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冬春(纪念青葱岁月)

1986年的一个夏天

少年骑着单车冲出校门

东河路两边的杨柳枝快到地上了

知了叫个不停

像在告诉少年暑假来啦

初夏的风吹在脸上

少年不禁吹起口哨

吹过豆腐三桥

吹过梅花碑

终于来到一幢满是爬山虎的楼房

四楼的窗台上那盆黄色小野花

像在和自己打招呼

少年跨在单车上扯开嗓子叫

忽然二楼一盆洗菜水倾盆而至

打湿了头发

打湿了脸庞

打湿的衬衣往下滴着水

额头上还贴着一片菜叶

少年身后传来吃吃的笑声

一转头

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

一根笔直的大麻花辫

一双大眼睛已然笑成一朵花

一只手扶着腰

一只手指向少年

笑的弯成月牙

少年刷的红了脸

飞快的骑着单车冲向家

身后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一直回响在整个暑期

(二)


三十五年后

2021年的初秋

一辆黑色野马飞驰在66号公路

反光镜里

花灰的头发

紧锁的眉头

一副银色镜面反射出两旁的萧瑟

已经到了新墨西哥州的大峡谷

自从两天前从旧金山出发

终于踏上了多年心心念念的

Route 66

一路向西

他对身旁的女人说

少女时代的麻花辫已不见

齐耳短发下的双眼清澈依旧

眼角的细纹承载了岁月的痕迹

到了亚利桑那了

他喃喃自语又似乎低声细语

阴云密布的天空下矗立着双箭

像上帝射向人间的两支箭

无比的苍凉

这刻驻足出了神

车里的CD机重复播放着

Nat King Cole的Route 66

发动机的轰鸣声

重新上路

一直向西

没有岔路

不用选择

人生像这条母亲之路就好了

少却许多烦恼

他对她说

车轮翻起公路上的沙尘

两旁的景色犹如年轮

一幕幕场景往后退去

他倾诉着

她倾听着

当述说起开心时

车厢里又响起银铃般的笑声

眼睛还是那朵花

时伤心处

清澈的双眸热泪盈眶

车厢里只听见老鹰乐队的嘶吼

第四天

已在加利福尼亚

老鹰乐队的加州旅馆刚好响起

公路两边满目皆黄沙

风吹起灌木丛四处滚动

黄昏时分

远处地平线夕阳西下

美的让人屏住呼吸

这刻又让人如此落寞

美好的事物一瞬即失

天色渐暗

前有一团乌云

雨点敲打在车顶

敲打在车挡玻璃上

他关上雨刷

油门一脚踩

前面模糊一片

雨水在玻璃上像一块拉开帷幕

天堂地狱

不得而知

冲出瓢泼大雨

他和她相视一笑

多年未有的激动哦

兴奋哦

距离LA还有三个小时

终于完成夙愿

66号公路

凌晨时分

雾起

手机铃声响起

那头是四眼同学

手术不理想

停下车

他望向远方

祈祷上帝睁开那双被蒙蔽的眼睛

祈祷她还能踏上这条神奇之路

雾气弥漫过来

笼罩在头顶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银铃般的笑声又在耳旁

像在告诉他不要悲伤

冲出迷雾定是蓝天白云

只要心存希望

浓雾包围着

看不到前方

他踩着油门

不锈钢的排气管轰鸣作响

他握着方向盘

任由眼泪划过脸庞

轮胎冒出黑烟

挣扎冲出浓雾

一路向西

没有终点

只有经过

图片发自简书App


(三)

天涯远不远

不远

人就在天涯怎么会远

明月是什么颜色

是蓝色

就像海一样深一样蓝一样忧郁

明月在哪里

在他心里

他的心就是明月

古龙的小说总会令少年心旷神怡

暑假开始

少年不敢去找麻花同学

害怕被嘲笑

暑期的午后下了一场大雨

打开窗户

夏天的雨夹着树木的气味飘入房间

少年捧着古龙的天涯明月刀

书架上的武侠

书桌上的武侠世界

金庸的唯美

飞雪连天射白鹿

笑书神侠倚碧鸳

古龙的狂放不羁

最古老的心灵鸡汤

温瑞安的悬念和多情

让少年必然沉浸其中

这里有人性的美和丑

忠诚与背叛

诺言与谎言

人世间一切跃然纸上

突然

楼下传来车铃声

三长两短

必然是这两人

麻花同学和四眼同学

悄悄的关上房门

像出笼了的小鹿向楼下奔去

阳光下的麻花辫闪闪发亮

大大的眼睛笑成了月牙

一件白色衬衣衬托出麦芽色的肤色

健康而自然

欣长的双腿跨骑单车上

少年看呆了

旁边四眼催促着

三人在知了的鸣叫声中

飞快地朝电影院骑去

暑期电影播放着少林寺

树枝上滴着雨水的午后

湿漉漉的空气

湿漉漉的地面

还有麻花湿漉漉的辫儿

和少年湿漉漉的心情

一切都那么美好

并排的三辆车

麻花说起那少年的窘态

和四眼两人笑的前仰后合

四眼问

你那天去干嘛

少年支支吾吾却望向麻花

恰恰麻花也看着自己

两人目光相对时

他俩都安静了

只剩下知了的叫声

和车轮滑过路面的积水的声音

麻花骑在前面

麻花辫左右摇摆着

衬衣的下摆迎风摇曳

少年的心随着辫儿摇晃着

若干年后

少年送别麻花时

望着她的背影

想起今天的背影

不免有些感伤

此时此刻

夏天的风吹在他们身上

口哨声远远的被他们抛在身后

(四)


