不能提出很具体的建议。所以尽管是工作表再紧凑,也不惜抽出一个晚上的时间来找外国学者请教。
看着师兄的时间这么珍贵,对于教授们的不守时,雅婷感到有一点生气。又等了十分钟,已有其它报告人离场了,也不见那两位出来。雅婷拿出手机给丹尼尔发了一封邮件,内容简洁,主要是请他提醒他旁边的A教授记得参加“酒吧之约”。
但她并没有马上收到回复。而这时师兄变得有一点焦虑,因为他突然怀疑他是不是没有锁门就出来了?宿舍还有几台电脑,丢了他可赔不起。师兄决定不等了,骑着车马上就走,还嘱咐雅婷,如果他们出来了记得告诉他,说他骑车回来也很快。
看着师兄风尘仆仆,雅婷有一点心酸。这都几点了?A教授肯定是没把这约会放在心上啊,师兄太单纯了。雅婷想着会场上也没有自己的事了,便独自一个人往学校走。心里感叹着博士生真的像是苦行僧啊,工作任务艰巨,困难不可知,常常没人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毕业,还穷,我可一定不要读博士。
谁知刚走到校门口,收到丹尼尔的邮件,回复超简单:“Let’s go!”雅婷有一点气愤了,怎么能这样,别人的时间不是时间啊?虽然生气,她还是把这邮件转给了师兄,告诉他说自己在东大门,如果他去的话她愿意陪他去。师兄回复得超快,让她等五分钟,他骑车来接她,多去一个人能减少因语言不通所造成的沟通障碍机率。
他们两个冒雨赶到那个酒吧,进了一扇普通的门,门一开就是一个阶梯,上到第二层便看到另一个门用厚重的帘子遮住。到这里一切都还蛮正常的,一掀开那个帘子,一股热浪涌出,顺带着震天响的音乐声,昏黄的灯光,放肆大笑的人群,这对于从不涉足重酒吧的雅婷来说,站在这屋里真的有一种穿越感。
因为完全听不清师兄在说什么,只好跟在师兄身后往里头走。穿过门口的一排桌子,终于在转角处看到了A教授和丹尼尔,同一桌上还有另外两个报告人。因为声音太嘈杂,只好微笑向他们示意。旁边的桌子上都坐满人,根本没有属于雅婷和师兄的地方,他们俩人站在那里太不和谐了,甚至还很滑稽。
雅婷心里很难过,这哪里是学术讨论的地方,且先不说这分贝数,这么点小桌子,那四个人将双手一放就没空余地方了,看着师兄还背着个笔记本电脑尝试着大声地和他们交流,心里实在是酸楚。雅婷一刻也不想在里面待,得到师兄离开的暗示后,她头也不回逃跑似地离开那间屋子。
“我跟他约好明天8点去酒店大厅等他。”一出那个楼梯,师兄解释道。外面雨下得越发大了,从暖房里出来,冷得更真切,雅婷不发一语。
“等一下……”就在他们俩刚出那楼梯向学校方向走去时,丹尼尔追了出来,只着一件衬衣,衣衫单薄地站在雨里。
雅婷和师兄相视一看,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这事本来也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在欧洲,下班了人们是不会再工作了,希望你们能够理解。”没想到他是出来替A教授解释的。
“哦,谢谢你,是我和A教授的沟通出了差错,我明天再去找他讨论。”师兄本能地表现出中国人的宽厚和友好,连忙应声。
“是啊,我们能理解,你快回去吧,不然要感冒了。”雅婷作势把他推回屋檐下。
“我没事,现在还是零上的温度,如果零下我就会死了。”他展现出他的招牌笑容,紧接着说:“回去喝一杯吧,一起聊聊天!”
“不了不了,我们不习惯去酒吧”雅婷和师兄几乎同时拒绝。
“你快回去,不然真要感冒了。”雅婷是真的担心他会生病,这样一定会给国际友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而丹尼尔一直在热情地坚持着他的邀请,趁雅婷把他往屋檐下推的当口儿,丹尼尔竟然拽起她的手臂,用力的往酒吧方向拉她。那一刻雅婷有一点糊涂,但丹尼尔拉她的力道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是一种极用力又小心克制的力道。后来,雅婷才知道那是在北京他做的最后一次努力。
让你像大自然一样度过每一天,平和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