一个季节

一座城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这是一个忧伤的季节

麻花从南方寄来一封信

她说她想念这个城市的桂花香了

她说她想念大街小巷里的板栗的味道

她说她想念这个城市的伙伴们

她说你想我吗

字迹娟秀

标点符号工工整整

感叹号不会用句号代替

如她的个性

认真 仔细 条理

他回信说

第一轮的桂花已经含苞待放了

糖炒栗子已经熟了

该回家了

三年前送麻花去南方的那个冬天

天气冷的仿佛连空气都冰冻了

他永远记得她转身后摇摆的麻花辫

和微微耸动的肩膀

一别三年多

不知是否笑容依旧灿烂

眼神是否清澈如初

当那日相逢

阳光像层金黄色的披肩

一如学生时代

白色衬衣

浅蓝色牛仔裤

盈盈一笑说

我要吃奎元馆的片儿川

舔了舔嘴唇

想想都流口水

笑起来那月牙弯弯

眼神像一汪清泉

让他着迷

不禁想沉溺其中

辫儿散开披在肩上

在秋日傍晚的阳光照射下

头发像被蒙了一层薄纱

光润

耀目

不由自主的想去抚摸

她向前一步

俏皮的笑了笑

他后退一步

腼腆又尴尬的说

四眼在奎元馆等着

两人骑单车路过南山路

两旁的梧桐树叶落在地上

像铺了层厚厚的地毯

初秋的味道

凉凉的

风吹起她的发梢

拂过他的脸颊

撩起他对学生时代的回忆

他和四眼常常捉弄前座的麻花

今天把她的辫儿绑在椅背上

明天把她的辫儿上插满了纸片

每次换来麻花的白眼

他就喜欢看她嗔怒的表情

也愿意被她臭骂两句

路过西湖

晚霞把天空染成金色

湖面仿佛和天空连成一片

形成一种妖艳的

独特魅力的颜色

实在太美了

她喃喃自语

以前在这里不觉得

离开了才发现原来是这么美

她看着他说

夕阳西下

美好如初

桂花树下

一阵风吹过

片片金黄花瓣飘落

贪婪的呼吸这幽幽花香

久违的味道

石屋洞里如同下了场桂雨

她说

一切美好的都是简单的

她说

以后要每年聚在一起

聊聊从前

看看现在

望望将来

可是美好的愿望就如这短暂的花期

经不起风雨

此时此地花香笑语

简单

快乐

旁边有位小哥拿起吉他弹唱着

卡伦卡朋特的yesterday once more

(五)

送别

或亲朋或好友

或悲或喜

送别

或过去的自己

或往昔之岁月

或悲或喜

送别

或青春或年华

或悲或喜

送别

或期待再次重逢的喜悦

或老死不相往来的憎恶

或悲或喜

她从秋天来

说最爱这里是春天和秋天

冬天而回

这座城的冬天特别寒冷

在一起

聊学生时代酷爱的音乐

Andy Willmas的Love Story

Louis Armstrong的What A Wonderful World

爵士乐的先驱

还有老鹰乐队的加州旅馆

那些曾经陪伴我们一起成长的歌

其实每个人听歌

听见的是自己的故事

或欢喜

或悲情

聊到东起旧金山西至洛杉矶

那条充满神秘的66号公路

此生一定要走完全程

他们相约

那年冬天来的特别早

整座城灰蒙蒙的

阳光也难得一见

她说会下雪吗

怀念断桥上的残雪

孤山的霁雪

还记得一起在雪天登过的山吗

那些白了头的楼台亭阁

那些忽如一夜春风来

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美丽

厚厚的积雪上留下长长的两串脚印

是啊

冬天虽然寒冷

只要你心存美丽

看到的都是美景

在她要离开的时候

还是没有下雪

送别的那天

天空飘着小雨

冷得仿佛连空气结冰了

她提着行李箱孤单的站在那里

看着她瑟瑟发抖

冰雨打湿了脸

打湿了头发

他不禁心里一痛

握住她冰冷的双手

他说

春天回来吧

会看见你最爱的桃红柳绿

送别的瞬间

不觉已期待下次的相聚

她盯着他说

春天就回来

这里有很多的舍不得

他们都是种子

一粒在原地发了芽

一粒被风吹走了

却在南方发了芽

注定不能在一起生长

谁也没有想到

再一次的相聚是多年以后

因为他们不能

不忘初心

所以不能方得始终

她说

我感觉窒息

像被埋葬

他说

这何尝不是一种重生

她说

我被焚烧的体无完肤

痛的心如刀绞

他说

这何尝不是一种涅槃

洛杉矶的街道人车涌动

太平洋刮来的风暖洋洋

吹走他一脸疲惫

已经连续开车十六小时

66号公路终于行完全程

他带着麻花的心愿

带着少年时的夙愿

走完这条心心念念的公路

圣塔莫妮卡沙滩上人们在嬉戏

街道边上有人在跑步

气温非常舒适

可他的心感觉非常寒冷

三十多年没见

麻花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吗

经历过劫难

眼神还能保持清澈如故吗

手术的创伤能够复原

心灵的创伤能够缝合吗

行到西木区

终于看见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医院

脑外科中的佼佼者

停好布满灰尘和泥浆的野马

在病房外遇见四眼

布满血丝的眼睛

疲惫的说

还昏迷着

很虚弱

他知道麻花的家人早就

弃她而去

四眼忿忿不平的说

那人渣早就另觅新人

还能陪旧人哭

说她卖了所有

放弃了所有

结束了一切

只为逃离这伤痕累累的城市

他说现在有我们在

不会再让她受伤害

他徘徊在病房外

不敢去见昏迷的麻花

觉得自己的愧疚

从四眼口中得知

麻花在最后聚会离去后

两年后曾经回来过

却看见他已有人同行

麻花找四眼哭诉了一晚

第二天便悄然离去

他知道她非黑即白的个性

离开了便不再联系

犹豫再三

进了病房

看见插满各种管子的麻花

犹如树林中被藤条缠住四肢的麋鹿

不能自由的奔跑

他想帮她斩断荆棘和藤条

让她自由的奔跑和飞舞

熟睡中的她

面容惨白

岁月虽然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

熟悉的她

没有一点陌生

一头秀发已然不见

眼角有一丝泪痕

深深地自责和心痛

他知道今后要做的事

就是让她尽快苏醒

带着她再一次踏上

Route66

在她睁开眼的时候

已是半个多月后

天空湛蓝湛蓝

暖和的风吹进病房

蓝色的窗帘随着风摇摆着

犹如平静的湖面起了涟漪

他正在听

枪炮与玫瑰的Don't Cry

抬起眼发现

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注视着他

眼角流下两串热泪

他双手握住她的手

说我去叫医生

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他

力量出奇地大

他笑笑

真不觉得这是动了手术

昏迷了几天的人

坐下来注视着她

两人就这样相互注视着

他拿起一只耳机到她耳畔

阿姆斯特朗的玫瑰人生正在缓缓道来

她流着泪笑了

一个星期后

他推她在花园散步

他拿出一块丝巾

整块金黄色的桂花图案

给她包住头

她说这是都锦生的吧

他笑笑不语

好像闻到了桂花香

她把丝巾贴在脸上

等你好了

我们一起去奥尔良听爵士

去德州做牛仔

去芝加哥听布鲁斯

去拉斯维加斯做一回赌神

她闭上眼睛

享受阳光和微风

他不去打扰

看着她渐渐泛起红晕脸颊

看着她紧握住自己的手

知道她还没有走出那段狗血剧情

腐烂在地底吧

把我们这些年的狗血都埋葬吧

踏上行程

这天阳光明媚的好像特意为她重生而喝彩

风轻柔的好像特意为她送行一般

看着她包着头巾戴好墨镜

丝毫看不出刚刚从地狱回来

嘴角带着微笑

和朋友们一一告别

坐上锃亮的野马

他说做好准备了吗

旅程开始了

她说我想回家

回到最初

他说那里春天还没来

天空雾蒙蒙

冷得你会怀疑这还是我生长的地方吗

她说我想闻春天柳浪闻莺草地的气味

抚摸苏堤上的柳枝

吃一碗奎元馆的面

他说但不是现在

回到错过的地方

回到儿时嬉戏的地方

他握住她的手

现在我们去该去的地方

她疑惑的看着他

跟着我

圣托里尼岛

蓝顶白墙拱门的房子

蔚蓝的爱琴海

黑色的沙滩

我们去看世上最美的日落

在伊亚镇的悬崖边

她靠在他的肩膀

等待那日落爱琴海

他说冬天就要过去了

春天就要来了

四季更替

只有一样东西不会变

说着拿出一叠信

都是麻花当年的回信

承载着多少少年时喜怒哀乐

这是最好的礼物

她说

谢谢你

眼睛顿时湿润了

欲言又止

他说不要说话

吻在她的唇上

这一个迟到三十年的吻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身后一阵骚动

日落了

海平线和太阳连成一线

美的让人屏住呼吸

太阳落下的瞬间

感觉人所经历的一切

实在渺小

大自然的神奇和力量

豁然开朗

金黄的余晖照在她的身上

海风吹起麻花的头巾

她说感觉被洗礼了

心里从来没有过的平静

眼睛久违的弯成月牙

爱琴海的气候恰似春天

能化解一切心里的冬季

待你长发及肩

回家寻找当初的春天

日落后

人们露出满足的笑容

渐渐散去

他和她搀扶着

依偎着

在爱琴海温柔的海风吹拂下

归去


图片发自简书App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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